玄真殿外,李绝靠在廊柱边上,手中的两枚枣核已经给磨得发亮了。
他本来想找个机会进去偷听,但陆机非同等闲,而且跟着惠王来的人也都不是泛泛之辈。
李绝等的有些心焦。
他觉着惠王不至于连那件事也做不到。
在花蕊楼里,李绝已经认出了惠王的身份,所以才趁机跟他打了那个赌。
他不想让陆机再处处的管束自己,比如,那什么不可以入京城的烂规矩
本来李绝对于京城确实也没什么兴趣,所以那规矩对他来说有没有都没什么两样。
可谁叫星河回了侯府呢。
所以他需要借助惠王的身份来压住陆机,陆风来再怎么超凡脱俗不同一般,也不至于要跟未来的储君对着干吧。
只是李绝没料到的是,他虽然看出了惠王身份,而李坚,却也猜出了他的。
正在李绝胡思乱想的时候,殿内传来了陆机的一声唤“你进来。”
小道士转身向内,才进门,就发现李坚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异样,热切地,透着亮。
李绝不由瞥了眼陆机,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
惠王不错眼地望着他,从头到脚,从发丝,到鞋履,仔仔细细。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谁,李绝只怕要一拳挥过去。
就算知道他是谁,小道士还是皱紧了眉。
他走到陆机身前,不行礼,也不客套地问“叫我干什么”
陆机吁了口气“你不想我管束你是不是”
“又怎么样”
“我细想了想,确实也不该看的你太紧,你毕竟不是小孩子了,有了自己的主张。”
李绝等着他后面的话。
陆机道“你想进京城,想要做什么,我都可以不管你,只有一件你不能再随意杀人。”
“我从不随意杀人。”李绝淡淡地回答,又问“你真不管我了我还俗也不管了”
陆机叹了口气,哼了声“就算穿着道袍也不妨碍你娶亲。”
李绝笑道“说的也是,不过传出去好听点儿罢了。”
旁边李坚看他喜笑颜开的样子,甚是可爱,便脱口唤道“铖御”
李绝脸色一沉,看向惠王,又瞪向陆机。
怪不得惠王刚才的眼神那么怪。
陆机淡声道“是王爷自己看出来的。”
惠王已经站起身来,他走到李绝身前,伸手在他肩头重重握住“铖御真的是你怪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觉着亲切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在宫内我还抱过你”
李绝的脸色有点莫名的尴尬,他往后退了一步“王爷,您还是别那么称呼我吧。”
惠王一愣“为什么”
李绝把脸扭开,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我不喜欢那个名字,我不是什么李铖御,我更跟信王府没什么关系,王爷要叫还是叫我李绝吧,风来师父给我起这个名字的时候说过,绝,是七情断绝的绝。我没有什么家,只有这一个名字。”
惠王愣愣地站了会儿,莫名地有些难过“这些年,苦了你了。”
李绝无所谓地扬了扬眉“没什么呀,终究还活着。”
惠王听了这句话,心里更难受了。
其实惠王也不知道为什么信王府居然会这么做,竟把一个雪雕玉琢天真无邪的孩童,扔出了王府,小小年纪就出了家受尽苦楚。
惠王对于李绝有一份自来的亲情。
李绝两三岁之时给信王带着进宫面圣,他还亲自抱过那个可爱的小孩子。
如果是他,他绝对不会这么狠心。
现在听李绝的口吻,显然对于信王府也是怀着一份憎恶。
陆机对于李绝的反应倒是早有预料,并不惊讶。
他看看站在一起的两人,轻轻咳嗽了声“王爷。”
惠王反应过来,温情脉脉地看着李绝“既然这样,那就叫你小绝还是三弟”
李绝可不愿意听到“三弟”的称呼,便道“我是出家人,王爷别称兄道弟的吧。”
陆机在旁挑眉刚才是谁说自己要还俗来着。
惠王却不以为忤“好好,小绝,陆观主已经答应了从此,你跟我走好不好”
“跟你走是什么意思”李绝有些警惕地望着惠王。
惠王看了眼陆机,很温和地“你在京内没有安身的地方,住在我的王府,自然方便些。你放心,就算你要办什么事儿,也没有人会拦着你。好么”
不管怎么样,既然知道了他就是铖御,李坚不可能让他再在外头这么闲云野鹤真正无家似的流浪。
李绝看出他不是要管束自己的意思,便道“那我也得再想想。”
陆机在旁叹了口气。
李绝回头“你叹什么”
陆机默默地望着他“你既然还记得我给你取这名字的意思,那就别忘了吧。”
李绝怀疑他在嘲讽自己“我当然不会忘。”
陆机轻轻一笑,站起身来,对着惠王一点头“殿下自便,我先告退了。”
他没有再理会李绝,飘然向后去了。
这一天,是靖边侯府容霄的生日。
往年,容二爷的生日也算是热闹的,不多因为他年纪不大,多半是请些相识的少年吃上一场、看看戏文就算了。
今年格外的有些不同,来的人更齐全些。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宁国公府的来人,国公府的庾轩陪着庾清梦亲自前来给容霄贺寿。
庾轩给容湛容霄迎着,在外吃酒,庾清梦则给请到里间去。
庾清梦先去给谭老夫人跟苏夫人请了安,她的礼数不消说是周全的,就算头一遭见,也并不冷场,应答恰到好处。
老夫人看着她跟星河坐在一起,果然如一对明珠美玉,把对面的容晓雾跟晓雪都衬的黯然失色了。
清梦略坐片刻便告退,随着星河出了上房。
晓雾晓雪自知道跟她说不上话,便识趣地并没有跟随。
两人且走,且说了几句闺中的闲话,星河便悄悄地问“上次我走了,庾叔叔有没有说什么”
庾清梦道“你还惦记着那件事”
星河道“我越想越是过意不去。”
清梦一笑“放心,二叔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何况他近来忙的很呢。”
“忙什么”
“前些日子不是有个什么霸州的官儿被杀了么,为此二十四县的兵马都在整肃,免得再有同类事情发生。”
星河道“原来是为这个,那阵子父亲好像也为这件事忙了几天。好好地怎么会被人杀了是得罪了人”
庾清梦道“我不太清楚,不过听哥哥说了几句,说那人虽是个能打的,就是私德有些不好,仗着兵强马壮,于当地拥兵自重,惹了许多官司还伤了不少人命,却没有人敢报之类的”
星河听的稀奇“那朝廷怎么不惩办”
清梦道“朝廷哪里是不想,只是此人距离京畿太近,弄的不好自然会有忧患,谁知竟就这么给杀了,死的又那样可怕他手底那些人群龙无首的自然也都慌的不成气候,倒也罢了。”
两人说到这里,星河忙道“怎么说起这些来了,带你去我房里看看吧,虽然也没什么稀奇的。”
让了庾清梦到屋内,清梦见她的房间虽不如自己的精致且大,但倒也舒适,便笑道“果然是你的风格。”
又看到桌上的针线活,上前认真瞧了会儿,赞道“你的女红真是出色,不像是我,二叔常说我的手虽好看,但却不是女孩儿的手呢,做不出好针线来。”
星河听了这句却不敢苟同“怎么女孩儿的手就一定要做针线的吗”
庾清梦笑了出声“可知我喜欢你,就是因为你常常会说些别人没有或不敢的话。”
星河却又忙道“我可不是批驳庾叔叔,你千万别告诉他。”
庾清梦道“回头我偏说,看他记不记恨你。”
两人说笑了会儿,外头容霄竟带了庾轩一块儿来了,进门便笑道“三妹妹,你也不去给我行礼却跟四姑娘在这里说体己话”
星河忙向着容霄行了礼,道“霄哥哥怎么不在外头陪客”又赶紧向着庾轩行礼。
容霄道“还不兴我喘口气吗”
平儿急忙倒了茶上来,四个人在桌边坐了。
庾轩留心看星河,见她今日穿着件杏粉织金的对襟衫子,绯色同金影交织,衬得脸上越发红粉馥馥,娇嫩异常,檀口香腮,长睫起落间,眼波秋水潋滟,简直叫人心折。
自从上回庾清梦给庾轩说了家里的意思后,他颇为消沉了一阵,他毕竟是国公府的嫡子,知道事情不能任由自己心意。
所以从那之后他没有再催问过太太,但心里总是搁不下。
还是借着容霄生日的机缘,到底过来瞧上一眼。
然而越看,越是心里情难自禁地难受。
庾清梦知道兄长的心意,虽然她想助着自家哥哥,但这种男女事情,最是棘手。
何况她也看出来了,星河对于庾轩是半点意思都没有,如果说杏花林那场,还有点装出来的“脉脉”,从那之后,就是干干净净不留任何痕迹了。
所以清梦并不上赶着撮合,免得星河尴尬。
只能让自家兄长这份心意落空了。
四人正说着,突然是碧桃从外赶来“二爷怎么在这里,还不快出去呢,有贵客到了。”
“什么贵客,这都几时了还有贵客”容霄笑问。
碧桃道“我也不晓得,只是小厮们来催,说是什么王府里的什么人,又说是个道士之类的,催您快去呢”
容霄听见“王府”,脸色还一般。
听到“道士”,却突然瞪大双眼“真的难道是”
他张了张口,回头先看向星河,又对庾轩道“轩哥哥你再坐坐,我先”不等说完,他着急地窜了出去。
庾轩却也正疑惑“什么王府惠王府”
他心里记挂,就也对星河道“星河妹妹,梦儿,你们坐会儿,我也去看看。”
星河听见“道士”,心里发蒙。
这次因为李绝离开之前,跟星河交代了说要回青叶观,不会往别的地方去,所以星河并不担心。
只有平儿有些生气。
平儿细问星河是怎么跟李绝开口的。
听她支支唔唔地说完,平儿目瞪口呆地“这就完了”
星河道“啊还要什么”
平儿气的跺脚“什么叫还要什么,这分明都是你在说,他只说了一句话就完了”
她瞪着星河,抱怨道“平时没有人比姑娘聪明的,怎么一到这要紧时候就犯了糊涂你怎么不问问他将来什么打算,几时还俗,怎么攒银子,怎么娶亲还有要当大夫还是当镖师或者求求咱们老爷、甚至是庾二爷,给他在衙门里某个差事只怕他心高气傲不肯去这些有用的他半句没有提,你就心满意足了姑娘也太好被糊弄了。”
星河给她一句句弄的脸红心跳,捂着脸道“这些到底太早了吧再过一阵子再说也不迟。”
要她可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平儿的眼睛鼓了鼓,却像是霜打的茄子般蔫蔫地叹了口气“真是急病遇到了慢郎中。”
星河正在出神,眼前一只手晃了晃,却是庾清梦道“你在发什么呆”
“我我只是在想、不知道是哪个道士。”星河嗫嚅。
庾清梦却也正好感兴趣,瞅着星河,若有所思地说道“容霄莫非还跟哪个道士认识不成既然你也不知道,不如咱们也悄悄地去看看”
与此同时,正在书房内的靖边侯却也得了门上禀报,说是一个小道童来找容霄。
容元英一听“道童”,立刻想起上次那拉断了自己牛筋鞭的小子,竟把先前那句“王府来的”自动忽略了。
靖边侯怒上心头“他还敢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绝看吧,这次是从大门进来的
庾叔叔唔,还真不习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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