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还是不敢说别的,就把方才听见路人闲谈那七里山庄的事情,跟清梦说了一遍。
“那些人说,那女孩子跟人生米煮成熟饭,失了贞之类的话。”星河惴惴地低着头,两只手搅在一起“我觉着那女孩子很可怜,又不懂这些。姐姐可知道吗”
清梦心里早明白了。
星河跟李绝彼此有情,偏偏年纪都小,情到深处大概不知会做出什么有点逾矩的,所以星河会担心。
想到她从小给扔在外头,自然没有人教导这些,偏她又是个极聪慧的,想来真真又可怜,又可爱。
略一思忖,清梦对星河一招手。
星河乖乖靠近过来,清梦把她的肩头搂着,在耳畔低低地说了几句话。
逐渐地,星河的眼睛瞪大了些,满脸不可思议跟震惊。
好像怀疑清梦说的是不是真的,但同时又知道她不会骗自己。
星河怔怔看向清梦,两个人目光短暂地一碰,星河忙又低下头,伸手捂住了脸。
庾清梦反而很淡然地“这些你迟早晚会知道,所谓周公之礼罢了,不必怕羞,只不过,这些事情说起来到底一言难尽,你也未必会明白。你若真的想知道,改日你去我那里,我有一本书”
“书”见清梦没有取笑自己,星河才慢慢地把手从脸上撤了下来。
清梦道“其实是一本图画书,你看了就知道。”
“什么图画书”星河越发好奇。
清梦抿嘴“我可算是要把你教坏了。是”贴近星河耳畔“春宫。”
“春工”星河竟不晓得这是什么,满眼都是星星。
清梦看她眼神懵呆的,忍着笑道“罢了,不说了,本来是想教你让你留意,别真的反而害了你。”
“才不会呢,”星河这句却很懂,又怕清梦不给自己看了,忙撒娇般“我知道四姐姐是为了我好。”
“我自然是为你好,又想你知道,能防备些,又怕你知道万一按捺不住,就是罪过了。”清梦叹了口气“毕竟在这种事情,还是女子更吃亏些。”
前一句,星河不太懂。
可最后一句星河觉着耳熟。
细想,好像是在容晓雾的事情上,晓雪曾经也说过类似的。
清梦索性跟她说的更明白些“就像是你刚才说的那个什么七里山庄的那一对只能说那女孩子所托非人了。她自然是爱极了那男人,兴许也是昏了头,所以才把自己交出去,谁知那男人靠不住跑了,留下她一个,给人指指点点的,这个世道,她自然活不下去。”
叹了口气,她继续说“所以不管再怎么情到浓时,都要守住了最后的底线才好,不然,倘若事情有变,吃亏的便是女孩儿自己。又或者就算是终成眷属,也有一些不上台面的男人,必会拿这件事当把柄,反而瞧不起婚前失贞的女子。”
星河如闻天书,却又拼命听得仔细认真些,隐隐觉着庾清梦每一句都令人毛骨悚然。
她咽了几口唾沫“四姐姐,我、我是绝不会的。”像是要让清梦相信,也像是要警告自己。
庾清梦笑说“嗯,你是个乖的。就怕”
她往车窗外瞥了眼,小声道“这位小道长,可是情热的很啊。”
星河的脸上又滚烫起来,不能言语。
只在目光躲闪低垂之时,竟看到清梦旁边搁着的那把玉麈。
星河微微一怔,心里仿佛想到了些什么,可又很快一闪而过,害怕想到似的。
又过了片刻,星河还是轻声地问“四姐姐,你也不会是不是”
庾清梦一怔,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怎么问我这个”
“我、我只是好奇。”
清梦的目光往旁边一瞥,竟也掠过那玉麈,她道“三妹妹,我跟你不一样啊。”
“怎么不一样”
庾清梦道“什么都不一样。”
星河愣怔。
清梦解释道“你不要误会,我是说我们两个性情不一样。其实上次,在宫内你问我那些话,我如实回答,此后心里想起来,未免后悔,我怕我那些话会移了你的性子,对你未必是好事。”
星河知道她指的是那“杀人放火”的话,舔了舔唇“其实我倒是羡慕四姐姐的决绝跟胆气呢。”
清梦点头说道“嗯,所以我说我跟你不一样。就如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他愿意,我也是愿意的。就算最后真的被抛弃我也不会后悔。”
星河听的心惊,忍不住握住她的手“四姐姐”
好像怕她真的就立刻走那“青姑娘”的路子。
清梦温柔地看着她“你放心吧,就算我肯,我喜欢的人却也绝不会答应。”
瞬间,星河真想再问一句她心上的那人是谁。
清梦又淡淡地“我说我跟你不一样,就是这个,因为我根本没打算以后的事。”
星河睁大双眼。
清梦抚着她的背,轻声道“我只求无法自拔的那一段,我宁愿就像是飞蛾扑火,而根本没有想过长长久久,以后如何。”
星河只觉着身子在摇晃不已,因为清梦的这些话实在太超过了。
“这怎么可以”终于,星河实在忍不住,嗫嚅着说“喜欢一个人,当然要考虑好以后,要长相厮守,一辈子的事,不想怎么能行”
清梦仍是用温柔的目光凝视着她,并没有反驳,而只是笑着“所以啊,我不想你学我。”
星河无言以对。
这些道理不必她说,清梦应该都懂,可她偏偏
清梦是个外表娴静高贵,而内心里离经叛道的。
可她不想星河也跟自己一样,她愿意去做扑火的飞蛾,只在乎那一瞬间,她可以完全不在乎,而星河不行。
不同的出身,不同的性情,星河一定得多为自个儿考虑,她要的是长久跟安稳,跟清梦渴慕的完全不同。
清梦自己可以赌,甘心情愿,但她不想星河跟自己一样去赌,因为那结果,星河未必能担得起。
马车却慢慢地停了下来,似乎是李绝低低吩咐什么。
清梦以为是快到京城了,正要掀开车帘看看,只听外头嗖嗖地两声响,是李绝喝道“伏底身子”
话音未落,马儿嘶鸣起来,啪地连声异响。
李绝扬声怒道“什么人,有本事滚出来”
星河跟庾清梦都惊呆了,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而李绝吩咐容霄“守在马车边上保护好姐姐”
容霄不知所措,结结巴巴“谁射的箭是、是怎么了”
此刻前头的庾轩跟容湛也打马转了回来,李绝却道“别过来”
星河悬心,撩起车帘往外看去。
这一看,却正瞧见一道身着青衣的身影自旁边的树林中鬼魅般掠了出来,来人脸上头上也都蒙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在外面。
那人才刚掠出,手在腰间一握一抽。
一把雪亮的刀已经给抽了出来,来人目的明确,泰山压顶似的向着李绝劈头盖脸砍了下去。
星河看了个正着,不由惊呼出声“小绝”
而车外,就在刀砍下来的瞬间,李绝早一掌拍向那人身上,逼得对方来势略停了停。
这瞬间他已经纵身自马背上跃下。
那人原本在空中,被他逼得落地,但却不改凶猛攻势。
双脚在地上一顿,仍是持刀恶狠狠地攻了过来,仿佛要立刻取李绝性命似的。
李绝的旁边原本就是容霄,他按照李绝的吩咐,伏底了身子守在马车旁边,看这情形,吓得失色。
那青衣人却仿佛只盯着李绝一样,并没有对他出手。
不过那人手中拿着兵器,李绝却手无寸铁,那人的刀法又极其厉害,雪亮的刀光不离李绝的身边。
容霄着急的很瞥见路边上有一根枯树枝,便跳下去尽力地把那树枝掰断“道兄”向着李绝扔了过去。
李绝眼睛盯着面前的人,抬手一握,到手才发现竟是根树枝“你”
一时哭笑不得。
偏那人的刀向着他胸前砍来,李绝喝道“别得寸进尺”
将木棍一挡,“咔嚓”一声细响,木棍已经变成了双节棍。
容霄在车边上看的咋舌不已,却听到庾清梦说“三妹妹别下去”
他忙回头,却见星河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地,恰好看见李绝手中的棍棒给劈开,她着急地“怎么没人帮小绝”
话音刚落,身后马蹄声响,原来竟是王府的戚紫石。
戚紫石掠到跟前,正要上前,就听李绝沉声道“不必。”
戚先生脚步一顿。
李绝已经看到星河下了车,不愿她为自己担心,便盯着面前的青衣人,低低喝道“劝你见好就收吧。”
青衣人哼地一笑,声音却有点轻的“可惜我还没见到什么好呢”
容霄先瞪圆了眼睛“这个声音怎么听着好像”
戚紫石站在他旁边“像是个女人。”
星河大惊“女人”才低呼了声,身后庾清梦走过来挽住了她。
清梦虽然不愿意在这些打打杀杀的时候抛头露面,但星河既然下来了,她也只能义无反顾地陪着。
这一瞬间,庾轩跟容湛也靠了过来,只顾看着马车护着女眷,一边看对面李绝跟那青衣人打斗。
李绝原先闪避了一会儿,大概是失去了耐心,一个伏身大弯腰躲开对方拦腰的刀锋,白鹤亮翅,击向那人的脸上。
但他明明能够打中那人的脸,可不知为何,临时竟然收手,而只是在对方蒙脸的帕子上用力一扯
青巾给拽落,露出一张明艳而又不失英武的脸,鹅蛋脸,杏子眼,头发在发顶用一枚金冠束着,散发披在肩头。
竟真的是个女子
但令所有人更加震惊的是,这女子的左边脸颊上,竟然有一道不长不短的疤痕,触目惊心,让她的这张脸看着又美,又煞气十足的。
现场的众人都看呆了。
那女人给拽下蒙脸的巾子,脸上却更露出气恼的表情,咬牙怒道“放肆大胆的臭小子”
手腕一振,更向着李绝逼近。
李绝倒退了一步,拧眉呵斥“你还不够再不收手我就不客气了”
“谁叫你客气了”女人凶狠地盯着李绝“别跟我假惺惺的。”
李绝把手中的青巾愤愤地扔在地上“要不是我不打女人,你早趴下了”
“谁要你让了”女人更加愤怒,刀锋一指,“不好好教训教训你,我岂不是白来了一趟。”
她的脾气显然不太好,话音未落,便又向着李绝冲了过去
李绝眉头深锁,却听到马车边上,是星河扬声道“这位姑娘,行事不要太过分了人家都已经说了要让你才不还手,你还咄咄逼人,这不是得了便宜卖乖,欺人太甚吗”
原来星河见李绝并不肯真的跟这女人动手,生怕他吃亏,所以以言语喝止。
青衣女子果然回头,眼神竟有些凶狠“小丫头,你说什么”
李绝闪身挪步,挡在了星河跟前,盯着那女子,有些不耐烦地“你该走了。”
庾清梦看李绝防备那女子,便知道星河一句话惹了她的怒,当下也慢条斯理地补上了一句“怎么,实话实说,有道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还不许我们这些旁观者说句公道话吗”
青衣女子看看李绝,又看向众人围着的星河跟清梦。
虽然她见多识广,可是看到这两个绝色的少女站在一块儿,仍是觉着眼前一亮。
青衣女子打量着两人,笑说“这两小丫头倒是不错,肯替你说话该不会,是你的相好儿吧”
李绝神色一动,却是半恼半喜。
青衣女子立刻看了出来“原来给我说中了,不过,应该只有一个是。”她又细看清梦跟星河,却记得是星河先下车且先出声的,当下盯着星河笑道“原来是这个。”
李绝越发皱眉“跟你无关不要多管闲事。”
青衣女子却掂了掂手中的刀“好啊,还以为你是认真当道士去了,没想到竟是不务正业,你才几岁,就开始弄女人了”
星河听了这女子开始的话本有些羞愤,但越听,越觉着味不对。
她本以为这青衣女子是李绝的仇家之类,但是这句,却仿佛两人很熟稔似的。
不等她开口,是容湛忍无可忍地先道“姑娘,请你注意言辞,不要胡言乱语。”
庾轩也受够了这女子的狂妄放肆“你到底是何人,为何忽然拦路,又如此出言不逊,这可是天子脚下,不是什么法外之地,劝你休要如此狂诞。”
容霄跟戚紫石却没有出声。
青衣女子的目光滴溜溜地在他两人脸上转来转去,仿佛好奇,又像是讥诮“你们又是什么人,这么着急难道也是这小丫头的相好儿”
庾轩脸色微红,被堵住了似的。
容湛却不悦呵斥道“休要胡说否则真的对你不客气了”
青衣女子盯着庾轩“哦,原来只有你是。”
她饶有兴趣地又看向李绝“怎么办,看样子,花落谁家还不一定。”
李绝的眼中闪出几分肃然冷意“你说够了没有”
“没啊,才见着你,自然该多说几句。”青衣女子笑吟吟地。
星河心中暗惊,几乎没忍住问这青衣女子是什么人。
但听着她跟李绝的对话,虽看似剑拔弩张,却隐约透着些亲近,她在心惊之余,不由又有些酸酸的恼意。
只是她没问,容霄先瞪着那女子问“道兄,这位姑娘又是何人”
李绝轻轻哼了声“是无关紧要的过路人。”
青衣女子却笑的花枝招展,脸上的那道疤痕也随之格外的明显起来。
她却仿佛丝毫不在意“是啊,对你这六亲不认的来说,我当然是无关紧要,我甚至想,如果不是因为我是女子,你刚才会不会真对我下狠手啊,三弟。”
一声“三弟”,把在场的人都又惊了惊。
尤其是星河。
“闭嘴”李绝心头一沉,目光森森地“我是出家人,谁是你的三弟。要认亲到别处去”
“哼。真是翅膀硬了”青衣女子冷冷一笑,把刀缓缓收回鞘中。
却在这时候,才从她身后的路边上慢慢地闪出一队人马,都是身着黑衣薄甲的彪形汉子,一个个身形矫健,腰间佩刀。
这十几人虽然骑着马,但缓缓靠近之中,除了轻微的马蹄声外,其他的竟毫无异响,这无声逼近的架势,就算在大太阳底下,都叫人有点不寒而栗。
在场的几人里,戚紫石最懂,一看这露面的数人之做派,就知道是行伍中人,而那叫人不安的气息,却是征战杀场出生入死而熬出来的自来杀气。
先前他们就埋伏在距离这儿数丈开外,却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可见训练有素。
青衣女子回头扫了眼,轻描淡写地“没有规矩,还不来拜见三王子。”
马上的骑士闻言,即刻翻身下地,动作整齐,大步流星地走到跟前。
他们齐刷刷地跪地,一个个摁着腰间刀柄,恭敬低头,齐声喝道“属下等拜见三殿下”
这会儿,在场的除了星河跟戚紫石外,庾轩,容湛,容霄,乃至庾清梦,都目瞪口呆。
李绝却满脸不悦,冷笑对那青衣女子道“别跟我来这套,你摆出这阵势来是吓唬谁这儿没什么三殿下”
话音未落,容霄呆呆地问“道、道兄这是怎么回事,哪个、三殿下”
庾清梦看向星河,星河却抬眸看向那青衣女子,说不出的惊心原来这女子,竟是信王府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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