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虽然说注定不能睡好,但所幸,长夜无事。
次日早上起身,耶律阿贵早早地亲来送行。
昨儿的连番试探,释去了耶律阿贵的疑心,同时,因为李绝是绮霞峰玉阳子的徒弟,他的谈吐又自有一番洒脱不凡,在耶律将军看来,这小道长将来声名只怕不在玉阳子之下,兴许还会成为耶律大王跟前的新贵。
就像是李绝说的,耶律将军也会效仿他们的首领、对道士颇为礼遇一样,阿贵的心思确实跟他的粗犷相貌不同,他是个极有手段的人,阿贵看中李绝,所以也愿意事先笼络好这个不同流俗的小道士。
寒暄了会儿,李绝说道“昨晚蒙将军盛情款待,今日又来送别,实在叫小道跟三位同门甚是感激。”
耶律阿贵笑道“玉城是个冷僻的地方,中原的道长们也极少会过来这边,我是空有向道的心,而找不到尽心的机会啊,小道长几位能打这里过,实在叫本将军心里高兴。不过一回生,三回熟,回头几位从大雪山回来,便在这里多住几天,我必让那些人打起精神好生伺候。”
李绝摇头道“对了,我正要跟将军说呢,昨夜将军曾告诫我,说是这个时候往大雪山去,最是艰难的。我本来一心向道,越是艰难越见虔心,自然不以为意。不料昨晚上赤松子跟我这位师姐一起来劝我,说将军言之有理,不如别去冒这个险,不如等到来年。”
“啊”耶律阿贵意外,稍一想却又点点头“这也是稳妥的法子,大雪山的气候,在五六月份才是最好的。”
李绝显得非常遗憾“可已经走到这里,我实在心里不甘。”
“小师弟,”戚紫石在旁笑道“横竖几时来,大雪山道德宫也都在那里,只要有心,什么时候也不迟。”
耶律阿贵也劝道“这话说的很对。”
正在这时候,前方门口有几道身影被士兵驱赶着缓缓而行,镣铐声不绝于耳。
李绝抬眸看了眼,忽然说道“那些人,都是被俘的盛州士兵吗这是要往哪里去”
耶律阿贵回头看了眼“对,这些人都身上带伤,是些废物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这自然是要带了去处决的。
李绝皱眉“将军借一步说话。”
耶律阿贵随着他往旁边走开几步,李绝从昨儿就看出他武功不俗,而且行动之时身后两个侍卫不离左右,此刻也是同样。
阿贵问“小道长有何指教”
李绝道“小道有个不情之请,既然这些人将军留着无用,我愿意替他们求个情,将军能不能把他们给我。”
“给你”耶律阿贵眯起眼睛,有些惊讶。
“将军有所不知,”李绝淡淡一笑“跟小道同行的赤松子,最擅看相,昨夜他同我说,将军眉紧鼻端,耳须耸明,是极显贵的面相,而且只怕很快就要更进一步。唯有一点,下停略短,恐怕是富贵不到头”
耶律阿贵脸色立变,看了眼赤松子,见他虽似其貌不扬,但因为经年为道士,自有一股高深莫测的气质。
这却也能看出李绝的机变之处,李益都以为他什么都不懂,可李绝临战经验虽欠缺,但在这些“战术”机巧之上,却是无人能及。
耶律阿贵虽是辽人,却很信风水术士等,他又是皇亲,出身矜贵,但竟被派在这个偏僻地方,自然有些郁郁不得志。
这些对于信王李益都而言丝毫没什么用的消息,对于李绝来说,一步步都是他致胜的棋。
耶律阿贵自己对于相术就有些研究的,听李绝说的头头是道,顿时击中心坎。
又听他说自己即将高升,越发喜出望外,竟不由自主地忙问“这可如何禳解呢”
李绝说道“坏就坏在这里,将军虽然跟盛州对抗,战绩累累,功高在朝,但也正因如此,杀孽过重,便损了阴德所以小道想让将军把那些俘虏们的命,交给我,就算是将军放生的阴德,这对于将军命理变数,将有极大的助力。”
阿贵连连点头,但还是有点疑虑,皱着眉“可若是放了俘虏,回头只怕朝廷问起来”
“将军的功劳已经够大了,朝廷不会因为这几个废人对将军如何,但将军欠缺的福荫却能因而圆满。”
李绝说完,脸色一冷,淡淡地又道“我只是因昨儿跟将军相谈甚是投契,才多说了这些,而且将来我必还要往大雪山去,也许还会去辽京,我还盼着到时候将军能够高升青云,大家再相见呢。不过此地还是您做主,我是不敢左右的,我该说的都说了,如何选择端看将军一念之间。”
他游刃有余,进退自如的。
耶律阿贵沉思半晌,回头看了看那些踉跄蹒跚的俘虏。
阿贵是个粗中有细,多疑的人。
假如李绝想要其中一个,他兴许还会有点疑心多仔细考量考量,但李绝反其道而行之,一开口竟就是全部,丝毫不像是个谨小慎微有所图的。
阿贵忖度良久,终于拍板“也好,既然小道长开了口,想来就算将来朝廷知道,大王也是未必肯怪我。”毕竟救过耶律大王的是绮霞峰的玉阳子,玉阳子徒弟所求的情,顺势应承又能如何。
李绝一行出了城,战俘等有三十余人,给如牛羊般驱赶着往外。
当初被俘虏的时候,足有几百,此刻残存的只有这些了,惨状一言难尽。
李重泰人在其中,拖着残腿踯躅缓行,一点也看不出是个矜贵的王世子。
若非李绝昨日的叮嘱,李栎叶恐怕又将忍不住了。
出了玉城,阿贵的亲兵护送他们过了山道。
路上,李栎叶跟赤松伯时不时地扫量人群中的那道熟悉身影,但却绝不敢多看,更不能盯着瞧。
成败在此一举。
抵达前锋营地的时候,辽人看到是耶律将军的亲兵,急忙肃然相迎。
而李绝众人一路悬起的心也总算可以放下了,只要再往前去,纵马疾驰,不到一个时辰,就能抵达盛州外的明复镇,那儿是有盛州守军的。
就在双方交接的时候,突然间马蹄声响,滚雷似的向着此处疾驰而来。
戚紫石抬头,见竟像是玉城的骑兵。
他有些不安“小三爷”
此处的辽人也发现了,张望的张望,有人也向着那边迎了过去。
马背上的骑兵一边疾驰,一边大声疾呼,用的却是辽人的话。
随风,那些话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地飘了过来。
李绝也看出情形不对,可惜他不懂辽语,便问李栎叶“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郡主毕竟是从小儿在盛州长大,对于辽语有些研究“他们好像”
话音未落,就听俘虏之中一个嘶哑的声音道“快走抢马”
这声音虽然微弱嘶哑,但自有一股威严。
李栎叶身子一震,与此同时,那些本来随时都会倒地不起的俘虏突然暴起,或用手中锁链、或用双臂,将身边的辽军击倒,有人便纵身扑向旁边的马匹。
赤松伯跟李栎叶两人,则齐刷刷地向着那出声的人掠去那是世子
李栎叶在纵身过去之前急匆匆地说道“三弟他们好像知道你的身份了”她的眼里也满是骇异。
这会儿追兵已经逼近,营地这里也惊动了,最先抢的马匹的俘虏,已经纵马往前狂奔而去。
辽人们大声呼喝,有的拔刀,有的张弓。
匆忙中,戚紫石拉了一匹马,拧眉道“小三爷,赶紧走吧这些人看样子还不知道咱们是为救世子,可却竟知道你是三王子,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李绝看向李重泰的方向,见赤松伯掀翻两个冲过来的辽军,李栎叶一把扶住世子,帮着他翻身上马。
李重泰受伤显然不轻,艰难地趴在马背上,他向着李绝看了过来。
目光相对,李重泰抿了抿唇“走”
不知是对李绝说的,还是对李栎叶。
“嗖嗖”
几声连响过后,一声惨叫。
原来是辽军张弓射了过来,一个俘虏躲闪不及,中箭倒地
李绝屏住呼吸,翻身上马,跟李重泰的马儿一前一后。
身后陆续又有利箭破空的响动,李绝回头,见赤松伯跟李栎叶各自翻身上马,赤松伯大袖扬起,卷住几枝射过来的箭
可还是有俘虏给射中。
众人顾不得别的,只拼命地伏底身子,纵马飞奔
但是,辽军也已经开始行动,更多的箭矢如雨点似的泼洒而落。
李重泰吼道“大家散开”
原本合力奔逃的众人,分别打马,彼此隔开距离。
很快地,李绝发现了一点异常
在他身后跟着的追兵,仿佛比在别人身后的更多几倍
李绝原本还护在李重泰旁边数丈开外,发现这点后他故意又打马隔开了一段,果然,那些箭都是追着他来的,李重泰跟其他人身边的反而少了很多。
戚紫石说的对,他们不晓得信王府的世子在这里,而只知道三王子在这里。
李绝唇角一挑有意思,玉城的人,是怎么知道的
那边赤松伯跟李栎叶一左一右,护在李重泰身侧。
而身后,大批的辽军纵马赶来这情形就像是一群恶狼杀气腾腾地在追逐猎物。
李绝心底飞快打转,他知道这样下去,势不可免还是要跟对方短兵相接,而双方相差显然太过于悬殊,战俘是没有作战能力的,敌人却有无数,真打起来他们或能自保,却未必会护得住李重泰。
纠缠的结果,恐怕是谁也走不脱。
李绝敛眉,把心一横。
猛地,他将马儿缰绳一拉
本来是往前、向着盛州方向去的,被他这么急转弯,马儿四蹄溅地,竟改道往东狂奔
“三弟”李栎叶听到马蹄声不对,回头一看,大惊“你”
郡主起初以为李绝是慌不择路走错了方向,她想提醒李绝。
但很快她发现不是这样
赤松伯往李绝的方向看了眼,眼中透出骇然色“他是想引开追兵”
果然,就在李绝改道的时候,身后追击的辽人,呼啦啦竟有一大半跟着他转了道
赤松伯咬牙,在一刹那他很想随之跟上李绝。
但是看着旁边马背上摇摇欲坠的李重泰,赤松伯还是狠下了心。
当初他确实是奉命负责保护李绝的,但是现在回到王府,他首先要顾的肯定是世子
可心里,赤松伯跟李绝一样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明明可以顺利的全身而退,最难的关卡都过了,怎么敌人竟偏知道了李绝的身份
只有戚紫石仍是紧紧跟着李绝去了,他们把大部分辽军引了去。
李重泰回头看向李绝,他的眼神暗沉,唇角抿住。
最终,世子还是转回头,狠狠一抖缰绳“驾”
马蹄着地如飞,惊雷的声音贯入耳中,李栎叶心跳如擂。
她的目光,身不由己地追随着李绝越来越远的背影,终于忍不住大叫了声“铖御”
明明隔着很快,李绝该是听不见的,但就在这一刻,李绝回过头来。
少年的纯阳巾下,散开的发丝在风中飘扬,道袍的袖子烈烈地灌满了风。
这样生死攸关,情急之下,他却一点儿惊慌失措都没有,凤眼清明,眸色锐利如旧。
惊鸿一瞥似的,李绝看着李栎叶。
少女望向自己的目光充满了震惊,焦灼,以及别的什么、类似不舍的东西。
也许在这一刻,李栎叶的心中,是真正的把李绝当做三弟来看待的吧。
李绝用力一抖缰绳,决绝地转回了头。
星河从噩梦中给惊醒。
床帘给撩起,平儿身上披着一件外衫,俯身轻声问“又做梦了”
星河白着脸,喘了几口“什么时辰了”
“丑时刚过,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呢。”平儿掏出帕子,给星河擦了擦额角的汗,“坐着,我给你倒茶去。”
星河靠在床边,心里乱乱地,都是噩梦的影子。
而这些日子,她的噩梦的主角,无一例外,有时候是李绝,而有的时候,是她自己。
先前,在被庾约带回青叶观后,庾清梦抱住她失声痛哭。
虽然已经被提前告知,是李绝身边的人把她带走的,清梦还是没法儿安心。
星河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庾清梦发现,她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清梦问星河,赤松伯把她带走是为什么,有没有为难她,李绝又怎么样了。
星河只说“他受了伤,是为了救我父亲,伤的有些严重,不过伤势在好转,应该过一阵子就会好起来。”
清梦心里疑云重重“那他现在在哪儿”
“他被郡主他们带着回信王府去了。”
“什么”庾清梦很意外“小道长不是不想回去的吗”
这次星河没有出声,而只是目光空濛地看着看向某处,其实她什么都没有在看。
她的人虽在这里,却好像是少了神魂一般。
清梦把星河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她的衣衫还算整齐,没什么异样。
但先前庾约说去接人的时候,是带着平儿的,有那能干的丫头在,又能怎样
庾清梦的唇动了动,却又没有再问什么,只微笑道“罢了,你好端端地回来了,这就是天幸。别的不管什么事都是其次,人没事儿最要紧。”
“是,四姐姐别替我担心了。”星河向着清梦笑了笑,可很不自然,就仿佛是在嘴角硬挤出来的让人安心的一点笑。
大概是知道自己笑的不自然,她稍微往庾清梦身边靠了靠。
庾清梦转头,却见因为星河靠过来的缘故,本来严丝合缝的领口微微敞开,雪白的颈间,竟影影绰绰有若干粉色的印记,或淡,或深,就好像是雪上洒落的桃花瓣那么醒目,令人惊心。
作者有话要说清梦我的错,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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