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绝盯着庾约,手指勾着弓弦,有无数个瞬间,他想象自己已经松开了手,箭簇深深地没入庾凤臣的身体,一了百了。
两年关外的历练,他的箭法已然登峰造极。
但是此刻,搭着箭的手指,却几乎按捺不住地在细微地颤抖,不知是因为对于可能无法自控而生的紧张,还是对于一了百了的狂喜跟渴望。
亲眼目睹庾约亲近星河的情形,让李绝失去理智,先前只是想想都觉着要发疯,何况如此。
但就算已经在失控之中,射出那一箭的时候他仍是无比清醒而精准地控制住了力道。
他只是想要庾约的命,所以只用了三四分的力道,那箭簇只有一半儿没入了树身,这样才能保证这支箭会留在庾约身上。
倘若李绝用了全力,那这支箭将射穿庾约的身体而同样伤到星河,那样的话,落在树身上的箭簇就不止是浅浅的半边了,那将会深深没入。
庾约当然也看得出来。
他起初还以为李绝已经疯到不在乎是否会伤及星河了,可等瞟见那箭簇的时候,才明白,原来这小子很有分寸。
最初的惊愕过后,庾约的眼中反而漾出了一抹笑“三殿下,这是在做什么,狩猎走错了地方吗”
星河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在庾约抱着她闪身掠开的时候,她以为他不知又想做什么,心里只有些惊悸。
直到庾约唤了声“三殿下”。
星河惊怔,正对上庾约凝视的眼神,他的目光转向旁边树身上的箭,星河不由自主跟着转头,也终于看见。
瞬间,她明白了刚才有多惊险。
被庾约挡住,星河看不到李绝,她试着挣开,而庾约这次没有强拦。
挪开一步,星河总算看见了张弓搭箭的李绝,杀气腾腾。
“小绝”星河胆战心惊,脱口而出。
李绝的目光自庾约面上转到星河脸上,他的眸色依旧冰冷,而沉声提醒“姐姐退开些。”
一刹那的错愕,星河忙道“你、你在做什么快放下”
李绝重又看向庾凤臣,不容分说“我要杀了他。”
说出这一句,体内的杀意再也没法儿自控,李绝估量着星河跟庾约之间的距离,以他的准头,就算他们抱在一起,都伤不到她,何况如此。
他再也不想再克制跟犹豫了,而只想要庾约死。
手一松
箭如同阳光下的一道闪电,直奔庾凤臣而去。
“不”但几乎就在李绝话音刚落,星河叫道“小绝”
她还没说完,猛然移步,竟挡在了了庾约的身前
“姐姐”李绝做梦也想不到星河竟会如此,瞬间哑了嗓子,手中的弓也随之落地。
他从来箭无虚发,他自己清楚。
眼见那支箭要没入星河身上,无法挽回。电光火石间,在星河身后的庾约一把将她揪住。
间不容发之时,庾约背转身,竟是以身体挡住了星河。
因姿势不对,箭簇狠狠飞至,豁开了庾约肩头一大块皮肉,带着撕裂的衣袍,仍窜出去很远。
此刻李绝也踉跄闯到了跟前,他完全不理庾约,而是探手将星河从他的怀中狠拽了出来。
“你”李绝盯着脸色惨白的星河,先急促地看她身上是否有伤,确定无碍后,才又惊怒交加地“你”
星河瞪着他,却又看向庾约“二爷”她想到庾约身旁,李绝却并没打算放手。
庾约捂着渗血的肩头,强行忍痛。
“二爷”是甘泉的声音,杂乱的脚步声响。
星河转头,见是甘泉同几个侍卫极快靠近,她看着受伤的庾凤臣,心惊肉跳。
不管怎么样,庾约是朝廷命官,又是世家子弟,无端给射伤,这件事非同小可。
星河没法儿细想,只希望庾凤臣伤势不重。
仓促地,星河低声对李绝道“你、你快走”
李绝看着她,并不言语。也不动。
星河焦急,还得压着嗓子“走啊你闯祸了知不知道”就算他是王子,这样明目张胆地伤人,到哪儿也说不过去。
星河用力推开李绝的手,正要去看庾约的伤,李绝却反而又不屈不挠地将她拽了回来“我走可以,你跟我走。”
“小绝”星河提高了声音,难以置信他在这时候居然还如此任性。
这时侯甘泉已经先冲了过来,他扶住庾约,看着庾约五指间渗出的血,也变了脸色“怎么样”
庾凤臣皱着眉,轻轻摇头。
甘泉气急了“三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光天化日是要杀人吗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是天子脚下,知不知道王法”
李绝并不理会他,只看着星河。
星河已然乱成一团,这会儿竟又担心平儿会把佑儿带来,若佑儿看见这幕,岂不吓坏。
她想稳住局面,至少不要更加闹得不可收拾。
为今之计,就是让李绝先离开现场,至少别给捉个现行,而回头她再好好地跟庾约求情,或者
她得回庾约身边去,看看庾二爷的伤,劝他最好把此事压下,而不是在这里跟李绝站在一块儿,虽然是他不许她动
“二爷”她试着往前走了一步,望着庾约被鲜血濡湿的五指,声音打颤。
甘泉见李绝竟不搭腔,直接对着身边一名侍卫使了个眼色,几名侍卫即刻分散开来,向着李绝逼近。
李绝冷笑“劝你还是别白叫他们送了性命。”
星河怒道“李绝”
同时也看见了那些侍卫正在靠近,忙又道“都不要动手,只是、只是误会”
庾约抬头看向她“误会”
“二爷,”星河咬着唇,心虚地解释“他不是故意的”
“星河,你在为他说话”庾约静静地望着她,仿佛已经忘了肩头的疼。
“不是,”星河定神“不是的庾叔叔,你别生气”
她仿佛苦苦哀求的姿态,触怒了李绝。
李绝道“你求他做什么我就是故意的要他死,可惜”
“可惜她不想我死。”庾约心有灵犀地接了这句“你差点弄巧成拙。对吗。”
李绝只觉着刺心,确实,他差点犯下大错。
想到她方才不顾一切替庾约挡箭的姿态,李绝不由分说,将星河打横抱起。
“小绝”星河天晕地旋。
庾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素来恬淡温和的脸上露出怒容“你敢”
甘泉也叫道“把他拦住”
李绝冷笑,一个旋身,将迎面扑过来的侍卫踢出数丈开外,纵身一跃,便已经轻而易举地冲出了包围。
“就凭你们”他扔下这句,几个起落,已经离的更远,显然是追不上了
庾凤臣本来脸色惨白毫无血色,此刻却隐隐地有些铁青。
甘泉简直替他气怒“好个浑小子,竟到了这种地步,吩咐下去,不惜一切”
话未说完,庾约却断然道“不用。”
甘泉一愣“二爷,这怎么可以就这么让他放肆胡为”
庾约看向他“你想在这时候,把事情张扬的满城皆知吗”
甘泉的嘴巴动了动,却又合上,只叹了口气“罢了,您做主就是,让我看看您的伤吧”
庾约抿着薄唇,任由他替自己处置伤口“佑哥儿呢。”
甘泉道“方才听见这里不太对劲,我便叫平儿带着他在前方玩儿呢。也有人跟着,您放心。”看着他肩头的撕裂,以及旁边没入树身的箭簇“这小子下手真狠,是真想要人的命啊。”
庾约深吸了一口气,吩咐“这个样子,是不能回府了。派人悄悄地去追踪,只是不许张扬。另外派人回府,就说今晚上我陪着他们在青叶观住。”
“是,”甘泉应声,又想到方才李绝那惊人的身手,叹息“二爷,这小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偏偏又很棘手,难道真的没有人能够降的住他”
“降的住”庾凤臣垂眸,半晌才冷冷道“只降的住哪里够。”
李绝抱了星河,几个起落出了林子。
林子外的路边上,依稀还有好几匹马,只是隔着一段距离,有几个人正在一起议论纷纷。
其中一个看见李绝,远远地叫“在那里”
正要赶上前,却见李绝纵身上马,竟是头也不回地打马狂奔而去。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此刻想追都追不上了。
这些人除了先前跟李绝相识的威国公府赵三爷,傅小爷等人外,还有三个新加入的,那便是之前上京找寻李绝的耶律鹃,以及她的那胖侍女棘儿跟护卫椤哥。
自从太子的事情完毕后,皇帝并未将惠王府空置,而是把它赐给了李绝暂住。
府内之前在惠王妃手底下的那些人,大部分都给皇后杀了,剩下的都还算是些老成忠实的,还有若干惠王的门客,先前都是惠王的心腹,如今也仍住在王府。
其中不乏有些聪明之辈,之前李绝住在王府的时候,也跟他相识的。
如今见皇帝竟特把宅子赐给李绝,他们便嗅到了不同的意味,对待李绝,也自然尽心竭力,就如同当日侍奉惠王一般。
外头的事情好办,内宅之中却有些空虚无人了。幸而还有个辽国来的鹃公主,她毕竟是公主之尊,内廷的事情非常清楚,竟自把王府内宅上下也料理调度的明明白白。
皇帝对于李绝身边的事,非常清楚,自然也知道这鹃公主的存在,虽然仍不晓得她的身份。
私下里皇帝问过李绝,李绝只跟他透露说是自己曾经在盛州救过的人,皇帝见他淡淡地,便知道那女子是单相思。
倒也罢了。只默许耶律鹃在王府主持内宅的事情,好歹让李绝不至于太过孤凄。
当然皇帝巴不得两个人可以再有点儿别的事,毕竟根据皇帝安插在王府的心腹回禀,说是那“鹃姑娘”相貌极美,虽然比不上庾清梦容星河,却也算是千里挑一的了。
可惜,李绝居然像是口味刁钻很挑食似的,除了对容星河外,其他的都完全的没有胃口,甚至连食物都算不上。
不过当随从、或者当个关系一般的友人,倒还可以。
今日耶律鹃扮了男装,随李绝等外出射猎,她毕竟是辽人,骑马是从小儿就会的。
如今见李绝突然离开,鹃公主大感莫名。
可是众人都看见李绝怀中似乎抱着个人,虽然看不清脸,但确确实实,是个穿着裙子的女子。
赵三爷先道“奇难不成那个就是小绝的相好之人”
傅小爷笑道“多半是了,看他急急匆匆那么亲热的模样。只是难得这么巧,竟在这儿遇上或者是两个人早约好了的”
耶律鹃听的心惊,急忙问“什么相好”
赵三爷早看出她是个女子,先前又见她对李绝极为上心,且住在王府,就以为已经是李绝的侍妾一流了。
当即说道“说来也怪,小绝兄弟在京内有个相好之人,已经好几年了,我们硬是一次也没见着真容按理说,既然恋到这份上,总该放在王府里才妥当啊。”
棘儿吃惊地问“他的相好是谁,你们也都不知道”
大家一起摇头。
棘儿异想天开“难道是个丑八怪,所以见不得人”
耶律鹃忙呵斥“胡说八道,三哥哥看上的人,一定是最难得的,你敢胡说,还不打嘴”
赵三爷等人嗤嗤而笑。
且说李绝抱了星河,搂在怀中打马狂奔。
星河只觉着身体颠来颠去,好像随时都会从马背上摔下去,双腿没有着落,裙摆被吹的往后扬起。
只靠李绝揽在腰间的手稳住。
她本来想将他抱住,可一想到自己身处的境地,顿时忘了慌张,也不肯抱他,只仰头喝问“你知不知道在干什么”
李绝道“我当然知道”
“你放我回去”星河先前还怕掉下去,这会儿恨不得直接摔下去算了,“你总是不听我的话总是自作主张吧你真的要害死我们”
他射的毕竟是庾约。
“什么你们,”李绝低吼,感觉她的身子在往马鞍下滑,当即单臂用力,简直要将她的细腰勒断了“我是要他死,不是要你有事,你为什么还要替他挡箭,就这么舍不得他”
星河气怔。
“或者,”李绝低头盯着星河“我是不是出现的不巧,打断了你跟他亲亲热热”
星河被这口不择言的几句也气的发昏,又想他不由分说地把自己掳出来,庾约怎么想怎么办且不管,佑儿呢
“是我是舍不得,你也是出现的不巧,那你送我回去啊”星河用力捶了李绝两下,却反而震的自己的手疼。
李绝的喉结动了动,发了狠。
他抱紧星河,俯身垂首“你想回他身边去这辈子也别想”
星河愣神,总算察觉了不妥,她这会儿很不该再激怒李绝“小绝,你你送我回去吧”她抓着李绝的衣襟,求“佑儿找不到我,会哭的。”
她是为了那小娃儿,不是为了庾约。
李绝的心里略微好过了一点,但也只是一点儿而已。
李绝磨了磨牙,垂眸凝视她的双眼“姐姐这么疼那孩子,所以就狠心不要我了。如果是这样,如果有了我跟姐姐的孩子,你是不是就能对我好一些”
马儿跑的很快,风驰电掣。
星河是头一次骑马,着实一言难尽。
她是侧坐着的,姿势很不方便,就算被李绝单臂裹着,她仍是被颠的发昏,被风吹的脸疼,睁不开眼。
突然听见李绝这两句话,星河几乎没明白过来。
李绝看她仰头呆看自己的样子,不由俯身下来,轻轻地吻住了樱唇。
想到先前庾凤臣几乎得逞的那个情形,跟后怕似的,李绝把星河往怀中摁了摁,饿极了一般越发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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