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下了大雪的冬天, 东京很多年了都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雪,甚至有些地区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雪接二连三的断电,三分之一的城市都因此陷入了黑暗。
那些黑暗的区域里, 只有医院还散发着微弱的灯光, 照亮了它周围的一小片天地。
漏瑚和花御这个时候本来是应该在陀艮的领域里舒舒服服的泡温泉, 但是后者似乎是因为这过于寒冷的天气和难得的坏天气而有些精神不济。
说来可笑, 它们身为咒灵, 居然还会拥有这样那样的情绪。
他们从人类邪恶的想法中诞生、由恶念滋养着身体, 内心无时不刻的叫嚣着屠杀遍全世界所有的人类, 创造一个只有咒灵的天地。
它们, 才是真正的人类。
它们用于直面自己的欲望和肮脏想法, 它们同类之间即便从不相识也情同手足,它们比人类更加明白情感的弥足珍贵。
漏瑚周围的雪花一靠近它就迅速被过高的温度融化成水珠落了下来, 触碰到火焰又迅速蒸发变成一缕无声无息的水汽。
“雪,可以滋养万物。”
花御抬头看向大雪纷飞的天空, 它这个动作应该可以说得上是看, 但又并不完全是, 毕竟它的眼眶之中并没有眼睛一类的器官,只是两个近乎直角两根树枝。
那是它身体的一部分, 也是自然的、世界的一部分。
漏瑚握着拐杖在地上敲了敲, 似乎是想要在面前还尚未因他融化的厚厚的积雪里敲出一个洞来,他对花御的话做出了简单的评价“神神叨叨。”
“有”
花御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样, 顺着他感受到的气息左顾右盼,想要找到这股气息的来源。
“有什么”
漏瑚刚刚说完花御神神叨叨,现在后者就似乎是要证实他的评价一样,举动更加奇怪和诡异了起来。
“你在找什么”
漏瑚是从人类对大地的恐惧中诞生的咒灵,花御则是从人类对森林的恐惧中诞生的。它们之间虽然有着强烈的同伴感应, 但是这么多年了,漏瑚很多时候还是不太能够明白花御在想什么、做什么。
它们的想法一致,讨厌人类,认为自然与人类不能共存。
但是
漏瑚看了一眼身边的高大木型咒灵。
像这种时候它的确不明白对方究竟在想什么、究竟想做什么
“有股很纯净的气息。”
“很纯净的气息”
漏瑚疑惑的重复了一遍对方的话,它收敛起脸上的表情,认真的和花御一样,仔细感受着周围气息和力量的流动。
“很纯净,一会儿强烈一会儿微弱,好像是陷入濒死之境剧烈挣扎一样。”
“”
是万物的气息。
漏瑚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股力量,这股力量似乎是从万物中来、又像是创造了万物,它一时间有些分不太清这股力量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主次关系,但是它确实是能够真真切切的感受那股力量之间的、熟悉的
大地的气息。
天空、大地、日月、星辰,花草、树木、飞禽、走兽。
春夏秋冬、雨雪风雷。
这世间的一切都融在这股气息之中,像是这力量的主人本身就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共生共存。
“什么东西附近诞生了新的咒灵”
但是,这力量中却丝毫察觉不到一丝如同他们身上拥有的那样、浓郁的恶意。
就像花御所说的,那是股纯净的力量。
“还有别的”
花御仔细感知着周围的全部气息,最为浓郁的是那股纯净的力量没错,但是其中还掺杂着什么属于别人的不同的气息。
“是、咒灵吗”
花御语气中的不确定漏瑚在下一秒钟就明白了原因,它们对视一眼,决定顺着这暴雪中奇怪的气息找过去。
这样恶劣的天气,大街上是几乎没有一个人在的,但是就是这样空荡荡的环境中,一辆撞上树干的汽车映入了它们的眼帘。
机器间摩擦出来的火花被这暴雪很快便浇灭,面目全非的汽车后是几条扭扭曲曲的弯线,不难想象出这辆车子刚刚是如何不受控制的旋转着车身最后急速撞上树的。
诡异的是,虽然车头已经被粗壮的树干撞得变了形,但是洁白的雪地上并没有出现一丝丝血迹,坐在驾驶座和副驾驶的一男一女身体已经扭曲成了诡异的形状,但皮肤上却没有丝毫破损的地方,更没有鲜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
而后排的婴儿座上,金发碧眼的小女孩因为刚刚巨大的声响和激烈的撞击而吓得嚎啕大哭。
“这是怎么回事”
婴儿的身边尽是破碎的玻璃、汽车内翻滚的物品和断裂的金属,但是这些东西都在距离她三十厘米左右的范围内便统统停下,以小婴儿为中心的一个圈里,空无一物,就像是她周身有着什么保护罩一样,将危险的物品全部隔绝于外。
“那股气息居然是从一个人类小孩身上传出来的”
漏瑚难得的露出这样不可思议的表情,它完全无法相信那样纯净、强大的力量是从它最讨厌的人类身体中散发出来的。
而那股诡异气息的主人,就是前面那两个形状诡异的人类了。
“不是人类,也不是咒灵。”漏瑚有些厌恶的咧了咧嘴“杂种吗”
“和九相图不一样。”
“哼,人工培育出来的恶心东西。”
漏瑚看着那两个怪物扭曲的面容和表情,心中的厌恶和恶心几乎要溢出来,它在面对人类时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情绪。
于是它毫不犹豫的抬起手涌出两团火焰将那两个怪物燃烧殆尽。
怪物的身体里似乎响起了什么机械被灼烧的滋滋声,但是它们并没有太过于在意,漏瑚和花御的全部注意力几乎都在这个小婴儿的身上。
花御弯下腰用手指轻轻勾起婴儿手腕上浅蓝色的手环。
10号,长岛早纪,6月14日。
“果然是人类啧,人类的幼崽也和人类一样恶心。”
“她不一样。”
“你该不会是因为她身上独特的气息就心软了吧”
“我没有心软,她是独一无二的。”
对于花御的话,漏瑚不置可否。
它确实也能够感受到这个人类身上与众不同的气息,她与所有的人类都不同、也与所有的咒灵都不同,她似乎是孕育在这个天地之间、凌驾于整个世界之上的生物。
她属于任何生物、却又哪一种生物都不是。
她从善意中诞生、她不同于人类那样邪恶,她身上拥有着与它们如出一辙的自然的力量,也用有着人类身上拥有着的烟火气息。
漏瑚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它只是一个咒灵,说不出什么能好好描述自己心情的话,只是看着花御从指尖化出一把木刀,割断了小婴儿手腕上的手环。
同样的,电流的滋滋声一闪而过。
“漏瑚,她能改变这个世界吗”
“啧,我怎么知道”
花御小心翼翼的将小婴儿抱在怀里,用它的形体去观察婴儿的表情,用咒力去感受婴儿的气息。
软的、暖和的。
纯净的、强大的。
“无论如何,这个世界需要她。”
被人类破坏至此的环境,是否能够因为她,而有一丝好转呢所有生物赖以生存的家园,是否能够因为她,而继续存在下去了这个已然崩坏溃烂的世界,是否能够因为她,变得稍微美好一些起来呢
它想要知道问题的答案,它想要看到改变的结果,它想要感受未来无时不刻的改变。
花御并没有理会已经不复原本模样的轿车,看了漏瑚一眼,抱着怀里的小婴儿调转方向走了出去。
冰冷的雪花落在婴儿娇嫩的脸颊上,引得小女孩皱起眉眯起眼娇俏的啊秋了一声,浅蓝色的眼眸瞬间染上了水光,眼角也有些红红的。
她伸出手扬起来,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是半天也没能摸到任何东西,小小的手掌只是在半空中不停挥舞着。
“麻烦死了。”
漏瑚忍着心里的厌恶与不耐烦,侧步靠近了抱着婴儿的花御一些,周围的雪花便都因为他的火焰而融化,温度也一点一点的有了上升的趋势。
“咯咯咯咯”
不知道为什么,小女孩突然就笑了起来,她拍着手掌,瞪着圆溜溜的眼睛左顾右盼,小手也逐渐不安分的到处乱拍了起来。
“花花”
花御听着小婴儿的话,以为她是想要花朵,于是便腾出手指开出一朵小小的雏菊。
小女孩开心的伸手接过,嘴里却还是念叨着“花花”
花御和漏瑚都皱起眉,显然是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是什么。
浅绿色的光芒在小女孩的眉间转瞬即逝,霎时间,它们周围的全部植物都在这漫天的白雪中重焕了生机,各色的花骤然盛放。
它们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似乎是因为小婴儿力量不足,这样的场景转瞬即逝,但却也足以令它们两个震颤不已。
“花、花唔”
全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一般,小婴儿无法控制从脑海深处传来的倦怠感,吧唧几下嘴巴,闭上眼睛沉沉的睡了过去。
漏瑚张了张嘴,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切,小怪物。”
叩叩叩
花御抬眼看了一眼院子的门匾樱花孤儿院。
它敲了敲门,化出一个木篮将襁褓中的婴儿放了进去,等待着里面人的出来。
“您没人”
院长有些奇怪的看了眼空无一人的门口,他刚刚明明听见有人敲门,难不成是幻听
男人刚想后退一步关门,低头便看见了正躺在篮子里熟睡着的早纪。
分明下着暴雪,小婴儿的身上却没有任何雪迹,甚至浑身上下都是暖烘烘的,就像是刚刚被人从暖炉旁边的被窝里抱出来一样。
而襁褓之中,除了一个断裂的手环之外,便只剩下一朵盛开的、小小的雏菊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