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娓很快就走出酒吧, 她低着头往电梯走去,打算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
只是刚刚迈动脚步时就从斜前方的电梯出口冒出来一个男人,对上视线的一瞬间沈娓注意到那人的眼神蓦然发亮。
沈娓看一眼就移了视线, 心里多了几分防备。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对方先和她搭了话。
“沈小姐”
找到沈娓这个救星, 林明想也没想地就开了口。
天可怜见的,不是他非要找人家做什么, 实在是情况太紧急了。
沈娓微怔, 警惕地看过去,男人焦急不减, 也看出了她的疑虑, 当下直接开了口“我没恶意。我叫林明, 是林聪的弟弟。我大哥是你以前的同学,所以我知道你。”
听见林聪,沈娓隐约有点印象。
默了默,沈娓道“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是林聪有什么事吗”
林明点点头, 又摇摇头, “请你去帮帮林原, ”说完这话,林明也觉得自己太理所当然,毕竟林原那么说人家, 挨打是应该的。
但是那毕竟是他的兄弟, 怎么的也不能见死不救。
沈娓惊讶地看着他, 林明抿抿唇, 有些汗颜地说出来。
“是这样的,林原刚才在酒吧说了点对你不太好的话,然后就被傅总听到了, 现在人正被拉到地下停车场挨揍呢。”
“我知道是林原的错,但他毕竟还小,有什么事我们可以道歉好好说的。”
林明心里焦急,想着刚才傅沉楼仿佛下了死手的动作,心里真怕他把林原揍出个好歹来。
那人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而林原不过是花架子,哪里挨得动
沈娓听后了解了一点事情始末,然而就是因为这样才开始头疼。
她实在觉得纳罕,为什么两个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人会碰上。
本来不想管,但是这事说到底还是因为她起来的。林原被打傅沉楼这件事要是让霍岚知道了可是很难收场。
她没出声,林明也不敢伸手拽她,只是用乞求的眼神看她。
沈娓被看得不自在,蹙着眉道“前面带路吧,我只能说试一试。”
她说试一试不是自谦,傅沉楼那样一个人谁能拦住,还有林原,就是个活该挨揍的。
要不是她没听见他如何编排自己的,否则她一定当面甩他一耳光,教教小朋友怎么做人。
沈娓被带着来到地下停车,现在已经三月初,江城空气尤带几分湿冷,地下停车场更是穿堂风一阵一阵地过。
她刚下去就打了个冷颤。
走过一个四人合抱的大柱子,前面的境况映入眼帘。
莹白的灯光下,脱了西装的男人坐在林原的身体上压着他打,旁边躺了一圈的人,纷纷捂着肚子哀嚎。
沈娓看着傅沉楼将人压得拾不起来,他低着头,用发胶固定好的发丝已然乱了,散乱地盖在额头上,声音冷厉“你再说她一句。”
林原被揍了一圈,闷哼一声,声音气急败坏“我就说,你有本事别让小爷站起来,不然我一定报仇。”
薛侯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他在拉架,然而不断伸手又不断被傅沉楼格开。
“阿楼你清醒一点”
而傅沉楼似乎没听到,顿了顿后手底下又是一拳上去,林原吸了一口冷气,又开始骂“我去你大爷,傅沉楼”
傅沉楼依旧沉默。
这么一看其实都分明了,多打一还没打过,反被揍。
沈娓抽空看了身边的林明一眼。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样的场景,眼里的震惊还没褪去,脸也涨红了,当下讪讪地看向沈娓,无辜道“我没想到他会这么能打。”
他走的时候就看林原被揍得够呛,所以才叫几个今天一起来的狐朋狗友来的,想着再不济也能把人给拦住,可谁成想倒下一堆人。
沈娓对此一点不惊讶。
能被这几个人打倒的话他就不是傅沉楼了。
他当时才十九岁就能撂倒那么多大汉,更何况这些没练过的小孩子。
见沈娓不动,林明有些谎“沈小姐,沈姐姐,求你了,赶紧上去劝一劝吧”再不去林原可就没了。
沈娓下来之前以为事态很严重,下来之后不知道怎么的松了口气。
听见林明的话,她抿了抿唇没理会,而是径直走到了左前方。
林明此刻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出了一头的汗,看到沈娓这样不紧不慢地走到一边也不敢多说,生怕她转身离开,什么事都不管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就是相信沈娓能治的了那位疯狗一样的傅总。
沈娓停住脚步,附身捡起来被随意扔在地上的西装外套,拍了拍上面沾到的灰尘。
她快步走到缠斗的两人那边。
薛侯一转头就看见了沈娓,讶异过后也退到了一边看着。
反正他是拦不住傅沉楼,傅沉楼性子那么倔,从前在俱乐部的时候就是这样,被打伤也不吭声,铁人一样的,下次训练继续上,没人拦得住他。
这种情况,是在沈娓来之后才好的。
那时候傅沉楼会乖乖地坐下,任由沈娓给他上药揉胳膊,严重的时候也会请假,而不是硬抗。
沈娓看着眼神冷厉嗓音冷淡的傅沉楼,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她没想过再和他有什么联系。
虽然知道他和沈澜漪没什么关系,但是那么久过去了,他们变得生疏已经是事实。
她从不执着于什么。现在也是一样。
现在这样陌生的状态就是很好的,彼此不打扰,自然而然地就忘记了。
沈娓心里有了个大概,她上前拍了拍傅沉楼的肩膀“傅沉楼,够了。”
男人显然现在身体高度紧绷着,手底下的肌肉劲瘦,在触碰到的第一秒他就回了头。
凉而淡的目光袭来,沈娓抿了唇,她撤开手,往后退了半步,淡淡道“傅沉楼,够了,不要再打了。”
傅沉楼听见她的声音,下手的动作立即就僵在了半空。
这是重逢后沈娓第二次叫他的名字。
她似乎知道他为什么和别人打架,但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倾身将那个混蛋扶了起来。
她声音温和,那样柔软地问那个混蛋“没事吧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傅沉楼垂下眼睑,阴影漫上眼底。他动了动指尖,僵直地站在那里,那双浅色的瞳在一秒钟前骤亮,然而现在又变成暗色,悄无声息。
他垂在右侧的手臂微不可见地颤动一下。
从没这样难受过,也从没这样切身地嫉妒一个人,不甘心像是野火一样漫上心头,烧得他几乎没了理智,心脏缩成一团。
小公主从前不会这样不在乎他。他手臂疼的时候,她总是远远地就跑过来问他严不严重,有没有事。
可现在,他手臂抬不起来,痛得要命,她却问别人有没有事。
傅沉楼抿紧了唇,他清浅地呼吸着,避免动作过大而牵扯到肺腑。他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冷着脸就离开了。
沈娓只看得到林原脸上的伤,却看不见他的。
她只忽略他,躲避他。
薛侯看了一眼沈娓,又看了一眼孤零零的可怜兮兮的傅沉楼,心里哀叹一声也跟了上去。
林原被沈娓扶起来,自觉理亏。
他冷哼了一声,挑衅地看向傅沉楼的背影,然而说的话又是对着沈娓的“你看我像是没事的样子吗”
他不是傻子,自然也想出来傅沉楼为什么替沈娓打他。
男人和女人还能是什么事
沈娓不知道他的心思,她蹙眉“我送你去医院。”
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起来挺吓人的。被其他人知道也不好。
更何况,教训他的是傅沉楼,她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林原正想气气那个疯子,现在这样自然不会推脱,当下就跟着沈娓离开。
沈娓转身的时候才发现傅沉楼已经离开了,她心里烦躁得很,强迫自己不想傅沉楼如何,只是抓着那件略重的外套往前走去。
林原现在像是个大爷,似乎笃定了是沈娓对不起他,便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副驾驶上。
沈娓看他一眼,警告他“你也不必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骂的我。我希望这件事你能烂在肚子里,如果你去找傅沉楼的麻烦的话,我就去林阿姨那里去喝杯茶,让她知道自己宝贝儿子是如何尊重女性的。”
林原磨了磨牙,冷冷地嗤了一声,懒散道“知道了。”
沈娓视线平静地看着车外往后飘去的景色,然而却无意识地皱了眉,目光触及到后座的外套时不自禁地叹了口气。
薛侯放心不下傅沉楼,一路跟着他上了车。
“你也别太灰心,小公主她肯定是先问问外人的嘛,”薛侯硬着头皮开导傅沉楼。
傅沉楼坐在驾驶座上,吸了口烟。
他眼神极淡,脸色有些苍白,右臂微微颤抖。看起来可怜得很。
薛侯不忍看他,猛地,他想起来当年出了车祸的时候,傅沉楼拼命将小公主稳稳护在了怀里。
小公主呢她给了他同样的待遇。
命不要了,前途也不要了,就那么用手挡住傅沉楼的脑袋,让他还能见到第二天的太阳。
这个版本的故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当时把人抬进医院的时候医生护士都急得团团转,因为抱得太紧了,几乎分不开他们俩。
薛侯都看在眼里,他还记得那天傅沉楼吐着血跪在地上求小公主母亲,只为能看她一眼,确定她没事。
当初他顾及着傅沉楼剩下的半条命便也跟着霍岚一起骗了他,说小公主一切都好,以至于傅沉楼至今都不知道小公主为他付出了什么。
其实他心里自责极了,看着傅沉楼不得所爱,他也跟着睡不着觉。
咬了咬牙,薛侯开了口“我一直没和你说过一件事。”
傅沉楼仿佛没听到似的,吸了口烟。
“当年你们出车祸,小公主她为了护着你,右手被钢筋穿过去了,钢筋有十五厘米,直径快一厘米。”
顿了顿,薛侯继续说“你护着她,她也护着你,如果不是小公主的话,你也早都没命了。”
“当时,医生护士好不容易才分开你们。”
傅沉楼视线猛地定住,身体僵着。
他血液似乎都逆流,浑身上下被戳了无数的冻,初春的冷风哗哗地往里灌。
一瞬后,他眼也不眨地用手碾灭了烟。
薛侯看他低了头,用沙哑而压抑地嗓音道“你离开,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薛侯抿唇下车,关上车门时里面男人宽阔的肩膀动了一下,微不可见。
傅沉楼低着头枯坐许久,一丝声响都没有。
他知道自己现在心理不对,但是那股子厌世的劲儿怎么压也压不下去。
沈娓是他放在心上疼的姑娘,他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也没有的穷小子,沈娓是豪门千金,彼此间阶级不同,犹如隔着天堑。
这些他通通清楚。他尽自己所能对她好,之前最难的时候也不过是多辛苦一些多赚一点钱,不动声色地再对她好一些。
他不忍看她磕碰,不忍看她冷到,可小公主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受了那么重的伤。
伤是为他才会有的。
傅沉楼想起来沈娓对那块疤痕的在意。
他问她为什么伤了的时候,她活像一只刺猬,竖起了全身的刺来扎他。
现在原因是知道了。
此刻傅沉楼想,薛侯这几句话用杀人诛心来形容也不为过。
那时候的场景像电影一样地往他脑子里钻。
她那样一个胆小的小公主,到底是用了怎么样的勇气来护着他的
不敢上树的小公主,是怎么做到眼也不眨地承受那份痛苦的
他一句话都没留,她是怎么过来的
她最娇气,吃东西要吃甜的,写作业受不了冷又受不了热,没耐心,平常撒娇不愿意做的时候全靠他压着才完成任务。
摔倒的时候也会委屈地掉眼泪,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小公主她到底怎么忍的
她现在这样冷淡没安全感,是因为他从没给她留一言半语。
那样一个被她放在心上的人,被她认真对待的人,就那么一走了之了。
傅沉楼低着头咬牙死死地压抑着,他眼眶通红,几乎失控一样的嘶吼、落泪、后悔、自责。
他没有被人这样在乎过。
他小时候父亲曾喜爱他,可在父亲去世之后,他的世界就变了。
他至今能记得起的只有亲戚冷淡躲避如赶苍蝇一样的眼神,还有日日上门寻仇要债的纹身大汉,再有就是天天为了食物而发愁的时光。
他极骄傲,没有要过别人的关心。
可有一天就是这样一个小公主猛地闯进了他的世界,让他连拒绝都没有办法。
那个坏心眼的富家小公主,原来曾经这么认真勇敢地喜欢着他。
有人热情如火,有人暗藏心动,她清楚他的低调性子,便那么热烈地表达着自己。
所以无论他当时怎么掩藏自己,她其实都是知道的,她早知道他的一切了。
她在包容他,只有他自己不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热情如火,有人暗藏心底这句话来自韩寒的一篇微博,里面反驳了喜欢是放肆,但爱是克制的这一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