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娓并不十分清楚这些, 不过她知道傅沉楼会处理好敏敏的事情。
因为即使是在从前他们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傅沉楼就已经在竭尽全力地照顾妹妹了。
无声的保护,潜藏的温柔, 那样润物细无声。
刚认识的时候她曾想象过一个半大的孩子要照顾一个奶娃娃是什么情景, 然而她的想象力还不够好, 那些都是空洞而又轻巧的,直到她听见大伯的一席话。
那时傅沉楼出差, 她回家看望爷爷。
彼时大伯也正陪着爷爷说话, 两个人看见沈娓的时候话题不可避免地拐到了傅沉楼的身上。大伯说起那些往事的时候有些感慨,他声音醇厚,将小男孩那些事情娓娓道来,顷刻间,好像什么东西都具象起来。
沈娓听着大伯的描述,眼前慢慢地出现了一个小孩孤单的身影。
他不爱说话,瘦瘦的,手上有着许多伤口, 冬天时穿着薄薄的单衫, 时常饿肚子,会被小巷子里的人指指点点, 没得书念。
下着大雪的冬日里, 他站在街道上药店门口希冀地看着里面放满药品的柜台。
透着单薄的玻璃柜门,那里面的东西遥不可及,他知道, 因为他身上没钱。
他见惯了凶巴巴又黑心眼的大人,在见大伯的第一面他警惕得很,像是个小狼崽子,竖起了全身的刺, 准备随时给予那人致命一击。
但在被帮助后,看着妹妹咕咚咕咚喝奶粉的时候,他眼里闪过的却是安心和隐藏的感激。
那天的事情她没对傅沉楼提起过,但是关于他的从前,沈娓知道自己又走近了一步。
时间久了,她大概也能知道敏敏对于傅沉楼的意义。
第一种是亲情。在没找到母亲的时候,他们在这世上只有彼此一个亲人,说一句相依为命再贴切不过。
然而更重要的一种却不那么明显。
傅沉楼见识过太多人情冷暖,他像是把所有美好的期盼都放在了傅敏敏身上,把自己变成一个机器,没有少年人的欢快,只有用不完的力气和做不完的兼职。
他高中时积蓄并没有多少,但是给敏敏报了许多的补习班,他想给小姑娘更好的教育,希望她长大可以飞更远。
此时,沈娓又想起来傅沉楼曾经的一句话。
他说“我想要敏敏长成像你一样的小公主。”
这个看起来淡漠的男人,其实拥有一颗柔软温热的心脏。
他少年时很用力地在生存,把自己放在了淤泥里,一路走来摸爬滚打,十八岁时把敏敏交给莫欣文也是希望她过得更好。
他已经足够不幸,也不再奢求其他,但是敏敏不一样,他把小姑娘当成一株小树苗,承载了他所有渴望的小树苗。
他拼尽力气给她输送养分,希望她能长成参天大树。
拥有亲情,欢乐,童年,安定的小树,未来也一定会幸福的小树。
但是并没有这样,敏敏她看起来过得并不算好,甚至更糟糕。
沈娓敛下睫羽遮住了眉眼,鼻尖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微风拂过发梢,明明现在的一切都足够让人心情愉悦,但她怎么都开心不起来。
傅沉楼此时在做什么,他那双冷冽的眼里此时又会是什么神色会不会觉得生气心里会不会难受
想着,她抿唇,吸吸鼻子回了头。
不知怎么的,就是想见傅沉楼一眼。她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心情好一点。
回眸的一瞬间,她就对上了他的视线。
男人垂着眼向她看来,琥珀瞳孔里看不清神色,温热的阳光打在他冷白的脸上似乎都降了几度。
他不开心。
沈娓眸光微动,朝他走去。
傅沉楼站在阴影处。她走得有些快,情绪不太对。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没等沈娓走近他就向前迈进几步。
沈娓摇摇头,拉住了他冷冰冰的手掌,想要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沈娓“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沉楼低眸看着沈娓不说话。
她的眼眶微红,不像没事的样子,但是情绪的确不算是差。
傅沉楼“累了吗我去和他们说一声,带你回家。”
沈娓拉住他的手,仰头看他“我没有不舒服。我担心的是你。”
傅沉楼没说话,沉着眉眼将手掌心覆上沈娓的额头。
“担心我什么”
掌心温热,正常的温度让他悬起的心放下了一些。
他眉眼稍缓,握住她的手腕就往前走。
沈娓跟在他身后,没回答,只急急道“傅沉楼,你不要难受。”
傅沉楼没说话。
傅沉楼将沈娓带到客厅,离开了一小会儿,回来就带着她走出了梁家的大门。
车上的时候沈娓看他。
傅沉楼察觉到,看了她一眼,拉住她的握住,低低道“别担心我,我没事。“
沈娓欲言又止,那双桃花眼微微张大。
想了许久,她小声道“我们把敏敏接回来吧。”
说完又止了声,思索起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傅沉楼抿唇,他没告诉过沈娓敏敏的身世。半晌,他道“别担心,我会和他们谈谈的。”
三天后傅沉楼约了莫欣文去谈敏敏的事情,沈娓跟在他身后。
莫欣文将敏敏也带了出来,小姑娘看到傅沉楼和沈娓的时候明显惊讶,圆溜溜的眼睛突然一下睁大,发出亮晶晶的光芒。
沈娓看了一眼神色平静的傅沉楼,上前一步摸了摸小姑娘的发顶“敏敏”
小姑娘害羞一笑,点点头“嫂嫂”
说起来这还是沈娓第一次被人叫嫂嫂,蛮新奇的一种体验。
点点头,沈娓又看了傅沉楼一眼。
男人面无表情,缓缓道望向了一旁的莫欣文。莫欣文早有打算,面上没有什么表情。
此时傅沉楼出了声,男人侧脸冷毅,浅色瞳孔低垂看向敏敏“跟我过来,和你说点事儿。”
敏敏愣住,毛茸茸的脑袋顶了起来,惊讶得唇角张开。
她很期待和哥哥说说话,她其实很想念哥哥。
但是她本能地想退缩。
她犹豫一会儿,在得到莫欣文的首肯后才慢吞吞跟过去。
沈娓目送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离开。也许是怕敏敏紧张察觉到什么,这次莫欣文将见面地点定在了一个画廊。
画廊内的装修艺术气息很浓厚,沈娓停在一个摄影作品前面欣赏,过一会儿就看看远处的傅沉楼和傅敏敏。
小姑娘神情有些拘谨,看着男人的眼里忐忑又小心,沈娓心里有些为傅沉楼难受。
他应该很不开心吧。
正想着,莫欣文走了过来。
她微微一笑,保养得宜的脸上光华闪过,像是一阵风拂过湖泊。
沈娓突然发觉傅沉楼长得很像他的母亲。
一样的冷白皮,一样的眉眼。
尤其是那双凤眼,有一种冷冽的勾引。放在她的脸上是骄傲,放在傅沉楼身上便勾扯出莫名的冷淡矜贵来。
她没说话。莫欣文走过来站在了她身侧,半晌后沈娓听见女人那温和的嗓音“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吗你和阿楼会在一起。”
阿楼性格不像他的爸爸那样温和,反倒是一个冰冷性子。他一直一个人,她不是没劝过,只不过每次劝的时候他不听,而她自知对不起他,也没有立场要求他如何,每次也只是浅浅提一嘴。
只是没想到,原来他在等别人。
沈娓对着她弯唇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会再遇见他,会和他在一起。”
莫欣文犹疑一下,又一笑“我也没想到你对我的态度会这样好。”
任谁都清楚沈家千金和晟为大老板感情很好,婚姻幸福。
他们两个应该站在一个立场上。
她以为沈娓会替阿楼有这样一个母亲不值。毕竟,电视剧里都是那么演的。
沈娓有些了然地点头,她看了一眼远处身姿挺拔的男人。他身边没了敏敏的身影,正和一个穿着考究的老板在谈话。
听着莫欣文的话,她转回了视线,对上女人精致的眼“傅沉楼不会想要我对您不礼貌的。”
“虽然他从没提起过什么,但是我清楚这个。”
“您是他的母亲,他不会那样。”
莫欣文不置可否,她没有顺着说下去,反而谈起了另一件事。
“敏敏我不打算让她留在国内。”
沈娓蹙了眉,抿了唇没说话。梁启的遗嘱都已经公布了,很明显他没什么东西留给莫欣文,要说是真爱的话梁启不可能什么也不为傅沉楼的母亲打算,但要不是真爱,可莫欣文好歹尽心照顾了那一家人十几年。
那男人,还真是心狠。
不过,心狠的又怎么只是梁启一个人呢,眼前的女人也不遑多让。
思及,沈娓抿了唇。她笑了笑,迎着莫欣文的视线看了不远处的傅沉楼一眼
莫欣文也看见了傅沉楼,不由自主地感慨“一眨眼而已 ,他就已经成长成这样了。和那些久经商场的老油条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
傅沉楼的确一点不逊色,他不紧不慢地笑着,偶尔整理一下腕表袖口,低眸的时候眉宇冷冽,骨子里的散漫不经意地倾泻了出来。
他在笑,然而沈娓知道他不太开心。
她敛了眸,对着莫欣文笑道“您看他,他长相不俗,站在那儿和人谈那些艺术品,谈高雅的古典音乐,但我知道他就是装模作样,其实他什么都不懂。”
沈娓说着这话的时候脸色已经不太好了,嗓音也轻柔起来。她想,若是妈妈在这儿的话肯定会责怪她没有礼貌了。
哪有那样说自己的丈夫的。
然而沈娓还是说了。
傅沉楼不是个话多的人,他不会抱怨不会诉苦,少年时的他不会和重逢的妈妈说自己过得多辛苦多煎熬,现在的他也不会给别人看自己的伤疤。
就仿佛他从未受伤从未哭泣,是个铁人。
她长长出了一口气,继续道“您说,一个从没得到熏陶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哪里会有时间去研究所谓的艺术呢”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每天都逃课去做兼职,就是为了赚点吃饭的钱,他脸上时常带着伤疤,肚子上胸膛上青一块紫一块,他的就是右臂那时候伤着的,明明胳膊疼还是要去当陪练,一直到现在,那只手臂还是经常疼。”
莫欣文清楚傅沉楼当时的状况,只是一直不愿意去想。
看着傅沉楼长成了现在这个模样,她心里是有种隐秘的骄傲的,连带着那些愧疚也被埋藏进了不知名的地方,可是沈娓的这些话,让那些不安羞愧又重新冒了出来。
然而沈娓没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现在在意的就是敏敏,我想您都清楚。 ”
“您也疼疼他吧。”
四天后的中午,沈娓和傅沉楼吃午饭时莫欣文来了电话。
傅沉楼给沈娓夹了口菜,“喂”
那头莫欣文呼吸顿了顿,开门见山“我还是选择让敏敏出国。”
沈娓停下了筷子,看向垂了眼的傅沉楼。
他挺直腰板靠在椅子上,白色衬衫挽起,一截小臂搭在黑色大理石的桌子上,手背上青筋显现,雅致又克制。
沈娓听见他沉沉地嗯了一声。
两个人视线交汇了一秒,傅沉楼看出了沈娓眼里的神色,宽大手掌滑下餐桌握住了沈娓的手放在他腿上。
两个人都觉得这件事没有可转圜的余地了,然而下一秒又听电话那头道“这次是我陪着敏敏,我想和梁启离婚。我可能需要律师团队,之前和娓娓说好的”
话里提到了自己,沈娓立马坐得直了些,侧头看向了傅沉楼。
电话那头还在絮絮叨叨地说,傅沉楼半晌没接话,沈娓着急地挠了挠他的掌心,男人这才淡淡地挂掉电话。
没等男人说话,沈娓决定自己先坦白。
“你听我说,这不是我教的,也不是我要求她那样做的。”
傅沉楼垂眸拿起沈娓的碗筷,他夹了一口饭菜递到沈娓嘴边,一副喂她的架势“边说边吃。”
沈娓见他冷着脸不语,乖乖吃了口饭,鼓着腮帮子道“那天我和她说把敏敏留下来我们养,敏敏身上有梁家的股份,如果梁家不愿意的话我们可以打官司,我们也可以不要那个股份,只要找律师做个公证就好,我说会帮她找好律师。”
沈娓看着傅沉楼的面色,他很平静,并没有生气。
大概这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他的一筷子是好大一块儿,沈娓嚼了很久才吞咽下去,没来得及想太多,她道“你没生气”
傅沉楼伸手楷了她嘴角的一点汤汁,那双琥珀一样的眼脉脉看了过来“为什么要生气”
沈娓有些扭捏“就她不是要离婚了嘛,而且我没告诉你刚才那件事”
夫妻间不是最忌讳隐瞒了吗而且算是她自作主张。
傅沉楼凝眸看她。
她唇上沾着油,亮晶晶的,穿着米白色的裙子,小肚子那里微微凸出来一块,柔顺乌亮的发丝 被他编成了麻花辫,桃花眼里有着心虚和担忧,此刻盈盈望着他。
他几乎瞬时就放下了碗筷,双手按在她脑后,额头相抵。半晌后他狠狠亲了一口沈娓的唇,发出响亮的一声。
被这样对待的沈娓几乎愣住,她从没被他这样亲过。然而下秒就见他又慢悠悠地拿起她的碗筷继续喂她。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而傅沉楼又恢复成之前那样,他低着头夹菜,声音很平静“你是我的妻子,我为什么要生气。”
刚刚他在电话里听见莫欣文的声音。
她说,沈娓要她疼疼他。傅沉楼缓了口气,心里有些疼也有些酸。
沈娓唇边又是一口饭,她低头吃了进去。
傅沉楼一边回头夹菜一边开了口“其实敏敏并不是爸爸的女儿。她是遇见了丧妻的梁启后婚内出轨怀的敏敏,在离开我们后她没名没分地跟了梁启几年直到得到梁家一对子女的同意后才和梁启领的证。”
“我以为,她不会放弃在梁家的机会。”
沈娓这才知道这些事情。原来是这样的。
所以在这件事情里,受到伤害的只有傅沉楼和付敏敏。因为莫欣文没有破坏过别人的家庭,反倒是梁启
也许是怕引起纷争,梁启的遗嘱将他的财产分得清清楚楚一干二净,只是的确没有替莫欣文考虑过。
莫欣文挂掉电话后仿佛年轻很多。她做了个决定,这个决定在以前她从未想过。
那天沈娓让她疼疼傅沉楼的时候她是有些懵的。
怎么疼呢她错得太多,他们两个就连说话也是冷硬且生疏的。她心虚到做不来慈爱的样子,而他也不稀罕表现成那样。
也许是活得越久见得越多就越想起从前。
这几年傅沉楼长大了,虽说他不像他的父亲,但她总能在他身上看到那个人的影子。
那个男人温和,有责任感,过于善良甚至有些软弱,但是极容易满足。她骗过他也对不起他,她知道自己是个坏女人。
但他似乎不是那样认为。
两个人曾经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她将自己做的事情全部坦白,两个人声泪俱下,她说自己是个坏女人,但那个男人还是不肯让她这样说自己。
本来以为会拉拉扯扯彼此折磨着过下去,但是意外来临时他先离开了。
而她,终究没能抵得住那份诱惑。反正已经是个坏女人了,她还在乎什么呢
她给那个人生了阿楼,给梁启生了敏敏,照顾他们一家,按理来讲已经没什么对不起他们的。
只有阿楼,她对不起他。
沈娓要她疼疼阿楼,她该怎么疼呢他早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时候,现在的他已经幸福了,她不会再做什么来要求他原谅自己。
她能做的只有对敏敏好一些。
阿楼的话似乎又响起在耳边“我们俩是您的孩子,总有一个该过得幸福点,是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家里出了点事,这十几天一直在忙,现在才恢复更新。剩一点点了,大约是怀孕和养娃娃的番外,两三章就结束。答应你们的惊喜番外,如果想看得多的话我会开个专栏专门写番外,不要钱的。
惊喜番外是如果楼哥没出国,娓娓出车祸和家里闹掰,楼哥养娓娓。穷小子和小公主的同居生活这种的。感谢在20210609 22:35:5120210725 21:37: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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