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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第60章
    随着秦王这一跪, 殿外的内侍宫女们的眼睛齐刷刷地看着雨中的二人。

    站在秦王跟前的内侍踌躇着,举着伞回到檐下,对着立在门边的内侍一阵低语, 那人走进殿内向皇帝禀报,进去了没多久就出了来,到秦王跟前传了皇帝的话。“秦王要跪便跪着。”

    在褚厉意料之中。怒号的狂风由东向西刮来, 褚厉这种经过沙场的男人, 身躯犹如铁打,此时竟都感到浑身冷颤了下,侧首看她,想说的话狠狠地吞下,只攒动着双膝往她身边挪去, 替她挡住刮来的大风和乱雨。

    扑在魏檀玉身上的风雨马上小了许多, 她此时浑身已经止不住发抖,上下的牙齿都在相互打颤。“你这样, 只会让外面的流言更加难听陛下还会迁怒于你你何必。”

    “你放心, 我会叫人散布消息出去,就说是我一厢情愿。反正反正我心悦你,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我不在乎那些流言。”

    魏檀玉闭上眼睛, 此时头脑一片昏沉,意识在一点一点地模糊。但心底里有个声音不停地在鼓励自己“撑下去, 一定要撑下去,若不撑下去, 就这一日的罪就白受了,父亲就洗不清冤屈。”又勉强着睁开了眼睛,第一反应竟是去看身边这男人。

    却不料这男人正看着自己, 衣裳被雨水浇透了,雨水冲刷着他的脸,汇聚到下巴往下淌落,他眼睛一眨不眨,目光好似要穿透她。

    魏檀玉也没移开眼睛,与他对视着,一时不知身体里从何处冒出来一种安定的感觉。

    直到耳边传来足靴踩在水坑里的声音。紧接着,刚传完圣旨回来的陈缇以一副万分惊讶的语气打断了二人之间对视的微妙气氛。

    “哎呦,这是秦王殿下您怎么跪在这里”

    褚厉端直了上身,没理会他。

    陈缇被这由东向西吹来的大风吹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伞都快握不住了,瞥了眼跪在他西侧的太子妃。扭回了被风吹得歪斜的伞,快步朝殿中走去。

    也不知他进去后对皇帝说了些什么,没过多久,皇帝派他出来传话。

    “陛下有旨,宣太子妃觐见。”

    魏檀玉喜不自禁,准备起身,却发现两腿根本就使不上力。跪的太久,已经站不起来了。

    胳膊忽而被一双手有力地握住,是褚厉把她拉起来的,当着陈缇的面。

    陈缇咳了咳,又恭敬地对褚厉道“秦王殿下,陛下还说了,您,还是要继续跪着。”

    “知道了。”他嘴上答,手不敢松开。她站不起来,怕是连走路都成问题。

    陈缇冲身后的宫女们吆喝“还愣着干什么你们两个过来扶太子妃先去偏殿更衣收拾形容。”

    两个宫女冒雨冲过来。

    “我自己可以走。”

    掰他的手像块寒冰,一触到他的肌肤,让他感觉全身犹如被寒冰化开的水当头浇下来,四肢百骸的血也跟着一凉。

    “要用热水给太子妃浸暖身子,给她端些热粥。”

    “奴才知道,殿下放心。”

    她被宫女扶着,踉跄着慢慢前行,入了偏殿。

    脱了衣裳浸在热水中时,魏檀玉仰头靠在浴桶边缘,自己也不清楚是昏迷还是困得睡了过去,应该是睡了,因为做了梦,梦里在皇帝面前求情。

    梦里迷迷糊糊,看见一群宫女围在浴桶边,十几双眼睛同时注视着她,嘴里都在喊“太子妃醒醒”。待她完全睁开眼睛,宫女们又笑逐颜开“太子妃醒了,快,把热粥端来给太子妃喝。”

    随后,两个人轮流喂她喝粥。

    她也着实饿了,此刻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宫女喂到嘴里的热粥,马上就被她饥饿地吞了下去。

    醒来吃了两碗粥,宫女又加了几次热水,直到把她洗过的头发擦干,扶她出浴更衣梳头。

    从偏殿出来时,想不到外面的天已经黑了,雷声收了,可雨没有停。

    到了飞霜殿外的长廊,宫女收了伞,魏檀玉一边走一边放慢脚步朝殿前场地上看去。

    阑珊的宫灯依旧照出了跪在地上的男人轮廓。

    褚厉早就看见了她,视线一路从偏殿追随她到了长廊。

    夜色茫茫,而灯火阑珊,魏檀玉看见的只是个轮廓,至于他脸上是什么神情,她看不清,也无暇再去深究,又匆匆加快脚步去了殿内,冲着殿内的皇帝三拜九叩。

    “儿媳有罪,请父皇责罚。”

    “起来吧,赐座。”

    她跪了快一天,没晕了去,休整了几个时辰还能如此镇定从容地面见自己,依旧咬定之前的“有罪”说辞。皇帝着实有些惊讶。

    “谢父皇恩典,但儿媳有罪,还是跪着说话。”

    皇帝撇了下嘴角“太子妃何罪之有”

    “没有发现父亲和李大人的关系,及时劝阻父亲。此为一罪。不听陛下旨意,执意跪在殿外,忤逆陛下心意,此为二罪;陛下召见,耽搁了些时辰才来觐见陛下,让陛下久等,此为三罪。”

    皇帝嘴角微哂“朕觉得,这些罪名都不及你迷惑秦王的罪责大。”

    “儿媳不认此罪。”

    “为何不认,秦王为了救你兄长,处心积虑地让朕派你兄长前往河湟,却一个求情的字也不在朕跟前提。一出殿,就当着一群下人的面陪你同跪,不止于此,还跪在你身旁为你遮风挡雨,不惜名声。别说是身在皇家,就是普天之下,又有几个男人肯为了一个女人如此”

    “儿媳是太子之妻,一直以来,恪守本分,与秦王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故意勾引秦王之举,所以不认此罪。”

    “照你这意思,是朕的傻儿子一厢情愿了。朕告诉你,朕肯见你,不是被你这份救父的勇气和决心感动,朕是怕秦王陪你长跪下去,流言更加难听。”

    魏檀玉垂下眼眸,眼眶一热,忍下目中酸涩,不敢让皇帝看见。

    “你那些请罪的话不必再说了。朕也不是傻子,不想听假话。朕给你陈情的机会,你有什么话想替你父亲开口的,尽管说来听听。”

    “陛下明鉴,儿媳不想为家父辩解,只是想恳求陛下让儿媳看看家父与李大人往来的那些书信证据。”

    皇帝也没细问原因,将案上的书信全都推到她面前“都在这里了。”

    魏檀玉翻开来查看,一目望去,心却砰砰跳动起来,果真是和父亲字迹一模一样,随手翻了几张,简直像极了。临摹字迹的人看来是位书法大家,定然拿过父亲的亲笔研究了许多时日才临摹得如此相似。而这背后的人早就知道父亲和李大人之间的关系。

    肉眼看去想要看出破绽井不容易,得拿了父亲的亲笔,二者对照着查找破绽才行。

    皇帝仿佛能听到她心里的话似的,说“这信,可不能交给你。这是御史弹劾你父亲的证据,你应该知道,证据是不可能给到嫌疑罪人的家眷手上。所以,你只能在此地查看。”

    魏檀玉知道这样即使反复查看几遍,也很难将每个字的写法都牢牢记在心里。心知行不通,想了想,放下书信,再次对皇帝三拜九叩。

    “陛下,能否容儿媳用薄纸贴着这书信临摹一份带出宫去”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临摹字迹陷害郑国公”

    “是,恳请陛下给儿媳三日,三日之内,儿媳必将这信中破绽呈给陛下。”

    “若三日你找不到破绽呢”

    “自请废去太子妃之位。欺君之罪,任由陛下处置。”

    “好。”皇帝让陈缇准备好笔墨纸砚,了几案,让她亲自临摹誊抄。

    抄到一半时,敲打在窗上的雨声急如鼓捶,陈缇从外面走进来,提醒皇帝“陛下,雨又下大了,秦王殿下还跪在外面呢,也跪了四五个时辰了”

    皇帝朝她瞥去,见她眼虽没抬,手里的笔却停了下来,一副竖着耳朵聆听雨声敲窗的样子。道“让他继续跪着他既然是为了太子妃而跪,那就跪到太子妃抄完告退为止。”

    笔在她几根指间接连换了几个位置,终于才找到一个舒适的握笔之法,继续誊抄,明显比之前抄得快了些。

    “太子妃可要专心,别誊错了。三日之内拿不出证据,朕不仅会收了你太子妃的册宝,还会治你的欺君之罪。”

    殿内陷入一片安静,只听见笔尖在纸上临摹的轻响。

    又过了没多久,传来一声搁笔的响动。

    魏檀玉起身,还没走到御前,皇帝比她还急得开口,是命令陈缇“去将太子妃抄的东西盛起来,以便携带出宫,勿让雨水湿了。”

    “谢陛下隆恩。”

    皇帝挥衣袖赶她出去。“要谢便去谢过秦王。”

    “遵旨。”魏檀玉起身,接过陈缇递来的匣子,抱着出了飞霜殿。

    侍女的伞还没来得及替她撑开,她已冒雨直向殿前跪着的人急走过去。

    褚厉见她安然无恙地出来,怀里还抱了个匣子,猜想如了愿,跪着的一只膝盖刚刚抬起,她已经扑过来,双手加额,身体匍在地上,冲他行了个隆重的叩头之礼。

    皇帝说的每句话自然都是圣旨,包括谢过秦王这句。

    褚厉愣了一下,双手扶她起来,雨中四目相对,双手按在她两肩忘了移开,也没被她像从前那样厌恶地推开。此时看着他的目光坦然无比。褚厉抬起一只手,亲自去抹她额头叩在地上沾染的污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