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 今年的降温来得似乎格外的早。

    初雪还没影子，气温已经降到只有七八度。

    林莜的车停在双极集团的门口等顾兮，车外大风四起飞沙走石, 时不时能听到电动车的警报声叽叽歪歪地叫唤着。

    林莜用手机跟芃芃聊工作内容, 全程低着头, 没注意顾兮已经从双极集团里出来了。

    顾兮敲了敲车窗, 林莜解了车锁后, 开门上来带进一股寒风, 和一些尘土的味道。

    “今天的风也太大了。”

    顾兮呼了一口气出来, 刚刚从双极集团过来车里的一百米, 她几乎被风吹得无法呼吸，羊绒外套呼呼作响。

    林莜看着她耳朵都被吹红了，单手握着手机, 另一只手伸过去帮她捂了捂。

    “明天还有一波寒流要来，得穿厚一点。”

    林莜的手很暖和, 顾兮被冻得失去知觉的耳朵，渐渐感受到林莜掌心的温度, 忍不住在林莜手心里轻轻蹭了蹭。

    林莜打字的手停顿了一下, 抬头看她, 笑着捏了捏顾兮的脸颊“你怎么回事, 话里有话的。”

    她今早出门的时候只穿了一件厚风衣, 内搭是针织衫和九分裤, 脚踝明晃晃地露在外面，被顾兮念叨了一路。

    顾兮脸被她捏得有些变形, 看上去更软了“还不是怕你感冒么。”

    说着从包里拿出保温杯递给林莜，里面是生姜红枣茶，驱寒保暖, 自从开始降温她就每天都会备上两杯。

    “喝一点，暖和一下。”

    林莜的身体素质从小就好，别说才十一月底，她穿这些也只是感受到一点凉意，手跟脚都很暖，就是到了零下十几度的冬天，她也可以一件薄羽绒服走天下。

    但顾兮的体质弱，稍微一降温就会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林莜嘴上嫌弃顾兮跟在她身后让她增添衣服太啰嗦，但对于顾兮给予的关心，她还是很享受。

    即便是讨厌的生姜味，也美滋滋地喝完。

    “去之前先回家一趟，爷爷上次说他的小菜吃完了，我给他拿些新的。”顾兮将林莜喝完的杯子盖好放到包里。

    她们今天要一起回林家吃晚饭。

    这是她们正式跟家里人出柜后，第一次回去。

    林莜说了声好，先开车回了家。

    考虑到新装修的房子里甲醛的问题，她们目前还是住在林莜的公寓里。

    回到公寓，林莜站在门口，等着顾兮去拿小菜。

    “对了，要不要再带一些核桃酥”顾兮将小菜装好后，又想起昨晚上新学的核桃酥，吃起来口感和味道都不错，林爷爷应该会喜欢。

    林莜倚着门，笑着说“你要是想带就带。”

    顾兮“嗯”了一声点点头，亲了林莜脸颊一下，说“那你再等等我，我去装一下。”

    过了五分钟，顾兮在食品盒里装满了核桃酥，又想到前段时间出差的时候给秦怡买的一件毛衣，又回到卧室里翻衣柜找了十多分钟。

    “你帮我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顾兮抱着零食盒跟毛衣盒子出来，刚放下又想起什么，拍了一下脑门，说“林叔叔的酒差点就忘记了”

    顾兮说着又要回去，被林莜一把拉住手腕，往怀里一带，她整个人扑进林莜的怀里。

    “你干嘛啊，撞到怎么办”

    顾兮小声地埋怨了一句，怕自己力气太大真撞到林莜，玄关这儿都是硬邦邦的拐角，碰到磕到就得一块青紫。

    “我给你当人肉垫背，怎么可能撞到你。”

    林莜的手足够长，顾兮的脸又足够小，她轻轻松松一只手箍住顾兮的两个腮帮子，捏了捏。

    “你是不是在紧张”

    顾兮嘴巴被林莜捏得嘟起来，说出来的话也有点含糊不清。

    “我干嘛紧张。”

    林莜看她眼中深藏的忐忑和不安，笑着在顾兮唇上啄了一口“明明嘴巴这么软，却总爱嘴硬，你属鸭子的吗”

    “什么啊”顾兮习惯性地想要言不由衷，但想到之前跟林莜约定好的以后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不许拐弯抹角，要直白地表达出来，她叹了口气，手圈上林莜的脖子，说“情况特殊，很难不紧张啊。”

    林莜放开顾兮的脸，低头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唇，“有我在呢不是你就好好做你的小兮，我们家的人有多喜欢你，你还不知道吗”

    被林莜这么安抚了一下，顾兮心里的忐忑也慢慢消解了一些。

    在她们两个人确定了关系后，商讨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想要怎么跟家里说。

    林莜已经不是当年的愣头青，凡事都要当场争出个是非对错来。

    尤其林爷爷年纪大了，不仅仅是顾兮不希望因为她们两个人的事情将老人家气到生病，林莜也不想她跟顾兮之间再因为自己家里的人生出什么隔阂。

    听顾兮说起秦怡之前跟她谈过之后，从秦怡那边得到不少支持，林莜对秦女士不免刮目相看，给秦女士买了一套古董珠宝，请她老人家在百忙之中给出柜这件事出出主意。

    毕竟林家的男人这些年也只有秦女士能搞得定。

    结果秦女士也真的给林莜出了一个非比寻常的主意。

    两周前。

    林莜跟顾兮一起回林家看爷爷的时候，再一次在饭桌上提起自己谈恋爱的事情。

    林老爷子说“有时间就将人带回来，一起吃个饭，也好让我们看看小伙子的为人，爷爷的眼睛看人是最准的。”

    “不是小伙子，是个小姑娘。”

    林莜咬着小排上的软骨，咯吱咯吱，脸上带着笑，说起来斩钉截铁。

    顾兮坐在一边闷着头没抬起来，默默扒饭，耳朵却已经竖得老高。

    “小姑娘”林老爷子有点没明白，“什么意思，你是说你跟一个小姑娘谈恋爱”

    林莜点点头，表情理所当然“嗯，我在跟一个小姑娘谈恋爱，我喜欢小姑娘，不喜欢小伙子。”

    “胡闹”林培明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我绝对不允许”

    他这一下，把一桌人都给吓了一跳。

    顾兮紧绷的脸色倒不显得多突兀了。

    林莜在桌下偷偷握了握顾兮的手，让她放松一些，顾兮也反握了回来，虽然她心里紧张又害怕，但是她不想再放开林莜的手，想和她一起往前走，一起面对所有的困难和阻力。

    “是我在谈恋爱，不是你，你不允许关我什么事。”

    林莜对林培明的态度早就想到了，因此也不生气，笑嘻嘻地看着她爹，脸上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让林培明一瞬间血压升高。

    “好啦，你先不要急嘛我们先听听莜莜怎么说。”秦怡打着圆场，明知故问地看着林莜，“对方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啊，虽然是个小姑娘，但也可以带回来的嘛。我们了解了解，认识认识，其余的事情可以慢慢再说的。”

    林老爷子虽然也是被这件事冲击的有些懵，但儿媳妇的话他还是认同的。

    不论莜莜这个恋爱对象有多离经叛道，总归得先见见这个人，才能对症下药。

    “你妈说的不错，不管是小伙子还是小姑娘，找个时间带回来看看再说。”

    林老爷子都发了话，林培明被秦怡压着没机会开口，带“小姑娘”回来的事儿就这么定下来了。

    约定的时间在第二周的周末。

    那周顾兮没回去，林莜在tonight物色了一位完全符合林莜的计划的小妹妹帮忙，让她来充当一下临时演员。

    小妹妹走的是先锋时尚路线，一头渐变粉色的长发，颞骨区的头发剃成了板寸，还雕刻了世界和平的符号。

    眼妆是复古大烟熏，姨妈红的唇色，下唇打了一排唇钉。

    林莜答应给她报酬，小妹妹暧昧的眼神在林莜的身上走了一圈，很快答应了。

    那天林莜带着她回家，小妹妹进门之后脱了豹纹人造皮草，里面只穿了一件皮质小吊带，经典露脐装，小短裙长筒靴，胳膊是蛇女图案的花臂，小腿纹了山海经的神兽图。

    在林家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小妹妹利索地脱掉了外套，后背上更是一大片彩色凤凰。

    哪怕家里开了空调，室温保持二十五度，林家的几位长辈在看到小姑娘这身时尚装扮和满身的纹身的瞬间也还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来之前，林老爷子让秦怡旁敲侧击地问问林莜，要来的小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

    秦怡故意倚着顾兮的标准说“长得漂亮，性格也好，也特别疼小莜。而且小姑娘很有事业心，在她们行业里也算是拔尖，听说还接受过采访呢。”

    林老爷子听着没说好还是不好，毕竟同性恋这种事对于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说太过新潮了一些，有一点接受不能，但林莜这个小混蛋他是她爷爷，自然也是最了解不过的。

    跟她拧着来，只会加深她的固执，还不如顺其自然，或许她就是图个一时新鲜，过段时间也就算了。

    听儿媳妇说的这个小姑娘似乎还挺优秀，林老爷子对于同性恋这件事的抵触情绪也就没那么强烈了。

    林培明却不管对方有多优秀，他绝对不能接受林莜搞同性恋这种事。

    今天也是想要让对方知难而退，所以特地推迟了董事会，在家里等着林莜的恋爱对象上门。

    结果人真的来了之后，林老爷子跟林培明两个人眼前一黑，差点儿没喘上气来，纷纷不解地看向秦怡。

    这就是长得漂亮这俩大黑眼圈和黑嘴唇都看不清五官长啥样好不好

    最要命的是，唇上一排唇钉，林老爷子瞧着都疼。

    性格瞧着也不是很好的样子，进门之后就说了一句“各位好”，然后坐那儿再没吭过一声。

    在说特别疼小莜

    林老爷子看着林莜对着这个花里胡哨的小姑娘，又是拿饮料又是递水果，嘘寒问暖无微不至。再看这小姑娘，正眼都没给林莜几个，还有点爱答不理的。

    林老爷子这口气一下子就郁在了心口。

    但到底是有涵养有体面的人家，做不到太冷脸的举动。

    林老爷子默默含了一片参片，试图跟对方聊聊天。

    林老爷子“听说你事业心很强，不知是做什么工作的。”

    朋克少女吐掉葡萄皮，大喇喇地说“我是纹身师。不是我吹牛，我的技术在整个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的，林莜有眼光，出钱帮我开了工作室，好多明星都来我们工作室纹，网上到处都是我的粉丝，现在预约都要排到两三个月之后了。”

    她看了林老爷子一眼“您老有兴趣纹一个吗我给您插个队。”

    林老爷子觉得自己有点缺氧，还没真的纹就感觉皮疼，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年纪大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潮流了。”

    抱着最后一点希望，林老爷子又问了一句“对了，听说你还接受过采访”

    朋克少女“嗐”了一声，唰地一下子拍了林莜后背一巴掌“你怎么什么都往外说啊。”

    说着她摆了摆手，跟林老爷子道“您甭听她瞎逼逼，我那就是帮姐们儿一忙，装路人给电视节目做效果罢了，哪是什么采访啊”

    林老爷子捂了捂心口，再没开口。

    林培明更是全程黑着脸，半个字说不出来。

    唯有秦怡格外热情地招呼着林莜带回来的“女朋友”，宛若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似的。

    林培明给她使了好几回眼色，暗示了无数次的咳嗽，都没能让老婆领会到他的意思。

    等林莜带着这个“女朋友”走了之后，林培明忍不住说起秦怡“你怎么回事这像话吗这样的人能让女儿跟她在一起”

    秦怡端着茶杯慢慢喝着，不慌不忙地开口“哪样的人纹身师酷一点很正常吧而且最重要的不是莜莜她喜欢吗”

    林老爷子也有点儿接受不了“她喜欢是一回事，但是谈恋爱过日子还是应该找个踏实一点的，这个我看着是真不行。我不说她外表如何，就说她对莜莜的态度，我就一万个不同意。”

    林培明气得直揉太阳穴“爸说的没错就算是搞同性恋，也不能随随便便的，这个人一看就不是想跟林莜好好谈恋爱，林莜傻啊还给她开工作室这摆明了是图她钱来的啊你说，她就算要搞同性恋也不能胡乱恋爱吧她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同性，怎么就不能从她们中选一个”

    秦怡继续火上浇油“这感情上的事情，不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而且，她身边优秀的同性谁啊，陆晴还是陈瑶她们打小一起长起来的，莜莜要是喜欢她们，早就在一起啦。”

    林培明已经被林莜带回来的女朋友气到昏头，脑子都快被烧短路了，听到秦怡否决了林莜从小大的发小，突然想起了顾兮。

    “那小兮呢这孩子漂亮懂事又孝顺，哪儿哪儿都比刚才那个强吧谈恋爱也该找小兮这样的孩子。你之前不是还想让人家当你干女儿吗怎么这会儿就想不起她来了”

    林老爷子听儿子这么说，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没错，就算要找女孩子，也应该是找小兮这样的”

    林老爷子和林培明浑然不觉，他们已经从对林莜喜欢同性这件事不能接受变成了可以喜欢同性，但起码应该找个适合谈恋爱又真心喜欢她的人，还指定了标准顾兮。

    秦怡面上不动声色，为难地摇摇头“怕是不行。”

    “怎么就不行了”林培明奇怪道。

    秦怡长叹一声，说“当年小兮这孩子就是因为对莜莜产生了感情，才一走这么多年，她这孩子心里负担太重了。觉得当年接受了咱们家的恩惠，所以，就算是喜欢小莜，也只会傻乎乎地自己一个人去国外，她怎么可能会跟小莜在一起呢”

    林老爷子跟林培明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种曲折。

    一时间沉默。

    秦怡又再接再厉道“况且，你们喜欢小兮也没用啊，莜莜喜欢的是那种外放的，活泼的，热辣的。莜莜不喜欢，小兮再好再优秀也白搭。”

    林老爷子不服气地哼了一声“什么叫白搭 我看小兮就很好，你这个当妈的应该做的是想想办法怎么撮合一下这两个孩子，难得小兮对莜莜有这个心思。咱们几个做长辈的敲敲边鼓还能治不了林莜这个小兔崽子了”

    秦怡“这不好吧现在都讲自由恋爱的”

    林老爷子一拍扶手，差点被气上火“有什么不好的，我不管是给莜莜当孙媳妇还是当孙女婿，我就只认小兮这孩子”

    林培明晚上入睡之前，突然觉出一点儿不对味来，拉着秦怡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秦怡白他一眼“我自己的女儿，什么性取向我还能不知道跟你似的一天到晚就知道跟女儿吹胡子瞪眼。”

    林培明“合着你是在算计我呢”

    秦怡蹬了他一脚”算计你那我问你，你女儿性取向不可变的情况下，你要哪个“儿媳妇””

    林培明权衡了一下利弊，回味了一下那个朋克少女，一哆嗦。

    还是小兮好点。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写完了今天的部分，吐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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