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因为牡姨的病,周围一圈人的生活都变了个样,以前习惯的节奏不得不被打乱重铸,不能再像以前,还能偷摸着看个电影,或者出去逛逛街。
可好歹牡姨暂时是在医院里,医生护士的眼皮子底下,到底是安心一些。
宋北生从那天起,就忙起来了,很忙,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常态就是天没亮就起了,陶瓷店那边下班了之后又跑去兼职,好像不用睡觉似的。但偶尔在一块儿待着,陈驰又觉得他其实精神挺好,不累。
不知道是不是装的,或者是强撑的虽然陈驰自己心里也知道,不用说的。
多半是。
不过他也没什么时间去搞明白这个了,宋北生忙,他也想帮忙,要钱要人要找医生商量些事儿,陪床是轮不到他,宋北生也不会同意,但哪怕就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些照顾不到的小细节也好。
心疼不心疼的,嘴上说说从来不管用,陈驰自己光打嘴炮也不踏实。
过不去坎,他也没想让宋北生单打独斗地过。
宋北生撑着,那他就得撑着宋北生。
还是那句话,能过过,不能就站着,都一样的,还能撑着活就没什么很难的事。
宝儿比过年的那段时间更缠着他,好像是担心一撒开手,陈驰就会跑掉似的,在医院里逮着陈驰就非要牵手,抓住了就不肯放。
“宝儿。”菲姐赶紧一把拉住她,对陈驰不好意思地笑笑,“不好意思啊。”
“没事没事。”陈驰看着宝儿那张嫩得掐豆腐的小脸儿,透着一股子不符合年纪的憔悴,心里也不好受,连声重复了好几句。
“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菲姐目光还是有些复杂,看着陈驰说。
陈驰笑笑,没说话。
自从宋北生不知道哪天搭错了筋,突然跟这堆人说了他了谈对象的事儿,总好像喘不过气的病房里的才时隔很久的热闹了一会儿,连隔壁病床的小年轻也凑过来听。
他那时候不在,没能亲眼见证。
但反正根据隔壁床小年轻跟他复述的,那是他第一次亲眼见证空气具象化。说出对象名字的那一刻,气氛一下子猛地僵硬下来,宋北生是面无表情的淡定,其他人的表情精彩得各有千秋,总之小年轻在一边看着,感觉挺逗。
这反应,得是谈了个什么众所周知的老妖精
陈驰后来大半个月,都没好意思跟隔壁床年轻气盛摔断腿的小年轻自我介绍名字,免得彼此待着都不好意思。
“驰哥。”宋宝儿还是抓着陈驰的手不放,眼巴巴地抬头问他,“上周怎么没见你啊北子叔说你有事儿,让我别去烦你。”
“没事的。”陈驰蹲下来,摸摸她的脑袋,省着她仰头看得累,“驰哥开店呢。”
“啊哦。”宋宝儿看看病房的门,看了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走回去牵着菲姐,转身冲陈驰摆摆手,“那驰哥,我们先走了祝你生意兴隆啊。”
“这孩子。”菲姐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看看陈驰又轻轻地说了一句,“等会儿大寸很快会过来的,真的,太辛苦你了。”
“又不止我一个人,都辛苦。”陈驰笑笑说。
“明天你还来吗”菲姐看着他问,“我给你带点吃的吧,这两天黏了藕粉糖糕,或者让阿生给你带回去”
“明天可能不能来,要去盯着装修。”陈驰想了想,还是馋那味道,“带一下吧。”
“好。”菲姐笑了起来。
陈驰笑着送他们到了电梯口,跟宋宝儿笑笑说了声拜。
回去的时候经过走廊窗口,他偶然向外边儿看了眼,才忽然想起来,这边的习惯好像是春分吃藕粉糕,秋收吃莲子汤的。
不知不觉春天都过了一半了。
还真是快。
陈驰想着,扬了扬眉毛,惦记着牡姨,又惦记着屋里还有个再俩月就得中考的彭三水,加快脚步走回了病房。
牡姨的状态其实不好,人瘦了,基本上很少下床了。
入院的这段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一个月多几天,但人老了跟小孩儿其实是一样的,变化一天天的都看得见。
陈驰这周稍微空下来了,可以每天来,每次过来都能感觉到牡姨的精神又差了一些。
东西吃不下去,从胃口不太好一直到压根喂不进去,听宋宝儿说过,半夜经常是睡不着,要是白天吃了一些东西进去,晚上醒来了就想吐。
醒着的时候思路还很清晰,没事儿就能说两句逗人玩。
可问题就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绝大多数时候,牡姨闭着眼睛假寐,没力气,可能是睁着眼睛看人费劲儿。
推门进来的时候,牡姨就躺在床上闭着眼,听见声音才睁开眼往这边看。
陈驰看着牡姨一天消瘦过一天的脸,心里不怎么好受,一下子都忘了明天可以跟宋北生一块儿吃藕粉糖糕的喜悦。
还是牡姨看见他了,先一步笑笑“还回来啊,我还说你抓紧走,我好把三水也弄走,在这儿半小时做不出一道题的,急死我了。”
“那题难。”陈驰走过去看眼卷子,扫了眼步骤,“都做得慢。”
“这儿我不会了。”彭三水撩起眼皮侧过头,给他让出一点搭手的地,拿笔尖点点卷子上划了圈的题眼,“这个条件,我用不上。”
“我看看”陈驰看了一会儿,一把扯过草稿纸在上边儿飞快地列了一段式子,又拆了下条件往里代。
彭三水低头看着他解题,学习他三四步并一步的思路,沉默着没说话。
“你是这儿没接对公式,所以下面的已知条件用不上。”陈驰把笔往桌上一放,手指点点草稿纸上其中的一行,问他,“你这儿是不是草率了,想到了什么就用什么代”
彭三水盯着草稿看了半天,才声音低低地嗯了声,抓起笔开始接着写。
牡姨看着彭三水整个人都埋在桌子上低头写题,又看看阳光下显得格外圆鼓鼓的叛逆后脑勺,狼尾还是留着,但已经短了些。应该是天气慢慢热了,所以剪了。
这会儿小狼尾正拿头顶对着她,弓着长腿踩着凳儿,动作随意而闲适,笔尖唰唰地动得飞快。
她看着看着,无声地笑了起来,偏头对着陈驰说了句“阿生以前写题比他还乱来,字儿跟飞的似的,还老故意漏步骤。”
“嗯,嗯嗯嗯。”陈驰这些天已经听了宋北生挺多的当年事,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快从酷哥一路降级到傻逼,为了维持男朋友心里的形象,只好敷衍着不听。
“但是阿生坐得很端正的,看起来很乖,特别招人喜欢。”牡姨说着,冲他摆摆手,等陈驰凑到她嘴边的时候,才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知道,有一次他跟人家打起来是因为什么吗当时还六年级,他们班里一个小姑娘看上他了,然后又有人看上那小姑娘,那人怂,找一堆初中生,最大那个初三的趁他上厕所,一脚把他踹尿坑子里”
“哎您回头可别跟我说这些了”陈驰受不了似的猛地往后一挪。瞪眼牡姨,又自己一人笑得不行。
“阿生当时没说什么,才六年级呢,人太多了很难干过。”牡姨估计是回忆到了兴头上,没停,接着往下说,“但他聪明,让他们爸妈过来赔钱道歉之后,专门蹲人家初中门口,一个一个地蹲人家,挨个揍。”
陈驰乐了半天,比了个拇指“牛。”
“是牛但没你厉害。”牡姨笑笑,又偏头看眼做题认真得一动不动的彭三水,放轻了声音,“他那会儿要也能碰见你,没准又不一样了。”
陈驰想了想小萝卜头版宋北生蹲人家校门口挨个摇人,又想了下这段时间回到家后累得狠了,还是能干得他满身汗的宋北生,对比了一下觉得这简直是在欺负人。
“牡姨,那真不一定。”陈驰说得非常诚恳,“我当时应该才幼儿园,应该还不喜欢生哥这款。”
牡姨愣了三秒不到,笑了起来。
彭三水估计是实在听不下去,抬起头啧了声。
啧屁。
陈驰抬手往他卷子上拍了一下“好回去了,快十点,明天还上课。”
“你也好回去了。”牡姨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笑,声音很轻地闭上眼,“困了,我睡会儿吧,放着我一人待着就成。”
那肯定是不成的,牡姨现在的状态离不了人。
但陈驰不能直接这么说。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彭三水也没多说话,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看着牡姨像是要睡着了,彭三水才开口“你回去吧,我在。”
陈驰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笑笑说句辛苦。
跟宝儿不一样,快中考的小孩儿已经是个半大少年了,很多事可以自己做主。何况彭三水跟别的小少年还不一样,是个特有主意的,歪路走了这么多年还没走歪,足以证明很聪明,更没必要事事管着。
宋北生管了他这么些年也没管出个什么花头,还不如放着。
现在愿意踏踏实实考个高中就很能说明问题。
只要他想,他就能管好自己。
牡姨跟他说宋北生小时候那些事的言下之意,陈驰能听得明白,希望他陪着宋北生,想他能一直在。
陈驰是愿意的,很乐意,牡姨拐着弯说这些,他也没觉得绕得生气。
唯一不太舒服的就是牡姨看着他的眼神,恳切而温和,像是在尽头托付一份扛了很多年的责任,不求他必须答应,可字字句句都是没法回拒。
陈驰本来以为第二天可以收到宋北生亲手拿来的藕粉糖糕,谁知道宋北生第二天要跑一趟外地,别说吃的了,连人都看不到。
说不失望是不可能的,但也就只是有点失望。
别的没有,他能理解宋北生的忙,毕竟从前不知道,可人一旦真的陷入那种漫无止境的忙碌中,就能体会到这种慢不下来的忙碌中,人的想法是最没有用的。
有这个空不如多做点活。
实习期刚过一个月,就要去连锁总部进行闭关培训。宋北生在外地待了一周左右,培训训得头昏脑涨,终于赶在临行前抽到时间,找了个安静地方打来电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陈驰也正在忙,刚结束了一对情侣约拍,赶到了施工现场正准备进门。里面其实不算太吵,电锯只用了三天左右就下场了,这会儿其实已经到了软装阶段,开始铺墙纸,是朋友那儿给了内部价的性价比高配王。
宋北生听见这边乒乒乓乓的装修动静,笑了笑,陈驰没打算给他说,那他就不问。
“这是你第一次忙这个吧,感觉怎么样”宋北生偏头看眼陌生的城市,专注地听着手机里的声音。
“还行。”陈驰笑了笑,“没我想象的难,但也不容易。”
“陶哥川子他们帮了你挺多的,以后空下来了,你约一下,我请他们吃个饭。”宋北生说。
“好啊,反正你也得见一下婆家人。”陈驰笑着,现在快到中午吃饭的时间,他干脆让师傅们先歇了,再从兜里掏出盒烟,挨个跟师傅发。
宋北生笑了“你怎么成天惦记着占人便宜。”
“哎。”陈驰啧了声,完了也笑了起来,“那不是,太想你了嘛,摸摸不着,还不得嘴上多占两句。”
宋北生低头看着地,看了一会儿拿指尖捻了捻,恨不得立马跑回去搂住他,亲一亲抱一抱,更过分一点或者单纯这么待着也好可他现在做不到。
“我也想你。”宋北生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嗯,我知道。”陈驰笑着,尽力轻松着声音,“你忙吧,培训挺累的。这儿一切都好,牡姨现在精神也还不错,等你回来。”
回来了其实也一样,靠手机聊天,或者视频语音的频率瞬间多了起来。
两个人的见面时间变得很少,要么在医院,要么在院子里,可牡姨的病床边不适合爱意宣泄,在家或亲吻或拥抱,更多的情况往往是沾枕就睡,聊不了什么,因为第二天一醒来就是一堆的事要做。
某种程度上来说,两个人的交流变少必定会导致疏离,起码不跟以前似的,恨不得一日三餐吃了什么都会让对方知道。可见面的时间变少,不代表维系关系的心态就变了。
非要说变,那就是变得更想见面。
天天见还容易不新鲜呢
陈驰每天在外面累瘫了,喂完狗爹就把门一关,不理会狗爹的叫唤,回到屋里往床上猛地一躺。有对象的人却活得像个大半辈子的光棍。
简直是岂有此理
他搓搓脸,无奈地运用回阿q大法。
宋北生的工作做得不错,陶瓷店的老板没怎么犹豫,就给他过了实习期。以后的工资会一年比一年的高,同事虽然都是小姑娘,有些东西聊不进去,但性格都好,相处得还不错,福利相对于同样性质的工作也要好很多。
同样多起来的还有开学季的工作量。
好在宋北生现在虽然忙了,但忙得很稳定,不跟以前似的上个班像打游击,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哪儿钱多去哪儿。除了陪牡姨的时间,他每天固定的要去陶瓷店,陪小朋友玩完泥巴之后,又固定的去每年过年都要去的饭店做晚班工,赚钱赚得不可开交。
忙碌归忙碌,但这大概是宋北生长到这个年纪,第一次为了有另一个人的以后而去做一些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可以做的事儿。
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突破口。
牡姨虽然暂时不在,要适应稳定起来的生活虽然很累,但一想到未来的这种生活里也能有陈驰,这种疲倦却能让他感觉到一阵踏实和舒服。
这也是宋北生第一次觉得,哪怕是个未知数,以后依旧是件值得令人期待的事儿。
于是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可以看见陈驰在边上安稳睡着,这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甚至还带着点窃喜,像是藏起来的宝贝还没让人发现。
不要陪床的时候,宋北生通常起床是这么个步骤。
坐起来看一会儿陈驰,先稍微醒个神。洗漱之后弄杯姜汁儿椰奶,这玩意儿他连着做了一个月,已经很熟练,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跟兔子学点别的,比如说黑糖撞奶,或者摇摇冻布丁奶,这两个现在比较红。
等待煮开珍珠的时候,纠结一下情书怎么写,纠结完了还是一个字没写。
不过纠结的心意是在了,宋北生叹了口气,再次被自己的语文水平弄得非常无语,低头往纸上写了句。
“第一年的43,宋北生依然非常喜欢陈驰”
放下笔后,他眼神往上移,看着过去很多个天的文盲时刻,再次叹口气,才重新放回了纸。
腌了一个月的杨梅酒已经染了色,看上去又浓了一些。按照蒋烽的说法,网上三个月的做法,其实是有点久了,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两个半月的口感是最好的。
宋北生又确认一下封口完整,珍珠才差不多是煮开了。
奶茶好了装不锈钢杯子里,宋北生把它轻轻放在床头柜,然后再靠着床沿,低头看一会儿陈驰。
收拾一下家里,丢垃圾,上班。
陈驰这么俩月下来,差不多快给人喂胖了六斤。
多是不多,但这么下去肯定是不行。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跟宋北生商量一下,关于喜欢喝姜汁儿椰奶的认知吧,可能彼此存在的一些偏差,喜欢喝不是要天天喝,再这么下去,都不是会不会胖的问题,他都快牙疼得甜出滋儿了
老杨有次打电话拨错了视频,见着他,都惊讶地挑下眉“你这是过个年,被拉去矿里当壮丁了”
“滚吧你。”陈驰叹口气。
“啧。”老杨挺新鲜地使劲儿再瞅瞅,又啧了好几声,“还真那什么有人要了就不怕胖了哦”
陈驰懒得跟酸红眼的人说话,也不想提牡姨的病,随便扯了两句就挂了电话。
挂完电话后,他反正也闲着无聊,离宋北生下班还有半小时,到家还有一个钟,陈驰干脆给自己找了点事儿,低头随手翻了翻朋友圈。
这一翻就看见了老哥新发的。
陈总出差了。
陈驰愣了愣。
老爸这两年身体不好,基本上是半隐退的假神仙状态,需要出差的事儿都让陈晔干。印象里这些年就出去了一次,那一次还是个大生意,大得他老爸干了这些年,都还没接手过这个数字的活。
可没听川子说,老爸又要发财了啊
陈驰盯着那条朋友圈看了好一会儿,咬咬嘴唇,在朋友圈点了个赞,又给老哥发条他肯定能看懂的私信。
老哥很快回了个言简意赅的。
。
操。
陈驰再一次愣住了。
陈晔这意思,老爸这是来找他的。
但问题是找他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嘿嘿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