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的气氛有些难以言喻。
慕濯一再后退, 脸色也不大好看,让时缨恍然心生错觉,怀疑自己正在行逼良为娼之事。
先前她情急之下将他推进床榻的时候, 都没见过他这副神色。
而且, 她只是出于礼节问安, 又不是要对他做什么, 他何至于此
她倍感蹊跷, 不信邪地往前半步。
“时娘子。”慕濯低声, 避开她的视线,“你有话不妨直说。”
时缨“”
愈发显得她像个欺男霸女的恶人了。
难不成是因为她行为出格, 彻底颠覆了她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才导致他对她退避三舍
可当时他并未抵死不从, 否则她就是费九牛二虎之力也不可能扯得动他。
思及此, 鬼使神差地,那个似是而非的梦境随之跃入脑海,她想到“自己”借着醉酒对他霸王硬上弓,不禁面颊发热, 默然移开了目光。
分明是他在凝霜殿对她说什么“情不自禁”, 梦里也是他强取豪夺,怎么反倒成了她理亏
时缨惯会隐藏心绪, 内里百转千回, 外表却未做半分显露。
罢了, 反正她本意是来寻求合作,其他有的没的又与她何干。
慕濯余光望见面前的人影走开,些微松了口气。
今日她穿了一件海棠红襦裙,虽是姝丽绝艳,但这颜色没由来地让他想起梦中情形。
方才, 时缨步步走近,身上淡香随风而至,无孔不入地浸染他的呼吸,她的一举一动都对他有着致命的引诱,但他却清楚地知道,自己于她而言是何等的危险。
好在她及时抽离,若不然,他只怕要改变昨晚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
四下沉寂,荣昌王世子和时绮皆一头雾水,不知这两位在打什么哑谜。
视线猝不及防地交汇,时绮触电般垂下眼帘,念及千秋节的遭遇,心里顿时七上八下。
但愿荣昌王世子确实只是碰巧出现在凝霜殿附近,再无人知晓她的丢脸之事。
荣昌王世子则是满腹疑惑。
按说千秋节当日,时家姐妹匆匆离去,应是安国公已经知晓时四娘的作为,但这才隔了两天,她和时三娘便一同出现在慈恩寺,举止亲近,完全不像有任何龃龉。
一时间,他也不知是该夸时三娘宽宏大量,还是该赞叹两人姊妹情深。
狭小的禅房内,四人各怀心思,氛围愈加诡异。
直到时缨率先出声打破安静“既然岐王殿下要臣女有话直说,那么臣女便不与二位客气了。臣女今日至此,是为寻获卫王私养外室的证据,臣女想恳请二位助我一臂之力,作为交换,臣女可以更多关于卫王的消息,无论二位问什么,臣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见此情形,已然猜到两人来慈恩寺十有八九是与她有同样的目的。
那么仅凭一个不是秘密的外室,必定不足以说服他们与她合作,她须得拿出更有价值的筹码。
顿了顿“臣女知晓您二位也是为那外宅妇而来,之后的事不妨交给臣女,待会儿臣女与她闲聊时,二位可与舍妹在旁边听着,也算验证一下臣女是否有共谋的能力。”
她神色冷静,言语间尽是胜券在握。
时绮从未看到过她这副模样,钦佩之余,不由安下心来。
仿佛有姐姐在,不管多么棘手的难题都能迎刃而解。
荣昌王世子面露惊讶“我自然不会质疑时娘子的本事,但敢问时娘子,你此举是为何意”
“让卫王主动与我退婚。”时缨并未遮掩,直截了当道,“他骗我负我,休想要我嫁给他。”
荣昌王世子一愣,顿时乐不可支“时娘子,你已经不用嫁给他了,因为有人”
“闭嘴。”慕濯截断他的话音,略作迟疑,对上时缨的眼眸,“因为我已经向陛下禀明,我中意于你,让他为你我赐婚,他没有反对。”
时缨“”
这梦怎么时灵时不灵
慕濯原本还想说,如果她不愿意,他可以在离京之后放她高飞远走,但这句话卡在嗓子里,最终未能脱口而出。
出乎意料,时缨没有做出什么激烈的反应,只露出几分稍显困惑的目光,似是陷入怀疑。
旋即,她一本正经地问道“殿下一面把臣女当瘟神,对我避之不及,一面又请让陛下赐婚,恕臣女失敬,您是想娶我回去镇宅辟邪吗”
慕濯“”
这怎么跟梦里不太一样
但她没有拒绝,他便像是抓住了一线希望,顺水推舟道“如果你愿意,也未尝不可。”
时缨“”
她是不是该多谢抬举
时绮难得见到姐姐如此异彩纷呈的表情,惊诧之余,碍于旁人在场,强行忍着没有发笑。
荣昌王世子却不给面子,毫不客气地“噗嗤”一声。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他望来。
一个面若寒霜,另一个笑里藏刀。
荣昌王世子“”
打扰了,你们继续。
时缨收回视线,正待再说什么,这时候,一阵叩门声响起,从窗缝看去,那女子已被带到。
她对三人点点头,示意他们寻地方藏起来,落下帷帽的罩纱,独自上前打开了门。
弯弯本以为僧人是要与她探讨佛法之事,将婢女留在门外,走进禅房,才知等待她的另有其人。
她一惊,僧人已行礼退下,空荡荡的室内,只有一位看似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子。
“冒昧将姑娘请来,真是抱歉。”那女子的声音悦耳动听,不知为何,竟让她无端感到亲切,但随即,对方话锋一转,“我有些事想要询问姑娘,只要你从实交代,我定不会为难于你。”
弯弯下意识朝外面望了一眼,窗户紧闭,将她的视线阻隔。
手心沁出薄汗,无数猜测闪过脑海,她再三权衡,还是依照指示落座。
她为求低调,只带了一名婢女进入寺中,对方有备而来,肯定还留着后手,贸然反抗并非明智之举,自己丢失性命事小,倘若暴露了公子可就麻烦了。
虽然她至今不知他真实身份,但耳闻目睹,也能觉出他顾虑重重,她的存在万不能被人发觉。
她稳住心神,想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却见对方轻轻摘下帷帽,露出一张绝色倾城的脸。
刹那间,弯弯难以置信地呆在原地,因这女子与自己有六七成相似,只是比起她,对方的五官显得更为明艳摄人,还有举手投足间大方而矜贵的气度,是她此生望尘莫及。
想起公子不经意间提及的名字,她福至心灵,立时明白了对方是何人。
连忙起身跪地,俯首哀求道“贵人,妾自知身份卑贱,从未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奢想,请您大发慈悲,饶妾不死。”
她如此机灵,让时缨觉得省力不少,轻声道“起来吧,我并非要取你性命。”
待对方坐回原位,她细看这女子的容貌,心中莫名浮现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
近距离下,她的模样与时绮分毫无差,只不过时绮再内向,终归是安国公府与杭州林氏的血脉、锦衣玉食的千金贵女,面前的少女却有着骨子里透出的卑微,即使奉命坐下、与她平视,也习惯性地低眉敛目,从头到脚流露出惴惴不安。
京中高门大户皆是人丁兴旺、儿女成群,她交际甚广,见过不少嫡亲、堂亲以及表亲的兄弟姐妹,但像她和时绮这般几乎别无二致的,唯有胡国公家的孪生子可以一较高下。
所幸时绮躲在橱柜后面一动都不敢动,只闻声音,不见来者长相。
不然殊无防备看到这张脸,定会被吓到。
可饶是如此,时绮还是吃了一惊。
与姐姐交谈的人嗓音过于熟悉,险些让她以为是自己在说话。
时缨问道“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是哪里人”
就听她轻声细语“妾无姓氏,小字弯弯,今岁十六,打从记事以来,就一直住在京城。”
“但你说话时分明带着几分江南口音。”时缨不给她反驳的余地,毋庸置疑道,“实不相瞒,我祖籍杭州,从小在那里长大,听得出你是耳濡目染还是刻意为之。”
弯弯咬了咬下唇,半晌,低低道“贵人想要妾做什么,妾资质愚钝,还请您明示。”
时缨不答反问“你是当真心悦他,愿意跟他一辈子吗”
弯弯却没有立刻点头,避重就轻道“妾不敢。”
“有何不敢”时缨笑了笑,“只要你随我走,按照我的吩咐行事,我保证你能够得偿所愿,与他比翼连枝。”
弯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但却摇摇头“您的好意妾心领,但妾从未想过如此。”
时缨又道“你可知晓他是何人”
弯弯照实回答“妾不知。”
“他从何处与你结识”
“平康坊。”
“你跟随他多久了”
“一年。”
“他可曾告诉你自己有婚约在身”
“说过。但妾对您是何人也一无所知。”
“好,我问完了。”时缨不紧不慢道,“你原本出生于江南,极有可能正是杭州,长到十来岁,因故辗转来到京城,流落秦楼楚馆。但你不甘遭人作践,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逃离此地,某次机缘巧合,他造访你所在之处,因容貌对你表现出莫大的兴趣,于是你设法让他为你赎身,甘愿做他的外室至今。若我没猜错,他是你的第一个恩主,而你的年龄被假母谎报,实际只有十五岁。”
最后一字落下,尾音消散在空气中。
弯弯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作者有话要说 时缨我要开大了,搞死卫王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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