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无法适应突如其来的漆黑, 看不清来者面容。
但不知为何,她竟生出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人站在阴影中,剪影晦暗不明, 虽只是沉默地望向她, 目光却仿佛潜藏着千言万语。
杨九娘本想起身寻找婢女, 见状不由停住。
半晌, 试探地念出一个深埋心底的名字“十八”
她的声音很轻, 犹如微不可闻的耳语, 那人却显然听得清楚,身形一僵, 坐实了她的猜测。
果然是他。
他还活着。
杨九娘有些难以置信, 搭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裙摆。
她按捺着逐渐加速的心跳, 像是害怕打破梦境般, 轻轻地问道“这些年你去哪了”
对方没有回应,她自顾自道“无妨,你还活着就好,你走之后杳无音信, 我只怕你已经可惜那时候我没能保下你, 让你受苦了。”
“但也好。”杨九娘笑了笑,“外面天大地大, 你可任意闯荡, 好过留在我身边做护卫, 一辈子困在深院高墙,白白浪费你的才干。”
“九娘子”对方终于开口,嗓音略显沙哑,虽然依旧熟悉,却已不复少年时的清亮。
曾经无忧无虑的九娘子嫁为人妇, 她儿时亲手救下、后来忠心耿耿陪伴她的小家仆,也已改名换姓,变成镇守一方的大将。
光阴更改,物是人非。
“我阿爹和阿兄一言既出,定不会反悔,我将与时维和离,杨家不再是安国公府的拥趸。”杨九娘道,“你回去给岐王殿下复命吧,顺带转告王妃,无需担心,我一切安好。”
萧成安怔住,但转念一想,以九娘子的聪慧,猜出他现在的身份也不足为奇。
“你的功夫精进了许多,往来杨府如入无人之境,倘若当年你也有这般身手,我们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杨九娘难得露出揶揄的神色,“我料想你是在军中练就的本事,加之你离京多年下落不明,我自然会想到岐王殿下那边。十八,你有此造化,当真令我刮目相看。”
萧成安望着坐在黑暗中的女子,想起几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夜晚,他鼓起勇气想带她逃婚,却被杨家发现,将两人拦下。
她苦苦哀求,恳请他们饶他一命,最终杨夫人心软,同意放他一马,将他逐出府。
杨家有那么多女儿,时维偏偏看中了她。
为了挽救父亲和家族,她不得不接受安排,成为安国公府的大少夫人。
如今杨尚书父子飞黄腾达,杨夫人在杨九娘出阁不久后病故,也被追封为诰命。
唯有她,本是大好年华,却被迫困在安国公府那腌臜之地,与花天酒地的纨绔子虚以委蛇。
萧成安缓缓跪下“九娘子,属下来迟了。”
她没有作答,他低着头,清楚地听到静默中的脚步声。
女子的裙裾出现在视线中,一双温软的手将他扶起“十八,前尘已矣,你忘了我”
他却攥住她的手,旋即轻柔而坚定地收拢“九娘子,您等着我。”
等他功成名就,得到杨家父兄的认可,风风光光地迎她过门。
杨九娘一怔,略作迟疑,终究没有挣脱。
翌日清早。
时缨得知杨家的情况,放下心来,当即投桃报李,将自己所知悉数相告“杨尚书早年在大理寺任职,八成是查案的时候阴差阳错触犯到孟家的利益,才被他们摆了一道。”
“两家联姻,最初是因时员外贪图杨九娘的美貌,闹着非要娶她,正赶上安国公开始着手培植势力,便趁此机会将杨家收归己用。他是如何与孟家达成妥协,我也不得而知,但他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眼下我和卫王的婚事泡汤,安国公怀恨在心,对孟家的信任定会大打折扣。”
“卫王、孟家、安国公府,看似牢不可分,但实际却不尽然。”她沉吟道,“若能加剧他们彼此间的怀疑,让他们陷入内斗,便可事半功倍,节省许多力气。”
她话未说全,慕濯却了然。
安国公和孟家被共同的秘密捆绑在一起,却又无法完全相信对方,没有了婚事作保证,他对卫王也会心存顾忌。
至于卫王和孟家,虽然是血亲,但孟家对卫王倾注越多,便会愈发贪婪,奢望更丰厚的回报,而以卫王的脾性,又岂会放任外戚做大,迟早会对他们动手。
更别说还有皇帝在暗中推波助澜,希望看到他们互相制衡,以免
他打住思绪“看样子,你是已经有计划了。”
时缨没有否认“机会近在眼前,舍妹婚礼,以及荣昌王寿宴,卫王和孟家碍于情面定会出席,我为他们准备了一份大礼,当然,安国公府也能从中分一杯羹。”
她胸有成竹,字里行间尽是势在必得的决心。
慕濯含笑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时缨莞尔,“殿下等着看好戏就是。”
他独自承担了外界的流言蜚语,将她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那么这一次,便是她的回报。
她站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做,今日就不陪殿下了。”
说罢,对他挥挥手,一溜烟钻进内室。
慕濯心下好笑,配合地离开,将空间留给她。
整整一天,时缨都待在屋里未曾出来,只有青榆和丹桂又去了趟集市,这次青榆作陪,丹桂重新挑选了一根月杖。
丹桂想起时缨痛打时维的英勇,暗自起誓定要练好功夫,以后反过来保护主子。
两人将新鲜采购的东西罩得严实,小心地带给时缨。
但她们的行动未能瞒过暗卫。
立时有人回府,一五一十地向岐王禀报。
“殿下,青榆和丹桂两位姑娘奉王妃娘娘之命,去东市买了些”
“不必告诉我。”慕濯打断,“你们瞧着点,以免安国公府伺机报复她们即可。至于王妃让她们买什么,你们自己知道就罢了。”
时缨遮遮掩掩,明显是想给他一个惊喜,他岂能公然拆台,辜负她的好心。
暗卫“”
对不住,打扰了。
当晚,慕濯熄灯就寝,不知过了多久,睡梦中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顿时醒来。
他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是时缨和两个婢女,犹豫片刻,还是当做一无所知,再度合上眼睛。
夜色已深,她特地挑这个时间点,应是当他已经睡熟。
但她并不知,他自从遭逢变故,就未有一日能睡个安稳觉。
即使是在杭州的那段时日,他都会屡屡猝然惊醒,后来到了灵州,过着枕戈待旦的生活,就更不必提。
然而他心中却升起些许久违的期待,克制着猜测的念头,只希望明天尽快到来。
翌日,五月初五。
大清早,慕濯推门而出,望见眼前景象,不由一怔。
入目是青翠的艾草和菖蒲,用五色丝线悬在梁下以及门前,还沾染着晶莹的露珠。
时缨含笑立在阶前,青绿的裙摆迎风轻扬,晨曦洒落,为她的乌发和白皙面容镀上暖金。
她朝他走来,将一条长命缕缠上他的手,指尖灵巧地打了个结“殿下,端午安康。”
接着,又变戏法似的取出一只荷包,轻叹道“以前我住在杭州,每逢五月初五,我舅母都会亲手为我和表兄表姐编织长命缕。我见这座宅邸空旷清冷,念及端午将至,便想依照我们杭州的风俗,陪你一同过,但你向我要长命缕作为谢礼,我只得另外准备一份惊喜。”
“这只荷包是我亲手缝制,因时间仓促,图样比较简单,仅描绘大概,还望殿下莫嫌弃。”她对自己的手艺颇有信心,将两面展示给他,“我没有去过灵州,只从书籍中得知那边是塞北江南,便绣了贺兰山下的垂柳成荫,这一边是杭州,西子湖中菡萏盛开,是我儿时最喜爱的景色。”
“我将与殿下去往灵州,将来若有缘,也望你能来我的故乡,亲眼一观真正的江南美景。”
她拉过他的手,将荷包郑重放入他的掌心。
随即,抬头迎上他的视线,面露期许,等待着他的回答。
慕濯仔细端详着做工精湛的荷包,因被她拿了许久,布料微热,还沾染着她的体温。
他仿佛看到她飞针走线,行云流水地勾勒出塞北及江南盛景,并将希冀潜藏其中。
她将与他去往灵州。
或许以后,他也会随她再度回到江南。
他眸光微动,俯身将她拥入怀中。
时缨殊无防备,略微怔了怔,继而小心翼翼地抬手,环过他的腰身。
或许他十岁离京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一个像样的节日,梦中情形重新浮现,她有些分不清真实和幻影,想到他孤身坐在岁除的雪夜里,胸口像是被无形的手攫住,隐隐泛着些许酸胀。
此时此刻,她像是跨越虚无缥缈的梦境,拥抱了那个孤寂而冷落的身影。
如果如果现实与梦里不同,两人在今年岁除之前成事,她会留下与他度过年节,再考虑之后的打算。
她也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来源于何,姑且算作替梦中的“她”偿还他的一片真心。
夏日的清晨,空气净爽,微风中透着些微凉意。
他的体温却清晰传来,她听到他的心跳,似乎渐渐与她重合。
良久,她不着痕迹地与他分开,回头便看到青榆和丹桂立在不远处,满面通红,视线无处安放,比她这个当事人还显得手足无措。
时缨轻咳一声“殿下,我们走吧,今儿个过节,我和青榆丹桂为大家都准备了礼物。”
慕濯“”
原是他自作多情了。
时缨觉察到他神色变了变,扑哧一笑,悄声道“只是长命缕而已,我忙着给你绣荷包,除了你那条,其余的全是她们两个做的。”
他适才不自然敛去眼底失落,牵起她的手,往堂屋走去。
半途中,他低声问道“阿鸢,你以前也给别人送过同样的东西吗”
“算不上。”时缨的回答干脆利落,“安国公不喜欢我从杭州带来的那些习惯,自打来到京城,我就再未编过长命缕。明微会时常托我做些荷包香囊,卫王么他有宫里的绣娘,压根不稀罕我的针黹。殿下就不必介意他了,与他相比,简直是自降身份。”
慕濯不禁一笑,只觉卫王有眼无珠。
但正好,她为卫王那厮耗费精力,委实不值得。
他的心情蓦然变得极好。
就像是突然知晓在某些事上,他于她便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却听她话锋一转“但在杭州的时候,我倒是有过亲手做长命缕、并赠予旁人的经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最近事情太多了,暑假在家就是三天两头被家长差使,根本不像在学校自由,这两天总是没法保证六点准时,本章再发个红包吧。
今晚熬夜写,明天保证六点,给卫王和安国公府搞一波大的,然后就可以换地图了。
s是不是时间隔得太长大家都忘了,他俩小时候见过面的,男主有条女主给的长命缕,一直随身带着,前世死的时候还拿着,只是女主已经不记得了。如果女主扒开男主的衣服x,就会发现他口袋里有条长命缕非常眼熟。
其实文中时间线从开篇到现在才过了一个月,可能是我习惯不好,总是写得太细,尤其感情变化的时候,有时候两三章剧情只是过了一天有在努力克服了orz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按理说扑街比谁都想赶快完结,但我每次写剧情流都扑穿地心,还不想砍大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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