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雪扬先是茫然地看了看聂秋,又看了看张妁。
然而这时容不得她过多犹豫。
贾昭的手捂住脖颈处的伤口,呼吸声就像破旧的风箱一样,破旧不堪,断断续续,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了似的。
萧雪扬快步上前,从药箱中翻出几瓶药和纱布,快速地给他处理了一下。
现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贾昭脖子上的伤口并没有多深,算不上是致命伤,看来张妁是有意收了手的,只是血流得比较凶,看着很夸张。
张妁甚至没有多看贾昭一眼,只是自顾自地下了地,赤着脚走到旁边,踮起脚尖去拿墙上挂着的酸枝木琵琶,单薄的身形在空中摇摇晃晃,然后堪堪维持住了平衡。
她将琵琶抱在怀中,又坐回了床上,用指尖轻轻拢着紧绷的弦。
悠扬悦耳的音律自她手中流泻,听不出是首什么曲子。
如果说乐器能够体现出奏乐人的心情,那么,张妁现在的心情大概是
古柏般的沉静,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错愕。
贾昭伤口处的血勉强止住了,他仍是心有余悸地将手掌覆在脖颈上,愤恨地盯着张妁,这个与他成亲已有三年之久的妻子,“张妁,你是想害死我吗”
琶音戛然而止,张妁缓缓地抬起眼睛,平静地与他眼中的火焰对视。
她一偏头,胸口蔓延至脖颈处的深黑就露了出来,倒衬得她眼中光芒晦暗不明。
“贾昭,若是你不服气,那便去唤父亲过来评理罢。”
贾昭还想再说些什么,就看见张妁覆在酸枝木琵琶上的手轻轻滑动,从顶上抽出一把藏于琵琶中的短剑,拿在手中把玩,神情悠闲,短剑在指间翻飞起舞,映出泠泠的寒光。
于是他的后半句话咽了下去。
经过刚刚的事,他对张妁已是抱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
那时候,贾昭见萧雪扬出去了,回身合上了门,状似无意地与张妁攀谈起来“妁儿,那医师可否看出你身上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
床上的美人低垂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掩去了底下的神色,“萧姑娘说,我这病或许不是因毒而起,而是因为蛊虫,所以往日来的那些郎中才没有看出个名堂来。”
紧接着,她问道“夫君为何在这时候来”
“我这也是关心你,过来探探你的病情究竟如何了。”贾昭边说边往里走,走走停停,最后状似无意地在香炉旁停了下来,“说起来,我当初给你的安神香,你用了多久了”
“将近一个月了。”张妁答。
“既然已经用了这么久,这安神香也该换换了,我前些日子还听到大哥说你身上的香太过浓郁,他天生鼻子就不好,闻到这味道就头昏脑胀,止不住地打喷嚏。”
“那就按照夫君的意思来吧。”
贾昭等的就是这句话,他从怀中摸出另一盒安神香,放在台上,然后熄了那炷香。
正要把香炉中的灰烬倒出来时,张妁的声音在他身后悠悠响起。
“夫君此次前来,就是为的给我换一种香”她轻笑,“是做贼心虚,怕被发现么”
“妁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萧医师已经发现安神香的不对劲,告诉了张妁吗
贾昭胡思乱想了一阵,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仍旧是那么波澜不惊的模样。
张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而是又递了个问句过去“不想让我诞下子嗣,是因为什么因为怕你弟弟贾济还是说觉得自卑,又或者是想要毁了我”
这番话彻底触怒了贾昭,他猛地转过身去,扬起的袖摆把桌面上的香炉带翻在地。
小巧的香炉落在柔软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发出声音,骨碌碌滚了几圈。
无数阴暗的念头骤然在心底滋生,交缠环绕,向上攀长,最后压得他喘不上气。
贾昭几乎是冲到了张妁面前,伸手将自明媒正娶的妻子按倒在床。
张妁抬眼看他,乌黑的长发散在被褥上,在激烈的动作中被揉成一团杂乱的海藻。
“我们约好了,你不能碰我。”
尽管神色不改,但是她的声音却冷了下来,能冻得人骨髓结冰。
贾昭气得忽然笑了,“是,我们成亲之前我答应过你,我是几年不曾碰你,就连洞房那夜也是和你分床睡的然后你嫁进贾家,就是为的这个就是为了我弟弟贾济”
“如果你要纳妾,我也不会多嘴半句。本来就是为了利益而成亲,你现在难不成还要告诉我,你对我动了什么真感情”张妁也跟着他笑,扯了扯嘴角,“还有,我告诉过你,我不喜欢贾济,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可能喜欢上任何人。”
贾昭的视线顺着张妁散开的衣襟向里滑,看见她雪白胸脯上的一片漆黑,不似黑斑,倒像是鸦羽身上的深黑,泛着冷峻的光泽,于是他克制住自的视线,没有再向里看,而是转移了视线,问道“既然你不喜欢贾济,又为何不拒绝他”
“贾二少,你那弟弟是那么好应付的么”
“张妁,难道你就没有对谁动过心吗”
“有,”张妁的视线缓缓地移开,看向了墙上的酸枝木琵琶,“我带来的那面琵琶。”
贾昭觉得她这话就是无稽之谈,忍不住嗤笑了一声,觉得她是在搪塞自。
张妁淡淡说道“难道只许你喜欢活人,不许我喜欢死物么”
说完,她曲起了膝盖,狠狠地顶在贾昭的小腹上,贾昭没想到她会忽然动手,反应过来的时候痛感已经铺天盖地袭了过来,眼前一阵花白,随即便摔下了床。
咚,一声闷响,随之而来的是响起的敲门声。
张妁并没有理会门外的人。
“我说过,让你不要轻易碰我。”
“死物尚可陪伴我一生,我也不需它同我言语,而活人还得费尽心思去讨好,委实无趣”她的话刚说了半截,就看见贾昭满脸怒火,忍住疼痛,猛地扑了过来。
张妁抽出发间的鎏金簪子,就像是甩袖起舞一样,在空中轻飘飘地一划。
血液顿时喷涌而出,溅了满地,还溅到了她的身上,温热的,腥甜的,鲜红的。
然后她看见贾昭不敢置信地看着她,额上青筋暴起,伸手去捂住了脖颈上的伤口。
伤得应该不太严重,张妁略有些遗憾。
“你觉得,我是该让他们进来,还是放任你在这里失血致死”
贾昭的呼吸声愈来愈急促,他大口大口喘着气,觉得面前的女人就是个疯子,彻彻底底的,不计后果的疯子,声音从他的喉咙间艰难地挤了出来“咳,张妁你他妈就是个疯子既然不喜欢活人,为何为何不许我断你子嗣”
张妁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的胸口,“这是我的身体,要不要子嗣是我说了算,你又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来替我做决定贾昭,既然你已经成功了,你该开心呀。”
空气中的血腥味越发浓郁,贾昭的视线逐渐模糊,一张脸苍白如纸,嘴唇上被咬出了几个深深的齿印子,泛着不正常的白色。
汗珠淌进了眼中,又从眼角处滑落,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道泪痕似的水迹。
他本来就继承了贾陵昌年轻时的俊朗模样,平日里不露声色,此时倒显得脆弱至极,单膝跪在地上,一向挺直的背脊微微弓起,口中不自觉地泄出两三声急促的喘息。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贾昭意识到他必须得从这个地方逃出去。
他张了张口,欲要大声呼救,然而张妁的手很快就伸了过来,掩住他的口。
甜腻黏稠的安神香气息迅速涌进他的鼻腔,让他觉得呼吸更加困难了。
“夫君,不如这样吧。如果你愿意开金口求我,那我就让他们进来。”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从贾昭进门以来头一次露出了真心的笑意,“你觉得如何”
贾昭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张妁的话。
不算尖锐的牙齿狠狠地咬上了那只芊芊玉手,在她掌心中留下了一道深深的齿印。
半圆的齿痕,皮肉下陷,细细密密的血珠从里面渗了出来。
张妁吃痛,手臂发颤,然后就听见贾昭说道“既然不喜欢我碰你,那你也别碰我。”
贾陵昌之前就说过贾昭太偏执了,偏激而固执,这样的人迟早是要吃大亏的。
生死摆在面前都不愿意开口求句饶。
“别忘了,我爹是镇峨王,你就算是死在这里,贾家也不会对我动手的。更何况你还有意在我的安神香中添药,平日碌碌无为,万事都做不成,就是颗没用的棋子而已。”张妁看着贾昭的眼睛,语气忽然变得温柔下来,和往日里没什么区别,“不过”
她的手指向下滑动,顺势抬起贾昭沾满了汗珠的下巴,细细看了看他因为紧张而上下滚动的喉结,说道“这回就算你欠我一次。”
然后,张妁起身坐回床边,抬高声音,让门外的两个人进来。
刚刚发生的事情,就是这样了。
贾昭虽然没肯开口求饶,但是萧雪扬把他从死亡的深渊又拉回来之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阵恐惧,不止是恐惧差点丢了性命,更是恐惧张妁当时的眼神。
这个镇峨王家中闺秀,平时都很温柔,脾气也好,很少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情绪不稳。
所以才让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真以为她就是这种人。
但是,张妁那时看人的样子,分明是上位者瞧着猎物时的神态。
萧雪扬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难道是吵架了”
贾昭还没回答,张妁将短剑收回琵琶中,缓缓说道“当然不是,我们二人如胶似漆,情投意合,我夫君他为了我都不肯纳妾,又怎么会因为些小事同我吵架”
难道贾昭脖子上的这道伤口是他自往簪子上撞出来的吗
其余二人同时想到。
张妁将酸枝木琵琶放到一旁,笑“更何况,他还欠我一个人情呢,是吧”
贾昭不想接她这个话茬,只想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对张妁动了真感情这话是不假,但是他如今却想要贾济赶紧过来请走这尊罗刹。
以及,这事多多少少也该让贾陵昌知道,免得被这人无害的外表所蒙蔽。
“我不欠你什么。”
贾昭的声音还有点哑,他是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这件事了。
不等张妁作出反应,这位二公子便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匆匆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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