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府地处大梁西南,多水少山,百姓多以种植稻粟为主,往年气候湿热,今年却早早结了霜气,柏砚一行人刚踏进永州地界,沿途便见不少流民。
本是收获的季节,但一个个面黄肌瘦,衣衫单薄的搭在身上,小孩儿灰头土脸的抓起地上的土疙瘩就往嘴里塞。
田间地头淤泥犹在,偶尔可见几人趴在里边费力的挖,但仅是腐臭味儿。
衣衫褴褛,面上麻木,男子靠在枯树上呼吸清浅,若不是旁边还有妻儿,定是以为这是一具尸体。
“大人,幸好听您的换了一辆马车,又将队伍打散,否则这些人涌上来,怕是连人带车都能给抢了。”车夫语气里尽是庆幸。
柏砚坐进去,掀开车帘一角默默看着。
永州府不该是这样的。
自半月前他便得到永州府溃堤的消息,只比朝廷晚知道两天,但是直到七天后的大朝才有户部奏禀。
这当中不知消息经了多少人的手,柏砚很难不多想。
而且这时他心中已然生出不好的揣测,之前他眼见朝中无人奏禀,是写过一封折子托怀淳送到皇帝案上的,但是不知为何,随着皇帝突发旧疾,此事便不了了之,之后他因为萧九秦要回郢都的事被分去心神,此事便耽搁下来了。
可是再如何,从户部尚书奏禀的那日算起,永州府如今也不该是这样。
除非
柏砚捏紧拳头,倘若真是有人在其中作妖,故意瞒而不报
柏砚强自按下所有揣测,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停在永州府知府门口,还不等他下车,便有人过来驱赶,“哪来不长眼的东西,马车也敢往知府门前停,快滚”
“大胆,你可知这里边坐得是谁”其余人久久不到,马夫硬着头皮开口,总归不能让柏砚亲自来与人纠缠。
“管你是谁,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靠边站”来人是吃准了这么一个破马车不会坐什么达官贵人,毕竟谁家有权有势的只带一个马夫,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马夫气得马鞭都想摔到那人脸上,岂料柏砚自里边出来。
在路上颠簸了这么多天,又是旧疾复发,端看着就是一副病弱身子。他一身靛色交领长袍,头发只用同色发带轻轻挽起,脸色虽苍白,但眉目不减丝毫气势,“方粤在何处”
“你,你竟敢直呼知府大人名讳,好大的胆子”那人已经准备唤人将柏砚打出去,没想到面前的文弱公子抬脚就踹。
“哎呦”这一脚来得突然,别说那人毫无防备,就连马夫都是一惊御史不都是动口不动手的么,怎的这样厉害
“将这个给方粤。”柏砚拿出一块牌子扔到躺在地上的人怀里,自己往城外走。
“大人,您去哪儿”马夫一脸茫然。
“你随便找个客栈安顿下来,稍后与其他人汇合。”柏砚说完就走,他走过这一路,所见景象只是冰山一角。
他不是没有想过和方粤一道先了解了解情况,但是方才那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什么样,几乎可以预料那方粤也不是个干净的,遂还是自己眼见为实。
柏砚走了一段路,永州府城人烟寥寥,一半的铺子都关了门,偶有几个小摊子都卖着些不新鲜的干菜。
“公子是要买些吗”柏砚才刚走到摊子前,对方便殷勤地招呼起来,他看上去叫卖的十分生疏,不大像是做惯了生意的。
柏砚看到他手上的茧子,基本有了底,拿出一块碎银子放在他面前。
“公子这是”对方先是眸子一亮,而后就有些疑惑,隐隐还生出一点防备来。
“与你问些事。”柏砚道。
“公子尽管问。”对方不曾认识如柏砚这样气质清雅的公子,虽身着简单,但仅凭那通身气质便知不是一般人,因此说话时也多了一分恭敬。
“若是你答得好,另有银子给你。”柏砚如此许诺。
“公子有话但问无妨,我一定知无不言。”
柏砚点头,“我且问你,永州府溃堤是哪一日”
对方闻言微愣,他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问题,不过也没多想,便老实回答,“我记得很清楚,是八月廿六夜里堤坝冲毁了十多处,等到官府的人去堵已然来不及了,毕竟前两日便一直是瓢泼大雨,那夜又是豆大的雨滴,砸在人脸上都疼”
“确定是八月廿六”柏砚心里沉下去。
对方点头,“这样近的日子我怎会忘,那夜雨大,冲毁了隔壁村子的田,还有人被冲走,都是我们去救的”
柏砚陷入沉思,如果是这样的话,时间便对不上了。依着他之前的得到的消息,溃堤的日子起码要推后七日。
这七日于人命而言,不算短,而且拖延上报朝廷的意义何在
“公子”那人见柏砚皱眉,以为是自己答得不好了,便再三解释,“溃堤之事旁人也记得清楚,公子若不信,再问问其他人亦可,我是万万不会撒谎的。”
“我信你的话。”柏砚目光落到别处,继续问,“你既在此地摆摊,想必与不少人打过交道,我问你,自溃堤那时到现在,永州府有没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事”
“异常的事”对方挠了挠头,“每日都有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不知公子问的大概和什么有关。”
柏砚示意他往知府府邸的方向看,“譬如知府大人做了什么事听闻方大人是远近闻名的好官,他应当爱民如子,到任这几年做出不少政绩吧”
“呸,就那个大贪官,哪里做过什么人事,自上任以来便鱼肉百姓,时不时借着巡视各处的借口到处占田,而且瞧见漂亮女子便哄着骗着往府里弄,有那烈性的不肯跟着他,那畜生便拿父母兄弟威胁,三个月前便有一女子被活活逼死”
一说到方粤,摊主就气得咬牙,“欺男霸女是一说,他还养着几十号打手,私庄不少,铺子也多得很,大多经营的是布帛买卖,还有不少是粮面。自溃堤之后,老百姓田地都被淹了,一时米粮价格飞涨,那方大人不肯开仓放粮不说,还勾结了其他的米商抬高米价”
柏砚心道果然。
又听摊主怒骂,“永州府原本丰饶,但是这一次溃堤严重,官府的人不作为,只有各村的村正带村民去堵缺口”
“永州府驻扎的兵士呢”
“带兵的是方大人的小舅子,他素来以方大人马首是瞻,二人也不知打什么算盘,一边以要剿匪为由不肯出兵巩固堤坝,一边又千方百计收敛银子,如今公子看看,这府城都没什么人气儿,也就是拿准了朝廷有人通风报信”
柏砚眸子微沉,“什么叫朝廷有人通风报信”
“嗬”摊主这会儿也发现自己不小心把要紧的说出来了。
“你尽可全部说来,我另有银子给你。”柏砚又拿出一块碎银子。
说起来也是巧,柏砚原本是想找个当地的百姓打听一二,可没想到这摊主不知哪来的消息来源,竟然颇为熟知,连永州府这些“不为人知”的消息都知晓不少。
“公子,实话实说吧,我本来是猎户,打猎来的野物都是直接往知府府邸送的,方大人府上有一位少爷好这些野物,还每次都要活物,银子给得不少,所以很多事儿我便来来去去总是比旁人知道得多一些。”
他面有无奈,“只是前段时间,我猎来一只野貂送去,结果伤了那位少爷,遂这桩买卖断了”说到这儿他蕴上一层愤懑,“本也不是我之过错,但是对方不仅不给我结清所有银子,还将我一通好打”
他指着自己额角的伤,“这便是那些打手打的,”他叹了口气,“堤防毁了大半,加之天气无常,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进山了,但是家中还有老母幼子,生活无以为继,只能弄点平日里晒得干菜出来卖”
“你还知道什么”柏砚心里大概有了些底。
“其他的,”摊主想了想,“嗯,再就是上一次我去送野物时无意间看到几个锦衣卫往里走。”
“锦衣卫”柏砚一愣。
“对,我不会看错的,的确是锦衣卫。飞鱼服、绣春刀我还是认识的,还有,我记得去岁便有锦衣卫来永州府,只是那时我刚往知府府上送野物,被人呵斥了一顿便没有再敢看,但是当时有管家作陪,应当不是一般人。”
说到这儿,柏砚便生出更多的疑惑来。
原本只是堤坝溃毁,但是随着一个又一个蹊跷出现,他隐隐觉得自己好像勘破了什么,但是那根线还没有完全串起来。
“方粤欺男霸女,为祸永州,便没有一个人去告发他吗”这一点是柏砚方才就想问的事。
“告发公子说笑了,永州府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那位方大人就闻风而来,怕是不想活命了,才去告发他”
作者有话要说对不起,我有罪,存稿箱被我设错时间了
e,蠢作者脑子进水了,是塞纳河畔的春水感谢在20210415 23:47:2320210416 23:2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衣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