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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寒食
    眼前像是被覆上了一层雾霭, 柏砚身子沉重,一动就是细细密密地疼痛。

    他抽了口气,慢慢坐起一点, 皮肉与布料粘在一起, 蹭动间疼得他冷汗直掉。

    “别动了, 安心躺着, 稍后便有人来给你上药。”先前那人复而开口, 柏砚眼皮子掀开一点,才知道自己不知何时被狱卒又拖到牢房。

    “你何必硬抗, 索性说些有的没的,依着你的聪明才智, 胡乱杜撰一些,顶多让平津侯府吃些挂落,也不算背叛。”

    柏砚轻嗤,“那些人叫你来劝我”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背叛还要分轻重么”柏砚一狠心将揭了肩头焦黑的布,“唔”霎时疼得他险些厥过去。

    饶是如此, 他还抽空看向那人, “背叛就是背叛,若为一时苟活害他们, 我与畜生有什么区别。”

    说完他脑袋抵着冰冷的墙壁, 姑且让自己保持清醒。

    “自诏狱建立至今,只出去两种人,一种是皇帝口诏特赦,另一种则是死人。”

    “那又如何”柏砚浑身上下无一丝完好,“都已经挨了这么多打,我还怕死么”他仰头看着上方那一处小窗, 微弱的一丝月色映在监牢墙壁上,冷光竟像是流淌进了他心里。

    “平津侯府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黎民百姓,但是上边的那位可不这样想,就算今日他们逃过一劫,他日呢”那人像是非要说服柏砚,脚上的铁链哗啦哗啦响。

    柏砚终于肯施舍他一点目光,分明他看起来更狼狈,但一字一句砸在寂静的牢房,“你不断质疑我,不就是想要我也做出与你一般的决定么。”

    他几乎以嘲弄地语气道,“你觉得我与你是一类人,同样心怀执念,但是你先放弃了,你便想让我也与你一般。”

    其实不难理解,同样是胸有锦绣,但是面前这人终是沉入宦海,而柏砚也走到一个与他相似的境地。

    同样的境地,二人偏偏是两种选择。

    多年前,那人为仕途、为权势、为名利放弃自己的志向,放弃为生民立命。

    如今,柏砚却甘愿为平津侯府付出自己的一切,不惜舍弃自己的命。

    在他看在,柏砚若是做了与他同样的决定,那他当初的决定就是无可指摘的。如今他一心说服柏砚不过是为了成全自己的私欲。

    柏砚一点破,他便恼羞成怒,“你这小子胡言乱语,我不过是可惜你的才气。”

    “可惜”柏砚摇头,“并不需要。”

    他转过头,“你所尽力求得的在我眼中从始至终都不过欲求二字,我能拿在手里的才是我真正想到的。”

    “你”那人怔怔,“我不信你这样高风亮节,你才十五,不过一个毛头小子,你懂什么”

    “我的确不懂什么,可这不妨碍我坚持我所坚持的。”柏砚不欲与他多作辩驳,他抿着唇,最后说了一句,

    “既做了选择,便不要再往后看,你舍弃了一些东西,不也是得到了一些,何必总是囿于失去的,不肯正视所得到的”

    那人沉默了。

    柏砚扭过头,慢慢闭上眼。

    许久,身后重新响起声音,“你说得对,但是也救不了你。”

    “你想说什么”

    “寒食散。”那人声音不大不小,柏砚却倏忽变了脸。

    “他们不会放过你,既抓了你,便不可能让你好过,清醒的你不会背叛,但是服过药后呢你还能如此信誓旦旦吗”

    若说先前尚且能全无惧意,那么现在便是连心都沉下去了。

    “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

    怀淳攥紧拳头,“他们竟”

    柏砚说到这儿,眸子深处是浓重的森寒,“我从来没有那样心悸过。”

    尽管已经过去了五年,柏砚仍旧想起便是彻骨的寒意,“少量的寒食散是药,可多了便是慢性毒药”

    “他们怎么敢”怀淳不是没有听说过,正因为知道寒食散的恶毒之处,他才深恶痛嫉。

    “那你现在”

    “已经戒了。”轻飘飘四个字,柏砚甚至说出来时还松了口气,但怀淳知道其中艰难。

    “你当年不过十五岁,竟撑过那些时日”怀淳想象不到,柏砚在那阴冷潮湿的诏狱如何煎熬,在抵御了酷刑之后还有寒食散的折磨。

    “大概是想着不想让他们遂心如意罢。”柏砚说着微微勾唇,“越是想让我崩溃,我越是想要活得清醒”

    他好似真的如同一个不愿弯腰的白杨,怀淳定定地看着他,“我这半生,只佩服一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你。”

    柏砚噗嗤笑出声,“倒是我的荣幸,竟叫你高看了一眼。”

    柏砚略过那些狼狈的,留下一个轻松的笑,“一切已经过去了。”

    “嗯,过去了。”怀淳点头。

    柏砚在怀淳府上待了许久,离开时拒绝怀淳派人送他,只带了一个小侍往回走。

    正逢重阳节,街道上都是来去匆匆的百姓,他才走到一处摊子前,正要取了铜板买几支茱萸,却被赶开,“不卖了不卖了,要收摊子了”

    那人动作粗鲁,柏砚直被推得一个趔趄。

    身后忽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扶住,刚站稳,柏砚下意识就要躲开,那人也恰时往后退了一步,声音沉闷,“冒犯了。”

    “是我该谢过,”柏砚一揖,面前之人一身玄衣,长相寻常,只是右颊一道疤痕异常醒目。

    柏砚神色不变,那人转身就要走。

    “公子留步。”柏砚唤住他。

    男人脚步一顿,“怎么还有事”言语间掩饰不住的不耐。

    “公子身上有一股酒味儿,若在下猜得不错,是月九坊的菊花酒。”

    “是又如何”分明才帮过柏砚,这会儿说句话却没什么好脾气,柏砚也不在意,在男人的注视中走了几步从角落的小摊上买了一个款式简单的茱萸囊,“九月九,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

    男人看着伸过来的那只纤白的手,微微皱眉,“不必。”

    柏砚依旧伸着手。

    男人眉头紧皱,“不过萍水相逢,公子是随便与谁都这样熟稔吗”

    “自然不是。”柏砚直勾勾盯着男人,“如果是长相难看的,我大概不会故意搭话。”

    对方一噎。

    柏砚像是闲聊似的,“公子难道不觉得我现在便是故意与你搭话么”

    他不仅说了,甚至还上前一步,将手里的茱萸囊塞到男人腰际,“虽不值几个钱,但还望公子收下。”

    柏砚的手指擦过他腰侧,男人一僵。

    柏砚眸中笑意闪过,面上却不像半分,“有缘相识,在下想请公子小酌几杯,如何”

    “不用。”男人像是被火烧着了屁股,匆忙转身离开。

    柏砚也未阻拦,看着他绕过街角消失不见。

    “啧”柏砚嘴角翘起,带着小侍离开。

    待回了府,柏砚才换了衣衫,萧叔就进了院子,柏麒正蹲在台阶下看蚂蚁,一抬头,看见萧叔,乖巧地喊了声,“萧叔好”

    “阿麒乖。”萧叔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阿砚呢”

    “哥哥在屋里。”

    正说着,柏砚走出来,“萧叔回来了”

    “嗯,临时出了点事,便晚了两日。”萧叔一身风尘,柏砚先给他倒了一杯茶,“是发生什么事吗府中本也无什么事,您这么着急赶回来”

    “听说你近来与三公子走得很近”萧叔试探问道。

    柏砚点头,“是有些。”

    “仅是有些”萧叔看了眼柏麒,小孩儿往柏砚面上看了眼,一步三回头往屋里去了。

    “我与他不可能形同陌路。”柏砚沉默了许久最终蹦出这么一句话。

    萧叔手下动作一滞,杯盏与石桌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您也知道我的心思,没有将面子扯开已经是诸多忍耐了,”柏砚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放在平时是不可能与萧叔说一句重话的,但今日就半点不想退缩,他盯着自己的手,“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最后会伤了你。”萧叔担忧看他,“三公子那脾气,刚回郢都时你二人总是针锋相对,现在却”

    “针锋相对也好过连看都不看我一眼。”柏砚破罐子破摔,“我不敢试一试,但连亲近都不许,我难受”他忽然抬头,看着萧叔,“这五年我忍够了。”

    五年前他尚且无能,任由二人分隔两地,自己只能将所有的惦念、渴求尽数埋在心里。

    但是五年后,他不求二人能在一起,但起码不要冷漠得跟陌生人似的。

    萧九秦是他从前触手可及,如今却求不得的人,这段时间的亲密让他不禁贪心,想再久一些,久一些最好二人能维持表面的和谐。

    “你这孩子”萧叔怜惜地看着他,“何必这样为难自己呢,试着放下,总好过一日一日的折磨。”

    “不是为难,不想放下,我也不觉得这是折磨。”柏砚手心攥得死紧,“这么多年,我想抓住的东西不多,唯有萧九秦,我想试一试。”

    在今日与怀淳聊过之前,柏砚都未曾有这样强烈的渴求,但是回府的路上,他忽然就问自己。

    当年连寒食散都能戒了,为何就不能再搏一把。

    萧九秦他对我,也不尽然是没有情谊的吧

    柏大人心中忽然就坚定起来。

    “阿砚,若是你们二人以后”

    “我明白的,”柏砚打断萧叔的话,“我不会后悔。”

    作者有话要说  晋代名医皇甫谧曾记载“东海良夫,痈疮陷背;陇西辛长绪,脊肉烂溃;蜀郡赵公烈,中表六丧。悉寒食散之所为也”,来源百度哦

    萧九秦你背着我撩男人

    柏砚呵

    下章开启“柏大人钓汉子”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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