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砚先前也是个嘴硬的,不过是仗着前些时候与萧九秦已经说开了,便这会儿眉间隐隐带着一点“身为旁观人的清醒”。
曾玄不傻,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是情爱一事藏在心里倒还好,一旦破了口,他便觉得十分别扭。
“宋榷和我,与你们二人不同”
曾玄带着些追忆,又不免咂摸出一点酸甜。
当初与宋榷的第一次见面并不从容。
他那时流落在外,循着娘亲的遗言好不容易走到霄阳府,已经饿得眼前有些恍惚了。
城中喧闹,来往行人数不胜数,曾玄站在街角,被人家当作乞丐给一把推倒,之后更是惹来一群小乞丐欺负他。
好不容易跑开,偏偏最后迷了路,走到了一处不知什么地方,遥遥的,站着一个毓秀俊俏的小孩儿。
看起来与他一般大的年纪,衣衫却干净整洁,料子也是针脚细密的金线勾纹。
由于跟着娘亲耳濡目染,曾玄对衣料还是略知一二的。
他娘是有名的绣坊东家,原先在江南也是家底殷实,虽然她爹娘早逝,但性格坚韧又有本事,只是带着一个爹不详的儿子,终究惹来不少人的诟病。
曾玄小的时候就无人与他一同玩耍,即便他娘资财甚多,但也无人肯教他读书。
所以在小时候,曾玄一直是跟着娘亲读书。
倘若没有奸人所害,他想,兴许自己便不会遵循娘亲的遗言去霄阳府找父亲。
不去霄阳府,自然也碰不到宋榷。
但是冥冥中可能真的是上天注定,曾玄遇见了宋榷。
二人坐在无人的巷子里说话,曾玄肚子饿得咕咕叫,是宋榷拿了府里的点心给他吃,之后又拿了衣裳送给曾玄。
宋榷免于曾玄被饿晕,之后几日也时不时见面,宋榷给他送吃食,送衣物,甚至连自己房里的丫鬟都想送给曾玄一个。
但是,忽然有一天,曾玄没有等到宋榷,他站在那个偏僻的巷子,从太阳高高升起等到更夫敲着梆子离开,都未曾再见到宋榷。
第二日,曾玄在霄阳府一点一点的找,难得老天送给他一个朋友,怎么就会突然消失了呢
曾玄最终还是找到了宋榷。
只是那时候的宋榷好陌生。
他身后站着七八个手拿长刀的坏人,直勾勾地盯着曾玄,那眼神,好像要比曾玄邻居哥哥家养的大狗还要凶。
曾玄有些怕,但还是往前走了几步,眼神盯着宋榷,很想带着他从这儿逃走。
“殿公子认识他”一人俯身问道。
宋榷眸子漆黑,只看了曾玄一眼就收回目光,“不认识。”
曾玄一愣,“我”
“还不滚”宋榷手里拿着一块红色的玉石,猛地砸在曾玄脚下,“一个臭乞丐,要饭要到本公子头上来了”
他小小年纪,眸子却凌厉,曾玄被吓了一跳,当即脑子轰的一下,好像被人扇了几个巴掌,他转身就跑开。
有人见势要追上去,宋榷轻飘飘地看了他们一眼,“若不想闹出什么事来,就别累及无辜。”
曾玄找不到父亲,最后是被一个老秀才留下,他一边教曾玄读书,一边将曾玄当小厮使唤。
起初曾玄还时不时去打听宋榷的消息,到后来渐渐地便忘了这人。
直到十六岁那年,曾玄在一个秋雨绵绵的早上,遇见满身是伤的宋榷。
只需一眼,这个儿时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人重新在他眼前清晰。
曾玄半分犹豫都无,救下宋榷。
“你是谁”过了近十年,宋榷容色俊朗,说话时声音却极冷,他满眼防备,盯着曾玄像是看着敌人。
曾玄顿时什么好脾气都没了,随手扔给他一碗汤药,便道,“你管我是谁,权当我多管闲事救了个白眼狼,待你喝了这碗汤药便走罢。”
他语气生硬,再看向宋榷时,眸子里再无一丝暖意。
他心想,幼时你救过我,如今我也救了你,既然已经两清,便断然再无纠缠的必要。
曾玄但凡不喜欢一个人,便连头发丝都露着明显的不快。
宋榷一碗汤药下肚,却不立刻走,他盯着曾玄的侧脸,“我饿了。”
“和我有什么关系”曾玄极为冷酷。
宋榷心尖一动,眸子暗暗的。
半晌他抬头露出一抹笑,“送佛送到西,你便再发发慈悲,接济我一碗饭罢。”
曾玄不理他。
宋榷又耷拉下脑袋,捂着伤口轻声抽气,曾玄被他这恶心吧啦的模样怄个半死,最后还是粗糙地煮了一碗青菜面给他。
他就不信这少爷能下得了口。
哼,饿死你
只是宋榷却不如他料想那般,而是飞快地将面吃尽,连汤都没剩下。
“你不是”曾玄声音有些不稳。
“是什么”宋榷看着他,“看你是个小秀才模样,竟然还会做饭。”
大概是吃人嘴短,宋榷难得没有再冷着脸,不仅如此他还对着曾玄笑了笑,“你救我的我记住了。”
“不用。”曾玄拿着碗就要离开。
宋榷却摇头,“你救我的恩情要报,还有这碗面,也是一分恩情。”
曾玄微微怔了下,半晌转身,“随你。”
待洗了碗筷,曾玄又忍不住找了一点珍藏的茶叶泡了一杯茶端过去。
但是,人已经不在屋里。
曾玄看着空空的屋子,又低头看了看手里冒着热气的茶杯,忽然没了气力。
看吧,这人一声不响就离开也不是第一次了。
当曾玄以为这就是他们二人今生的最后一次见面时,宋榷又出现了。
而这一次,被救的人是他。
熊熊燃起的大火,曾玄还未反应过来时,头顶的房梁就砸下来了。他脊背一阵剧痛,人便昏过去了。
再醒来时,宋榷坐在榻旁,手里拿着一个像账本又不是账本的东西在看。
“醒了”宋榷眸子微变,曾玄没有注意到,他打量了一遍周围的环境,脑中同时出现昨日的记忆。
“你救了我么”曾玄脸色苍白,嗓子也因为吸入太多黑烟有些干哑。
像是尖利的指甲扣在光洁的桌案上,曾玄摸了摸自己的嗓子,而后又忽然要下床。
宋榷险险捞住险些掉下来的曾玄,有些恼怒,“你做什么”
“老师”曾玄砸在宋榷怀里,声音又抖又哑,“老师他还在屋里”
“曾玄。”宋榷忽然一把将他提起来,然后空出一只手按住曾玄,“救不了了。”
“你什么意思”曾玄猛地推了一把宋榷,“你别动我,我自己会走,我自己去找”他挣脱宋榷的怀抱,重重地砸在地上。
却像是不知道痛似的,曾玄无意识地往外爬。
宋榷眸子微闪,半跪在地上扶曾玄起身,“你听我说,”他头一次这样无措,但是很快又建立了基本的方式应对。
曾玄赤着脚,身上只穿了一件里衣,二人纠缠之际难免蹭到,曾玄宽大的衣领半敞,宋榷竟像是眼睛被什么灼了一下,飞快地撇开。
“火是有人故意放的。”宋榷将他抱到榻上,“我已经派人去查了,想必没多久就能查到,你先别急,你的老师已经妥然安置。”
曾玄不说话。
之后两日都是宋榷主动过来找他说话,曾玄神色凄楚,连一句话都不说。
宋榷日日陪着他,对他的脾气也难免了解一二,这日他派人做了几样精致的点心,都放到曾玄面前,“你这几日瘦了许多,不吃不喝的也不行”
“有消息了吗”曾玄终于开口。
宋榷有些惊诧,刚想接话,忽然匆匆进来一个人,“公子,查到了。”
宋榷没有多想,直接当着曾玄的面道,“说吧,他不是外人。”
“公子这”那人有些担忧,宋榷一点也没有想到,他又说了一遍,“公子不若先听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听来听去的烦不烦”宋榷摆摆手。
那人没办法,只能开口,“纵火的人已经查到了,是”
039“说卖什么关子。”
“纵火的人是为了报复曾公子救您。”
那人一说哇,宋榷脑子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他立刻顾不得其他,往曾玄脸上看。
果然,曾玄在听到一句话时便变了脸。
他万万没有想到,最后竟然是因为自己救了宋榷来报复他。
可是老师何辜啊
曾玄脸色越发苍白,“原来是我,原来是我”
“曾玄”宋榷握住他的手,“这和你没关系,你并没有”
“滚”曾玄声音尖利。
宋榷有些仓皇,为何要他们二人这样他不敢说自己无辜,因为比他无辜的人已经藏身火海。
曾玄忽然呕出一口血,他眼神放空,“当初如果没有救你就好了”
宋榷彻底变了脸色,他想要去碰碰曾玄,又怕更加惹恼了他。
“你走。”曾玄声音弱弱的。
宋榷饶是是再多的担忧,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
他出去关好了门,回头一眼正好看见曾玄塌下去的肩膀,声音沉闷,“对不起”
曾玄消失了。
再得到他的消息时,宋榷只知道他将纵火有关的人纷纷送进监牢。
作者有话要说晚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