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队人马从北狄大营离开,留守贵溪府的几位将军难免忧心忡忡。
柏砚知道他们担心什么,不过是怕唯一能击退北狄的萧九秦身死。
“柏大人,这么下去不行啊”几人围在柏砚身边,平津侯已经和他们失联许久了,派出去查探的人更是没一个回来。
毫无回应的等待太过煎熬,更别说现在府城里粮草越来越少,前两日的安稳像是一场玩笑。
“城中还剩多少粮草,还能坚持几日”
柏砚对带兵并不精通,只是前两日听萧九秦说了一点。
“不足三日。”
诸人都沉默了,萧九秦何时能回来不得而知,先将他们逼死的是粮草问题。
“将粮草分出十之六七,每日派人在城中施粥,只有百姓可以领,鳏寡孤独废疾者一应送到手上,不可忽略任何一个百姓。”
“那将士们呢”底下便有人不满了,“老百姓的命是命,难道将士们的命便不是命了吗”
“都是命,”柏砚抬眸看那人,“但你们是兵,今日站在这儿是为救他们。”
柏砚不是不爱惜将士,作为文官,他更加知道这些将士有多难,但是这个时候,民不能乱,不能再给将士们平添负担。
“粮草还剩多少你们知道就够了,别告诉老百姓,也先不要让将士们知道。”
“那平津侯呢”
“每日分三拨出去探听消息,还有北狄大营,也要一直监视,不可忽视。”
安排好这一切后,柏砚写了一个小纸条绑在松花脚上,又喂了它一块肉,轻轻揉了揉隼的脑袋“松花,一定要找到萧九秦”
之后的两日,一切都按照柏砚的话在进行,但是到第二日夜里,柏砚还在书房,一伙兵痞子就闯进来。
府里的下人哪里挡得住,反被几脚踹翻。
柏砚抬手就往为首那人脚下砸了一个砚台,“住手”
“呵,柏大人好大的官威。”那人一脸阴鸷,“老子们拼死拼活的,你躲在这地方享清福,那些窝囊废们也由着你瞎指挥,怎么,平津侯不在,你借势当起了山大王”
“瞧这屋子,既暖和又舒服,外边的兄弟们却冻得连弓都撑不开。”
柏砚冷眼看着这人一双手摸到桌椅上,点了点,“柏大人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不如也让兄弟们享受享受”
“你们大胆”府里的下人有心要说什么,面上满是不忿,却见柏砚摇摇头。
柏砚的“懦弱”无疑是助长了这一群兵痞子的嚣张气焰,他们各自分头去宅子里找吃的,一边还计划着“顺便”搜刮点财宝。
自始至终,柏砚就坐在书房里,手里翻着一沓账本。
府里的下人也听他的没有乱跑,各自处理手里的事务,除了一个年轻人受了柏砚的嘱咐悄悄从后门出去。
未有多久,那一群兵痞子出现在柏砚面前。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来,那后院的”为首那人梗了下,硬着头皮又道,“你是不是故意将府里的财物都给藏起来了,还有珍宝,打算自己私藏”
“这多日府里但有风吹草动,你们不是一清二楚么”柏砚翻了一页账本,提笔写了几个字,“贵溪知府逃窜时将值钱的东西都拿的一干二净,你们若是不信,自是可以将这里翻个底朝天,看看我究竟有没有私藏什么。”
“至于后院的那些人,”柏砚抬头,“有些将士受伤过重,军营不适宜养伤,我便将他们接进府里养伤,这又碍着你们什么了”
那一群兵痞子哑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
他们将府邸搜了一遍,后院尽是些养伤的将士,除此之外,厨房也没有他们想象中的山珍海味,而是与城中百姓每日喝得白粥别无二致。
不,甚至要更稀一点。
也就是这会儿,他们才注意到柏砚瘦削的身子,据后院养伤的将士说,柏砚这两日与大夫一起照料他们,将自己屋里的软和被子都拿出去让他们用,毫无当官的架子。
一群兵痞子大眼瞪小眼最后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还有什么事”柏砚放下账本,淡淡开口。
“属,属下”一个个支支吾吾,都不知道从何开口,他们气势汹汹上门挑事,最后却恨不得灰溜溜地遁走。
“你们没事,我倒有事。”柏砚起身,目光扫过一众人,“擅离职守、以下犯上、硬闯官邸,数罪并罚,你们有什么要辩解的”
他并不盛气凌人,看起来也淡漠得很,而且字字句句并没有说错,那一群兵痞子愣了下,慢慢垂头,“属下等认罪。”
“那好,现在出去,自领杖责十下。”
“啊”
“这”
“怎么嫌罚得太重”
“不不不。”根本就是这惩罚太轻了,比起平津侯军纪严明,柏砚口中的杖责根本就不算什么惩罚。
一众灰溜溜地离开,府里的下人心有余悸,往柏砚面上瞟了眼,“大人,这些兵痞子平日里就这副模样,您为何要这样宽容,那不是助长他们的嚣张气焰吗”
“北狄兵临城下,不管他们从前是怎么样的人,这个时候,都是一份助力,在关键时刻说不定能发挥极重要的作用。”
“惩治了又如何,我毕竟不是平津侯,没有资格处置他们。”
“莫要忘了,大梁的武将一向与文官水火不容,没得在这时候再平添乱子。”
“大人果然深谋远虑。”
柏砚摆摆手,“下去吧,想办法将府里能匀出去的东西再匀出去一些。”
“是。”
待人都走了,柏砚疲惫地往后一靠,吐出一口浊气,让他倍感压力的不是这些人的为难,也不是北狄蹊跷的举动,而是萧九秦的失联。
五年前他们二人被迫分离,如今才不过明晰心意不久,二人便又成了这副模样。
柏砚叹了口气萧九秦你一定不能出事。
夜里,柏砚照例往城墙上去,这一次却被挡下。
“大人,夜里风大,又下了雪,您还是先回去吧,别伤了身子。”二人站在柏砚身前,将路堵得严严实实,柏砚看了二人一眼,“上边发生什么了”
“大人。”那两人微微蹙眉,“您莫要为难我二人。”
“叫张运来。”柏砚不硬闯,但也不可能转身回去,他不过一个下午没来,这边就不知出了什么事,他心里突突地跳,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张将军不在,大人还是请回吧。”
这下轮到柏砚皱眉了,“张运不在上边,他去哪儿了”擅离职守是大罪,柏砚不信张运是拎不清的人。
“大人,张将军的确不在上边”话未说完城外忽然传出火器爆炸的声音。
他们都怔了下,柏砚忽然一把推开二人,忙上了城墙,他顾不得其他,直接站在垛口看下去。
漆黑的夜,城下不远处火光冲天,嘶吼声和惨叫声惊破天穹,柏砚拳头捏紧,“是谁让他们出城的”
柏砚一开口,诸人都不敢应声。
柏砚气得脸色发白,几步走到鼓边,亲自拿了鼓槌敲起来。
鼓响三声,停顿一下,又响了三声,停顿一下
所有人都看见,自北狄军营陡然又窜出一队人马,这一次,张运他们再无还手之力,柏砚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倒下
他垂下手,手里的鼓槌重重砸在地上,像是敲击在诸人心上。
“大人,要救吗”终于有一人开口。
柏砚却摇头,“来不及了”
北狄人明显就是专门为他们设的圈套,只等着他们钻进去将口袋收紧。
“黄昏时候,有人传出消息说是城内粮草所剩不多,撑不过一日了,便有人开始起哄后来越闹越大,张将军便知道了”
“而这时又有人看到北狄人撤出不少,仔细算来,北狄大营并不剩多少人了,正是防守空虚的时候,于是张将军就带人出城了。”
“蠢货。”柏砚咬牙,“连北狄人粮草都不够,你们非要出去抢粮食,这不是蠢是什么”
眼看着张运他们被屠尽,柏砚心中郁愤,却只能是无能狂怒。
“北狄人怕是从一开始就不安好心,他们好不容易打到贵溪府,怎么可能将所有兵马撤走”柏砚先前无数次叮嘱张运他们不要鲁莽,不能贸然出城,但是却无济于事。
“大人,快看”
忽然有人大叫,柏砚几步走过去,就见北狄人燃起一排排火把,火光映亮了半边天际,柏砚捏着拳头重重砸在城墙上,“畜生”
张运还活着,但是他却被架在垒起的柴堆上,周围都是奄奄一息的大梁将士。
人群中走出一个北狄人,他手里拿着火把,朝着柏砚他们的方向大喊,“大梁人听着,你们不是喜欢龟缩在城中么,现在好不容易出来几个蠢货,你们便仔细瞧着,看看他们是如何被活活烧死的”
“畜生”
城墙上的将士们义愤填膺,却是无能为力,看着那北狄人点燃柴草,那么远的距离,他们却像是闻到了那股烧焦味儿,一个个目眦欲裂,恨不能将那群北狄蛮子揪过来扼死。
“我等既为大梁人”被绑在架子上的张运歪着头,嘶哑着声音,蓄尽其力大声喊,“从来不悔”
“一日是大梁兵,便一日不会退缩”
“死又何惧”
“愿为大梁人,愿做大梁魂”
“北狄蛮夷,你们一步也不能踏进大梁的土地”
“哪怕是死了,我们亦是大梁土地上的魂魄,护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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