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唳几乎将所有的火药都藏在郢都,原本是想带着所有人一起死,但万万没想到最后却便宜了萧九秦。
火器营留下了一半人,萧九秦将他们招过来,将城墙上的位置都留给他们。
魏承唳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看情势一边倒,魏承唳将所有能用的人都派出去,允仲却在这时出现。
太师府被夷平,允栖音也被扣押,他一瞬间彻底须发皆白,颧骨像是移了位,嘴边衔着些许涎水。
中风了。
魏承唳微怔,他印象中的允仲是阴邪狡诈的,虽然面上永远是那一副淡泊模样。
“你败了”允仲挥开扶着他的人,颤颤巍巍走到魏承唳面前。
“我也败了。”允仲枯瘦的手撑着桌案,“是天命”
“哪里有什么该死的天命”魏承唳捏住允仲的肩膀,“我哪里差了”他指着城门的方向,“魏承澹不想当皇帝,我当有什么错”
“为何一个个偏要阻拦我”
“哪有那么多缘由,”允仲双目浑浊,“就像我一心要将允氏扶持,想让它拥有百世荣光但是最后也成了一场空。”
“我没有败,我还没有败”魏承唳几步走出去叫人放了一支黄绿色焰火。
允仲跟着他出来,“没有用的,哪怕魏承澹死了,你也不可能是太子。”
“我不信”魏承唳提着刀就要出去,允仲却唤住他,“等等。”
“还有一件事没有了结”允仲遥遥看着城墙上的萧九秦,隔着万千厮杀的将士,他忽然笑了,“也不尽然只有败”
“侯爷,允仲派人送来一封信。”城墙下魏承唳败局已定,萧九秦看着那信没有伸手。
柏砚替他接过,萧九秦却按住他的手,“我来。”
打开信封,是一张泛黄的纸,上边是斑斑血迹,原本墨黑的字褪了色,却依然能看出遒劲的笔迹。
“萧叔”柏砚脸色骤变。
萧九秦手背青筋暴起。
不过寥寥数语,他却看了一遍又一遍,偏生那一个个字像是蒙上了雾霭,他嚼碎了咽下去,嗓子里却干涩地说不出一个字。
五年前平津侯在北疆遭伏,世子违令去救,反被北狄蛮夷引入狼吼山,最后落得个尸骨无存。
平津侯府二公子时任北州府同知,得知父亲被困,兄长身死,便与北州府知府请命援救。
岂料北州府知府拖延许久,最后不等他允准,萧二郎带着亲信昼夜星驰赶到北疆,险险将平津侯救出。
可是这一事最终还是传到皇帝耳中,罚萧二郎杖脊八十,打入监牢。
北疆寒风凛冽,萧二郎无食无衣,生生冻坏了右腿。
但是未有几日,北狄再度突袭,平津侯带伤上阵,而萧二郎也被封为骁骑卫首领,拖着半残的被逼着上阵。
之后萧九秦闭了闭眼。
他二哥因为腿脚不便,被北狄蛮子围住,万箭穿心
而他爹,就在咫尺之外。
这么多年,关于当年平津侯府一门战死的内情传了又传,但是大多掺杂了各种猜度。
柏砚攥住萧九秦的手,“我们出去见允仲一面。”
这封信内容无几,是平津侯写给家人的遗书。但是这信在允仲手里,就是故意引他们出去。
不管允仲意欲何为,柏砚和萧九秦都不可能置若罔闻。
未有多久,萧九秦和柏砚带着十来人打开城门走出去。
允仲被人抬到阵前,魏承唳也在。
“此信总不能是平津侯当年送到你手上的,”柏砚往前一步,“五年前平津侯战死北疆到底是意外还是有人蓄意为之”
“柏砚。”允仲看着他,“如今我悔恨之事有一,便是当年不该一时心软将你放走。”
“那时确实没想到你小子根本不是平津侯府的一条忠狗,而是恶狼薛良辅那个老东西屡屡登门,他怕是早就将今日预料,万万没想到你竟然命这样大,那些锦衣卫无用至极,连魏承枫那个蠢货亦是。”
“魏承枫与你也有干系”这是柏砚没想到的。
“不过各取所需,只是这蠢货实在无能,带着那么多人,还让你们逃脱,最后掉入你的陷阱,落得个尸骨无存。”
允仲笑了“连当朝皇子都敢杀,你也是够大胆。”
“太师此言差矣,四殿下死于两军交战,下官可什么都不知道,况且说到大胆,哪里能比得上太师,您敢造反,单凭此事,下官便不如你。”
“好一张利嘴。”允仲在柏砚这儿占不到便宜,朝手下人点点头,便见一人放出青蓝色焰火。
允仲目光从柏砚身上挪走,最后落到萧九秦身上。
“你们二人不是一直在调查五年前的事情么,趁今日老夫便帮你们解惑一二。”
他忽然这样说,柏砚与萧九秦对视一眼,总觉的这人还有什么没有透露,正在猜测时,允仲抬手往城墙上一指。
“人都到齐了不如开始吧。”
柏砚和萧九秦扭头,就见城墙上倏忽换了一拨人,皇帝和魏承澹被绑缚到最前边,南夷王子也被“国师”挟持,而怀淳扣住宋榷的肩膀距离他们不足五尺。
皇帝病恹恹地小半年,但如今面色红润,看起来倒是康健得很,反观魏承澹,面色灰败,身子摇摇欲坠,一双眸子都放在怀淳身上。
“太师你竟然勾结国师掳掠陛下”柏砚摸不清允仲的意思,与萧九秦交换了个眼神,但是允仲却敏锐地注意到了,他微微抬手,城墙上允仲的人将皇帝和魏承澹往边缘处又送了送,“萧九秦你若敢擅动一下,就莫要怪老夫先下手为强。”
萧九秦收回手,“有话直说,何必弯弯绕绕。”
允仲轻轻笑了笑,“你这性子倒是与平津侯不甚相似,他行事谨慎,待人接物十分妥帖,就是被逼到死路上也是从容赴死,不见丝毫胆怯。”
“只不过,他临死前说过一句话。”
“我这一生最对不起者,乃三子九秦。惟愿他此后安平无虞,与行章一道离开郢都,享自在和乐再也不要卷进是是非非。”
允仲看着萧九秦,“你爹想让你离开,但是你却一头扎进北疆那泥潭,五年征战最后似乎也没有换回皇帝的片刻信任反而让他在龙座上更加如坐针毡。”
“我说的对吗陛下”
他这一句话让柏砚心中一动,萧九秦也顺着他的目光投到城墙上。
皇帝嘴唇动了动,“允仲,事到如今,你还想挑拨离间吗”
“到底是挑拨离间还是确有此事,想必陛下比老臣更加清楚。”允仲叫人押上来一人跪在萧九秦面前,“萧九秦你应当不会不认识此人吧”
自有人将那人的头抬起来,萧九秦看清对方的面孔时就是一愣。
“孔叔”
柏砚与萧九秦无二反应,“孔叔你不是”后边的话戛然而止,他猛地看向城墙上的皇帝。
孔争其人乃萧九秦父亲的亲信之一,也是前御前侍卫。
十五年前因为打伤勋贵子弟被皇帝刺死,但最后是平津侯向皇帝求情救了他一命。
再之后,平津侯见他郁郁不得志,索性将其破格带进大营。几年过去,孔争此人因为骁勇善战,屡立军功,但是皇帝却刻意抹杀他的功勋。
为此,平津侯几次向皇帝陈情,最后才将孔争该有的军功和奖赏为他争取而来。
平津侯信重的亲信不多,孔争算一个。
五年前,分明孔争与平津侯一道战死,但是现在他却活生生的出现在萧九秦他们面前。
他们不敢深想,但是允仲却不给他们这个机会。
“孔争为何活着,你们就不问问吗”
柏砚和萧九秦不语。
他们尚年少时,孔争也曾教他们习武,而且孔争无妻无子,将他们视如己出,每逢北疆战事大捷,他便千里迢迢赶在朝廷的封赏时给他们带北狄的骏马和上好的狼皮。
萧九秦因为打伤公主嫡子时被平津侯揍得几乎站不起来时,是孔争将他从萧家祠堂背回去,与柏砚一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整整七日。
还有柏砚在书院被同窗欺负,萧九秦在军营诸事不知,也是孔争,他带着柏砚,将那些小子揍得满地打滚,然后警告他们不许再欺负柏砚。
还有
柏砚深深吸了口气,“孔叔,萧叔之死与你可有关系”
“是我。”孔争颓然地跪在地上,“我夫人诞下一子,我”他不敢看柏砚和萧九秦,甚至在听到柏砚的问话时下意识地颤了颤。
孔争老了。
柏砚看着他鬓侧的纹路,斑白的头发,心中忽然想倘若萧叔未死,现在是不是也是孔争这样
可是转瞬间他又摇摇头,萧叔不会是这样的。
萧叔的脊背挺得永远那么直,他身上的甲胄泛着冰冷的寒光,可是面上却永远是温润的笑。
他会揍得萧九秦满地打滚,可也会温柔地揉着自己的发,叹息“小九怎么就没有阿砚一半乖巧呢”
“小九”孔争垂着头,他始终不敢抬头,更不敢看柏砚一眼。
比起萧九秦,孔争更不敢迎上柏砚的目光。
两个孩子同岁,萧九秦只比柏砚几个月,但是从小到大,二人之中做主的永远是柏砚。
而且柏砚早慧,很多时候大人都不如他通透,屡屡能叫人忘了他的年纪。
“我爹的死与你有关吗”萧九秦没有那么多的耐心,他现在脑中乱极了。
他也怀疑过父亲的死可能不是意外,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会与孔争有关,而且允仲现在将他带出来又是什么意思。
孔争与允仲
“孔争可不是老夫的人。”允仲哪里不知道萧九秦在想什么,他往城墙上看了一眼,“前御前侍卫也不是常人,老夫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使唤得动他”
一句话,萧九秦与柏砚就听出来了。
孔争是皇帝的人。
只是“十年,皇帝将你安插到我爹身边,”萧九秦忽然冷笑,“一个人能有几个十年光景,你不惜拼上自己的前程就为,监视我爹”
他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好像又在情理之中,“陛下若不信我平津侯府,自是可以将我萧家兵权卸了,或者让萧家离开郢都但为何偏偏就要”
柏砚看着这样的萧九秦,心中难受,他说不出劝慰的话,只能伸手攥住他紧捏的拳头,权当给他些气力。
“萧家要用,但不能是反噬的剑。”允仲嗤笑,“萧九秦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无论是五年前还是现在,将所有人逼到绝境的都是你们平津侯府九死未悔要忠心的陛下”
“难道要将允氏发扬光大也是陛下逼的”柏砚睨了允仲一眼,“莫要将什么事情都往外推,五年前是谁将我严刑拷打,逼着我招供,难道尽数都是皇帝逼你的”
说着他往城墙上看了眼,朗声道“你今日将昔日所有有关之人尽数聚在这里,不是要将五年前的事情都摊开来说吗可以”
他忽然从身边人腰间抽出刀扔到孔争脚下,“按照军中规矩,叛徒如何处置”
孔争一僵,而后苦笑了下,从地上捡起长刀,干脆利落地断掉自己一臂,“本该自裁,但我懦弱无能,而且尚有妻儿,所以,求侯爷留属下一条贱命,待吾儿长大,自当赴死,到地下向侯爷请罪。”
他重重叩了三个响头。
萧九秦偏过头。
柏砚嘴唇也动了动,终是不忍心,“以后再也不相见。”
孔争脚下是血污,他丝毫不顾流血不止的臂膀和额头,一字一句道“小,侯爷和大人你们要平安无虞。”
孔争捂着手臂离开。
允仲看着萧九秦柏砚笑“你们就这样放走了害死平津侯的凶手,平津侯在地底下能瞑目么”
“这就不劳你费心,孔争究竟做了多少我们自会去查,但是起码不是罪大恶极。”
萧九秦和柏砚不傻,孔争其人他们哪里不清楚,倘若平津侯的死是他一手导致,那么今日就不可能在这里见到他。
武将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他们赤诚且认死理,五年前平津侯落入重重包围,孔争最多没有及时相救,他不可能将平津侯杀死。
允仲一心想扯着他们二人的情绪,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可是恰恰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柏砚和萧九秦不会听风就是雨。
今日允仲想要摊开昔年真相,目的太过简单,不过是想将郢都的水搅得更浑浊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