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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多年后, 夏油杰也很难剖析清楚当沙罗向他伸出手的那一刻,他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明明身处朱红格笼,明明正在被贪婪如吸血藤般的人死死缠绕,明明需要求助的是弱小的她那一方才对为什么, 她却如此理所当然地俯身向自己伸手
如同捞起一段即将溺死于深海的沉木。
夏油杰还在迟疑时, 跟在他身后的菜菜子和美美子仗着有游鱼咒灵在左右, 忍无可忍地冲了上去, 恶狠狠地要撕开那些人缠在夏目沙罗身上的手。
人群这才终于从梦中被惊醒般, 意识到了外来者的闯入。
他们当然是要反抗的, 只是普通人的一切举动在被特级咒术师驱动的咒灵面前,连纸糊的老虎都算不上,比踢开脚边的一粒砂石更轻松。
被游鱼咒灵默契地护在一旁, 双胞胎不由驻足, 呆呆地看着颠覆她们目前所有认知的碾压式战斗,看着那些被轻松击倒在地的“噩梦”本身, 苍白无血色的脸颊也渐渐染上薄红。
咒术师如果这就是咒术师的力量,那那她们以后,也可以变得这么厉害吗
厉害到再也不会被锁在笼子, 再也不会被套上镣铐。
殊不知自己这下踢到铁板的白川乡村民,最终获得了垃圾的待遇, 让咒灵清扫到了角落里。
他们神志不清地叠成一堆, 呼吸微弱, 动弹不得,只能看见数不清的肢体扭曲地交缠在一起, 乍一眼看上去,就像是什么猎奇的合成怪物。
随意扫过那边一眼,没了中间碍事的家伙, 夏目沙罗重新将目光落在走到自己面前的少年身上。
如果不是夏油杰还留着头发,她都要怀疑这个咒术师是个和尚了。
好浓的檀香。
檀香历来是佛家常用的供品法务,信徒燃木敬佛,相信檀木是链接佛与人间的使者,会将他们的愿望传递到佛祖那边,祈求普度众生。
经过特殊处理的檀木,其本身的香气其实是偏温和隽永的,清新而淡雅,常被制作成摆件或是手串,有平心静气、助人安眠的效用。
可一旦檀木被火焰点燃,那股特殊的檀香便会如烈火浇油,变得骤然浓郁,侵占性极强。
常年燃香的寺庙,哪怕每日都打开了门窗通风,香味也固执地经久不散。哪怕香客只是进去转了一圈参拜,那些无孔不入、无处不在的檀香也会浸染在衣物上,难以自然去除。
而情绪的味道越是强烈浓郁,就说明当事人的情绪越是汹涌澎湃,尤其是负面情绪。
那么,正在炙烤这个咒术师灵魂的火,又是什么呢
如同收到了某种无法言说的蛊惑,等夏油杰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了朱红格笼前,与“神女大人”只剩下一步之遥。
他现在的状态其实不算太好。
由于接连受到关于普通人丑恶一面的冲击,情绪本就不稳定的夏油杰,精神状况愈发恶劣,有轻微失控的迹象。
事实上,若不是受到了他的影响,在咒灵操使契约下的咒灵,从未对普通人动手时如此粗暴至少在天内理子和灰原雄死亡前。
夏目沙罗没有放过迷途的、走到自己身边的迷途之人。
“真可怜。你看起来,快要被压垮了。”
菜菜子和美美子还在“垃圾堆”里翻找藏着钥匙的村长,她安然地坐在囚笼里,伸手触碰已经濒临失衡边缘的咒术师。
夏油杰没有动。
或许是因为无所顾忌,或许是因为疲倦至极,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真的希望会有一个人将他带离漫无边际的痛苦,他盯着那只手,却最终沉默地任由对方靠近。
天堂也好,地狱也好都可以,无所谓了。只是不要再让他在绝望中苦苦挣扎,两边都触不到岸。
当掌心贴合玉佛般的脸颊,夏目沙罗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满足地、惬意地。
普通人就算陷入疯狂,品尝起来也像是掺了太多水分的寡淡无味,只能说以量取胜。
如果将菜菜子和美美子比作包裹着玻璃糖纸的廉价糖果,终于有几分值得吮吸的甜味了,那这个少年咒术师,简直就是国宴那种传说级别的限定美味。
馥郁的檀香携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势头,蛮横地顺着肌肤相连的地方,灌入夏目沙罗的体内,喂养那头已经不满饥饿依旧的怪物。
强烈的满足感甚至衍生出了饮下薄酒后的熏熏然,她忍不住舒展开手指,将触碰对方脸颊的指尖向后延伸,搭在光洁的后颈上。
人类最脆弱的致命之处,能感受到肌肤之下的血液流淌和心脏跳动,充斥着鲜活的生命力。
而本该高高抬起头颅的强大存在,就这样温驯地接受了抚摸,神色中满是迷途者的茫然和放弃抵抗。
这样的反差,实在很难不让人产生掌控和支配方带来的快感。
既然都这么可怜、这样绝望地祈愿了,那么稍微温柔一点地对待她的新猎物,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
失控的并不只有被逼上困境的夏油杰,还有被美味引诱、导致原本还可控的食欲大爆发的夏目沙罗。
提前构建的理智防线,被那股饱腹感带来的飘飘然以及渴望更多的不满足所冲垮,夏目沙罗勾着少年咒术师的后颈,将他与自己拉进。
她直勾勾地凝视着他,在极近的距离下,那双漂亮的眼睛只能映出夏油杰一人,全心全意。
“你的名字”
汹涌的负面情绪被吞噬大半,夏油杰的神色还略带空茫,只觉得莫名安心,像是所有缠绕在灵魂的枷锁都被一只手轻轻剥下,三千烦恼尽消散,就如脚踏云端,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以至于要害的后颈被人勾住了,他也失神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堪堪让掌心按在那只比自己小得多的手上,却忘了带其离开。
“夏油杰,”少年慢慢地回答,“是个,咒术师”
即便此时此刻,他自己依然对这个答案抱有不确定的迟疑即便那股翻涌的杀意莫名消失,可也毕竟真实存在过。
是啊,为什么不杀了那群家伙呢
他们对年幼的咒术师犯下那种罪孽,他们在这个屋子里所表现出的丑陋姿态。不过是一些愚昧不堪的、只会不断地产生咒灵并让咒术师一个又一个死去的猴子
檀香变得更烈了。
不知何时,夏油杰侧过脸,视线定在那堆声息微弱的村民上,身周的咒力开始出现不稳定、不规则的波动,甚至强烈到肉眼可见的地步。
他是站在悬崖边的旅人,是正在倒计时的炸弓单,离坠落只有一念之差。
“不可以哦,杰。”
指尖用力,夏目沙罗毫不客气地逼迫夏油杰将脸转回来,口吻中是理所当然的娇纵与傲慢。
“不可以做坏事。如果不知道该做什么,那就看着我。看着我就够了。”
白川乡的神女大人微笑着笃定。
那朵分明开得糜烂艳丽、生长于罪孽的花,却偏偏糅杂了来自神明的悲悯,引诱人向她坠落。
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落入她的怀中。
“没关系的,我会救你的。”
从这个充斥着丑恶与苦厄的世界。
所以,作为代价,这段时间里,就请成为她的东西吧
在她吃饱之前。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看到有小读者猜,是夏油杰救了沙罗和双胞胎。
笑死,根本没有那样的戏份,是沙罗大杀特杀的场合
不过其实她现在也处于轻微失控的状态,平时也没有这么敢。
但趁着蛊王年少无知支棱起来,还吃完就抹嘴跑路,是要在未来付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