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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一周, 简清每天都往纪梵家跑,一心都扑在翟迎的案子上。
本来以为案子会止步不前,却不想在三天前有位叫孙璨的女生联系了她。
孙璨表明自己原是政法大学的学生, 看到校园微博上最近有人在讨论于灏然的事情, 特地拜托叔父打听到诉讼的检察官和律师的信息。
检察官的电话总是忙线,她便打给了简清。
“孙璨是一年前被政法大学勒令退学的,给出的原因是作风不正影响校纪。”
简清把资料递给对面的人, 颇为沉稳地复述“她当时也遭到于灏然他们的毒手,事发之后捅给辅导员。学校明面上说要调查,最后干脆不了了事。”
“学校的不作为让孙璨生了想要起诉的心思, 可于灏然家庭背景雄厚, 孙璨的父亲恰巧就在于氏集团工作。他捏住孙璨的软肋逼迫她退学,还威胁若是说出去就把其父辞退。”
说到这,她的眉眼间有些愁。似乎在想象当时经历这一切的小姑娘有多么的绝望和孤立无援。
“一年前孙璨不过是个大一学生,他们家的生计都靠父亲一人维持,家里还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弟弟。她当时顾忌太多, 最终选择了忍气吞声。”
然而一个月前,孙璨的父母发现了这件事。
简清支着下巴, 看了眼男人的表情, 继续道“当年出事之后, 孙璨极为冷静地去医院做了检查。痕迹可能因洗过澡被清洗得很干净, 不过体内还有药物残留的证明。”
看到后边的检查报告, 纪梵握在手中的水笔在纸张上轻轻点了点, 耐人寻味,出声称赞
“她很聪明。”
简清笑了下,心折首肯。
文字冰冷无情,其中的苦楚和不甘也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虽然是一年前的事了, 但她父母最近正在努力帮她收集资料,准备重新上诉。”
“也是这样,她在寻找蛛丝马迹的时候,看到了官博上的一些消息,联系了我。”
时针指向十一,简清低垂着眼眸,突然想起那通电话的最后,女生含笑说着近况,话语间的从容和淡然丝毫不掩。
“简律师,我爸妈他们一点都没有怪我。”
“我爸知道后气势汹汹地想要去公司闹,被我妈拦住了。现在,他们说要好好收集证据让于家无话可说。而且我弟还偷偷和我约定,若是爸妈帮不了就让我等等他。”
“等到他成为了检察官,替我收了那个人渣。”
简律师,我其实不是孤身一人,只是习惯了这份血缘维系的感情,理所应当地倾尽全力去爱他们。
这件事情暴露后,我才明白。
原来,他们那么爱我。
扛起一个家,从来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我的肩膀能扛起一角,他们也能。
资料上的字密密麻麻,简清盯着看了好一会,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客厅的灯已经被关得差不多,漆黑一片,只剩下两人办公区的筒灯还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光线集中式落在女生的身上,像是添了一层薄光,温暖可人。
纪梵洗澡出来,就看见这样一幕。
想起这几天的工作量,他无奈叹了一声,过去敲了敲桌面。
咚咚。
“简律师。”
简清抬眸,无声地眨了眨眼睛
他睨了眼墙上的时钟,提醒的意味很明显“很晚了。”
简清哦了声,立马低下头继续写字,边写还敷衍着回答“我知道了,再给我十分钟,处理完这点马上就走,不会忘记关门的”
闻言,纪梵捏了捏眉心,妥协般地朝她伸出手“还剩多少你拿给我看一下。”
简清乖乖地把资料递了过去,见他拧眉将纸张拿近了点,才后知后觉发现他此刻的不一样。
“纪检,你没戴眼镜啊。”
纪梵眉眼未抬,一目十行地掠过她的字“嗯,睡觉前一般都不会戴眼镜。”
男人洗完澡后,头发半湿地搭在那里。没有眼镜的阻拦,精致的五官更加直白地暴露在她的视线中。
光线昏暗,他身上沐浴过后的清香和湿气混杂着,在这寂静的深夜中一点点侵蚀她的感官。
简清敛眸,若无其事地望着他。
“纪检,你是什么时候戴的眼镜”
她问的很随意,没注意到男人的动作在听到问题的时候,几不可见地顿了下。
褐色的瞳眸似有暗波涌动,迎着女生询问的目光,纪梵眼睑轻颤,状似平静地出声
“高三的时候。”
话落,他没给简清继续问的机会,将资料一合,重新递了回去“行了,你赶紧写吧,走的时候别忘记锁门。”
简清打了个响指,看着男人清瘦挺拔的背影,干脆地应了一声
“了解。”
回到房间,纪梵靠着门沉思了许久。干净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冷漠得宛若一尊雕像。
须臾,他才迈开步伐,从床头柜里翻出一张照片。
许是拍的有些年代,照片的边角泛着历经岁月的暗黄。可即便如此,也无法遮挡女人漂亮的容颜。
画面中的主人公穿着一袭莲青色的旗袍,一头长发被刻意打理过,乖乖地垂在肩前。
眉似远山不描而黛,唇若涂砂不点而朱。气质温婉恬静,仅是一颦一笑仿佛云集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令人心羡。
不知看了多久,纪梵翻过照片,柔软的指腹轻轻抚过背面的两个字。潦草却有力,落笔力道很重。
写字的人,像是花费了全部力气,将毕生爱意注入其中。
如吟。
南港一中的准高三生,有长达两周的补课,最后一天结束的时候,整个教室都沉浸在放假的快乐中。
“纪梵”
“篮球场”
一片喧闹的教室内,篮球被拍了几下,从讲台直直地朝最后一排扔了过去。
少年稳稳接住,拎起书包往宋昭南的方向睨了眼“走,打球去。”
宋昭南“李老师不是让你放学去趟他办公室吗不去了”
纪梵“不去,中午吃饭时碰到了,他想拉我去物理竞赛,我没兴趣。”
宋昭南跟在他后边出了教室,轻推了他的肩膀“竞赛班提前保送呢,这都不去”
穿着校服的少年随手拍了下篮球,“咚咚”两声极其干脆利落。
他回眸瞥了眼,眉清目朗的脸上勾出一抹张扬的笑,用手指戳了戳后者的胸膛。
“不是说好了你考你的飞行员,我考我的检察院嘛。物理研究什么的,本少爷没兴趣。”
宋昭南早就习惯了他这般轻狂的语气,伸手抢过男生手里的篮球,飞快跑下楼梯“行,走吧,放假前好好虐你一顿。”
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纪梵轻嗤一声。长腿迈下楼梯,抬手解开领口处的纽扣,动作里带了几分桀骜不驯。
“到底谁虐谁啊。”
打完篮球回到家时,天还亮着,夕阳挂在空中明晃晃的,格外刺眼。
纪梵走进家门,习惯性地望一眼落地窗外的草坪。正值夏天,绿草丛生,几乎盖过了偶有的花瓣。
听到厨房传来的声音,他阔步而去,盯着里面忙碌的声音,随口一问“王姨,我妈呢”
王姨“今天来了之后并没有见到夫人,估计是在屋里睡觉吧。”
闻言,纪梵情绪淡淡地哦了声,并不意外。
前段时间,梅如吟的状态并不是特别好,每天晚上都会打电话过来问问他在学校怎么样,顺便确认他的回校时间。
昨天也是,特地叮嘱让他早点回家,还问了一堆他想吃的菜,说今天要做给他吃。
然而,饭菜依旧是王姨在做,人也没看到。
纪梵看了眼二楼,准备上楼。
踩上第一级台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又重新退了回去,问
“王姨,我爸这几天有回来吗”
王姨把刚做好的菜端出来,色香俱全,热腾腾的,看着就很好吃。
她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想了下“先生这几天早出晚归,昨天留了电话说今天要开庭就直接睡在检察院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过。”
少年眸光微暗,若无其事地回了句
“我知道了。”
话落,他转身朝二楼走去。
楼梯上挂着一幅山水画,隔着不算远的距离,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有些看不清楚。
思及此,纪梵不耐地皱了下眉,转而朝右手边的卧室走去。站在门口敲了几下,没等来回答,他便直接推门而入。
令人意外的是,房间内空无一人,落地窗大敞。带着几分炎热的微风正吹得窗帘肆无忌惮的飘扬,格外亮堂。
纪梵走了进去,视线掠过大床,被单平整,一点也不像睡过人的痕迹。他眸光一凝,突的朝床头走去,拿起了放在上面的白色信纸。
白纸黑字。
是梅如吟写的遗书。
冲出家门的时候,纪梵其实并不知道梅如吟会去哪里。他找了很多地方,寻觅未果,直到路子浔给他打电话。告诉他,人在学校宿舍楼。
楼顶。
抵达一中宿舍楼,迎着苍茫无际的天空,纪梵远远看见楼顶的边缘站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人。
别人不知道是谁。
但他知道。
宿舍楼下围了一堆收拾行李准备回家的学生,大概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有人在报警,有人在打120,局促不安。
唯独纪梵。
清俊少年粗暴地拨开人群,义无反顾地跑到那片区域的中央,被迫仰头看着那个渺小的存在。
“妈。”
他握着手机,指尖都在发颤。那一声轻唤似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含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绝望至极又乞求挽留。
听筒里都是呼呼的风声,鼓鼓作响,听得人心惶惶。
女人白色的长裙在风的吹拂下尽情飘扬,像是一朵热烈绽放的白玫瑰,美丽到让人心慌。
纪梵的眼睛发红。
隔着细微的电流,女人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裹着风,很轻,很闷,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轻描淡写中夹杂着明显的释然。
“终于解脱了。”
尾音戛然而止,被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无情打断。
纪梵只觉耳边风声划过,眼前飞快闪过一道白影,快到模糊,像是重物坠落发出的沉沉撞击声,近在咫尺。
好像又不止这些,还有骨头折断碎裂的“咔嚓”脆响,以及身体遭受剧烈疼痛引起的无意识呻吟。
混乱交错,冲击着他的心脏。
那纵然一跳,虽短暂得宛若流星转瞬即逝,却像迸溅在校服上的血迹一样,逐渐暗沉,弥漫,久久不能消散。
所有人都在尖叫,手足无措地捂着眼睛后退。有去找老师的,有窃窃私语却不敢上前确认的,整个人群陷入了一片慌乱之中。
纪梵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梅如吟躺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纯白的裙子被鲜血染红,随着嘴角那一抹挂着血的笑容,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带刺红玫瑰。
一触。
伤手也伤心。
纪梵垂眸。
看着倒在血泊中的梅如吟,最后的画面不断在他眼前回放。
飞溅的鲜血,浓郁刺鼻的血腥味,慌乱失措的惊呼和尖叫声,以及女人褐色的瞳眸中,嫣然笑意与痛苦交加的眼神。
她是那样的开心释然,直到脏器破裂、骨头粉碎的疼痛强行扯回她的神智,看到了面色苍白的纪梵。
少年永远白净的校服上,染着鲜红的血滴,刺痛着她的双眼。心脏被陡然揪紧,窒息感自四面八方涌来压迫着她的呼吸,只能感受到浑身上下无法忽视的痛苦。
她不悔自己做了什么。
却后悔让他看到了这一幕。
小梵,对不起。
女人眼眸里的情绪骤然定格,失去了本就暗淡的高光,黯然得心灰意冷。
纪梵敛眸,恍然明白了什么。
垂落在身侧的手逐渐加重力道,紧紧攥住了手中的信纸。满腔狠戾想要发泄却生生忍住,他面无表情地盯着血泊中的女人,目光空洞得像是一尊提线木偶。
最后一句话还在他耳边不断回响,只是听着,他都能想象到女人说这话时笑逐颜开的模样。
解脱了。
她说终于解脱了。
少年毫无征兆地哂笑一声,溢满自嘲。
眼眶迎着热风有些烫,细长的睫毛沾上湿意克制不住的颤抖,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啊。
看不清楚了。
作者有话要说 年少的纪检轻狂恣意没有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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