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话音一落,宴会厅内的气压都低了好几度。
空气仿佛已经凝固,死一般的寂静中,张梦瑶对上男人冰冷的目光,她脊背隐隐发凉,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很早以前她就听经纪人说过,君恒集团的现任掌权人许淮南,生性寡淡凉薄,无论是对人还是对事,手段都如出一辙的狠辣。
昨晚王明德跟他谈生意的时候,张梦瑶还觉得他帅的过分,然而,现在他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简直比暴怒中的王明德还要让她害怕。
恐惧感不断地在心底蔓延,就在张梦瑶想逃跑的时候,不知道是谁低呼了一声,“段老爷子来了。”
众人的目光忙不迭地转向门口。
张梦瑶趁此机会,立刻拔腿朝侧门跑了过去。
段老爷子由儿子儿媳陪着,一路不苟言笑,从正门口走到宴会厅中央,才冲众人点了下头,开始致辞。
致完辞,他也没多呆,在家人的陪同下去了早就定好的房间。
有意在老爷子面前露脸的人直接跟进了房间,大部分人则留在了宴会厅内。
在场的富家公子哥手里都有些不错的金融项目,有几个人胆子大想要和君恒合作,想借此机会上前跟许淮南提一下,但又担心现在过去会触男人霉头。
一直等到许淮南去见老爷子,他们才忙不迭地追了过去。
许淮南这么一走,宴会厅内的气氛明显好了很多。
晏苏几个小姐妹们看上去比她还要生气,却还在安慰着她。
“我刚刚还纳闷那个三十八线为什么突然说什么医院医生的,原来她在指桑骂槐造明月姐姐的谣呢,真不要脸。”
“是啊,国内学府1清大官网和招生首页都放着我们明月的照片呢,我们明月身正可不怕影子斜,苏苏,你说对不对”
“苏宝,她就是嫉妒你漂亮,嫉妒明月聪明,你可千万别为了这种人生气,不值当。”
说着,小姐妹们几个还不约而同地瞪了一眼站在角落里安静如鸡的cei。
cei“”
她就不该被一套十几万的珠宝蒙了心,把张梦瑶带进来。
晚宴十点结束。
周安再次神出鬼没般出现,护送晏苏去总套。
晏苏低头看了眼没有任何一条来自许淮南消息的手机,淡声问周安“他人呢。”
周安微微顿了下“许总还在聊工作。”
晏苏没说话。
临进门前,她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周安一会儿,倏地弯了弯唇,“周助理,你帮许总再开一个房间,并转告他不要打扰我睡觉。”
周安冷静地点头“好的。”
等晏苏把门关上,他立刻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条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这一晚上,几个公子哥从他们手上的金融投资项目开始侃侃而谈,一直谈到现在大热的新能源项目,都没见许淮南有什么反应。
最后,想着时间不早了,几人不敢再多话,识相地告辞了。
周安看着朝总套去的许淮南,眼一闭,心一横,说道“许总,夫人说她已经睡了,请您再开一个房间。”
许淮南脚步一顿。
周安心里瞬间一个咯噔。
许淮南转身,睇了他一眼“刚刚让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周安冷静地回“已经告知王总,君恒集团关于其生物制药项目的注资计划全部作废。”
许淮南又瞥了他一眼。
周安作为君恒总助办跟在许淮南身边时间最长的助理,一直是揣摩上司心思最到位的那个,“许总,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下班了。”
反正夫人的话他已经带到了,房间他也给许总开了,至于许总去不去,那就不在他的能力范畴之内了。
许淮南摆了摆手。
晏苏泡完澡从浴室出来,她刚要关灯睡觉,听到门口方向传来的敲门声。
简短缓慢的两声。
她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许淮南倚正在门边,没什么表情地垂眸看她,他嗓音平淡“睡了”
晏苏站着没动“嗯,现在被你吵醒了。”
看出小姑娘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许淮南手臂勾住她的腰半抱半提地将人拐进屋,又抬起另一只手,撑在门上。
他屈腿俯身,低头,唇瓣靠近晏苏鼻翼,黑眸近似平视着她,勾了勾唇“最近脾气挺大。”
男人落在脸上的气息带着灼人的热度,声线染着酒意,低磁而哑。
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掌心温度也灼热,熨烫着肌肤下的每一根神经,让她身体发麻,腿肚子发软。
晏苏不甚自在地偏了偏头。
她以为许淮南指的是晚宴上她泼酒的事,轻哼了一声“我没冲上去撕了她已经很克制我的脾气了,你知道月亮这些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她凌晨两点睡,凌晨五点起,每天”
有一瞬间,许淮南觉得眼前的晏苏像是回到了16岁时候的她,张牙舞爪,鲜活明亮。
那时的小姑娘遇到什么事都会在他耳边念叨,无论多小的事情
就算手指被针刺了一下只冒了个血珠,都会掉个眼泪,拼命地跟他撒娇。
还有
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姑娘还是这么善良。
许淮南再次扯了扯嘴角,骨子深处好像有情绪不受控一般疯狂涌动,他直勾勾地看着晏苏。
晏苏被他看得脖颈发凉,男人漆黑眸子里的情绪过于复杂,她蹙了蹙眉“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许淮南直起身,手放在她的后脖颈上,触感光滑柔软,他控制着力道,轻轻捏了两把,“下次少给老子丢人。”
原本晏苏以为刚刚他那么看她,是被她说的故事感动到了。
结果是嫌她丢人。
也对,这人一向没有心。
她本来都准备原谅下午他在飞机上对她的嘲讽了。
现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要睡了,许总请”
没说完,就听男人淡淡地来了一句“想撕就撕。”
晏苏没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许淮南垂眸扫她一眼“你刚刚要说什么”
晏苏眨了眨眼睛,轻咳一声,“我困了。”
许淮南喉结滚了下“嗯,去睡吧。”
晏苏下意识就想问“那你呢”,话到了嘴边又吞了下去。
这间总套一共两个卧室,她看着许淮南转身,径直走进了另一个关着门的卧室。
她顿了两秒,回到刚刚的卧室,关了灯,室内瞬间一片昏暗。
可能是有点认床,晏苏这一觉睡得不稳。
她没来由地梦到了高考那年的自己和许淮南。
那一年年初,姥姥为了照顾她,关掉了经营了几十年的小诊所,从偏僻的云城来到了繁华的a市。
晏苏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祖孙两人又过上了十几年如一日般相依为命的生活。
然而年刚过完,晏苏便忙着去各地参加各大艺术院校的专业考试。
那天下午她考完,刚从电影学院出来,就接到了白芸的电话。
女人问她,“全部考完了吧”
晏苏极其厌恶这种突如其来的关心,正要挂电话,就听对方说道,“你姥姥几天前走了,她临终前最后一句话是说考试对你很重要,不让我打电话告诉你。”
十六岁的晏苏,站在全然陌生的b市街头,脑子里一片茫然,眼泪却不受控地往下掉。
她从那一刻开始就清晰地认识到,从今以后,她再也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人会在家里等着她回去,等她喊一声“姥姥”了。
晏苏不知道自己怎么从b市到的临安墓园,当时为了艺考她第一次穿高跟鞋,下飞机前她的脚踝就已经肿了起来,后脚跟也磨出了血。
临近傍晚,天气阴沉沉的,她还没走近,就远远听到两个人因为她的抚养问题在墓园里面吵得不可开交。
中年男人的声音粗犷而刺耳“岁岁今年也要高考,她妈妈还怀了孕,我哪还有时间再去照顾一个高考生”
提到他跟另一个女人生的女儿,白芸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你女儿今年三岁吗,还需要你端着碗喂饭吃吗,我家阿宝今年三岁也会自己照顾”
男人十分不耐烦“我懒得跟你废话,你也别跟我说这些,都留着跟我律师说去吧。反正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女儿当初是你执意要生的,你现在爱要不要。”
白芸冷笑一声“你想撇清关系门都没有。就算打官司我也不会怕你。你可别忘了当初是你先出轨”
男人再次不耐烦地打断她“当初离婚的时候我都净身出户了,钱、房子、车也他妈的全给你了,你还不满足,你现在还想拿这个威胁我我告诉你”
十六岁的晏苏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她红着眼睛走过来,用尽全身力气吼道“你们俩都给我滚,我谁也不跟。”
男人的表情瞬间变得比天气还阴沉“小时候还挺懂事,怎么长大了就变成现在这副鬼德行了,都敢对爸爸吼了”
说着,他就转身离开了。
白芸还要继续跟他掰扯,匆匆从包里掏出一张银行卡和一封信塞到晏苏手里就追了上去,“这是这些年你姥姥给你存的大学学费和生活费,你也这么大了,要学着照顾自己了。”
晏苏看着手里的银行卡和信封,眼泪终于不争气地砸了下来。
她神情恍惚地站在墓碑前,尽管视野里一片模糊,仍一眨不眨地看着上面的照片。
“姥姥,你说过等我成为大明星之后,我们就一起搬进大房子里面住,你在家养花,我出去工作”晏苏抹了一把脸,哽咽着继续说“你养了我这么多年,我都还没来得及报答你,我还没有让你享福”
她蹲下来,用手臂抱住了自己的膝盖,脑袋埋在里面,“求你别不要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泪水逐渐打湿了她的裤子,天色也暗了下来,寂静的墓园里只能听到呼啸的风声和少女断断续续的哭声。
她终于想起打开信封,里面有一张姥姥平时开药的单子,上面写了一句话。
“我的囡囡一定要幸福。”
晏苏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再掉眼泪,“姥姥”
又过了一会儿,天完全黑了,地灯的光芒微弱而诡异。
她打起精神,准备离开,却发现脚踝稍稍一动就痛得撕心裂肺,不远处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晏苏有些害怕,就在她想给自己报警求助的时候,一双黑色皮鞋跃入了眼帘。
她抬头,不偏不倚地对上一双漆黑狭长的眼眸。
年轻男人眉目清冷,模样英俊,气质凛然,他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她一会儿,忽地开口“哭得丑死了。”
小姑娘眼睛红得像兔子,嗓子也哑得不像话,还可怜巴巴地瞪着他“你谁啊,我丑不丑要你管。”
许淮南勾了勾唇,蹲下来,打横将她抱起。
他身上的味道有些熟悉,莫名地让她感到安心,她没挣扎,将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吸了吸鼻子又要哭“姥姥不要我了。”
“再哭把你扔下去。”
男人语气很凶,眼神也凶神恶煞,看着就像说到做到的主儿,但她还是没忍住,她连姥姥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晏苏尽量克制着自己不哭出声,她低低呜咽着,身体随之轻轻颤抖。
年轻男人蹙了蹙眉。
下一秒,“扑通”一声,她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