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年的暑假。
失恋风波的影响有点大,初意接连半个月闷闷不乐,时常对着日记本发呆。
她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里记载着大事小事,流水账似的,有些无聊。但从初二开始,日记本里多了少女的心跳,几乎全部关键字都变成了陆景沉、学长、男神。
“今天去看学长打篮球,中场休息的时候,他好像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早上妈妈给了早饭钱,我只用了一半。明天再攒攒就可以给陆学长买奶茶喝啦”
“今天学校挂了期末成绩的大榜在校门口,第一名必须无条件是我的男神陆景沉,不愧是你”
那些在青春期里活跃跳动的心事,在她被拒绝后,都成了一朵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初意的头顶。
让她情绪低落的同时,还附赠了超级倒霉体质,当做失恋回馈礼。
当时初意爸妈觉得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回事。刚好初意爸爸发了季度奖金,知道她一直想去迪士尼,当时就定了机票,决定一家三口去香港转一转。
真正的悲剧就从那天开始。
初意永远记得那个瞬间,前往机场的路上,她躺在后座看手机。车里开着冷气,车载香薰发出阵阵清甜的味道。耳边还放着爸爸喜欢的音乐,妈妈正在兴奋地研究落地之后的旅游攻略。
气氛很好,这一路上,初意的心情由阴转晴,她觉得从自己的房间里走出来之后,天气就开始放晴了。
她放下手机,闭目养神。熟悉和安稳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
然而下一秒,妈妈的尖叫声猝不及防传来。初意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个急刹车,她从后座直接飞了起来。
天旋地转之中,重击伴随着疼痛,让她瞬间失去所有意识。
她做了个很长的梦,梦见他们一家三口顺利抵达香港,她去了迪士尼,带着米妮的耳朵,和爸爸妈妈拍了很多照片。他们坐旋转木马,玩激流勇进,幸福得叫人头脑发晕。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她浑身散架了一般的疼。整个人躺在床上,小腿打着石膏,动弹不得。
哭声,争吵声,逐一落入到她的耳中。病房内只有她和妹妹初雪,大人们似乎都在门外吵架。
初雪看到她睁了眼,凑过来,语气很轻快,“我听大人们说,你们遇到车祸了。舅舅舅妈没抢救回来,只有你活下来了。”
初意没说话,错愕地瞪大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初雪。
周身的疼痛在某个瞬间忽然变得剧烈起来,她感觉到跳动的心脏好像坠入到深海中,她整个人也因这疼痛,变得支离破碎。逐渐变成一块一块的碎片,拼不起来了。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用了多久才接受这个事实,那些昏暗的,痛苦的日夜,如影随形。
出院那天,她瘦了十几斤,本就瘦小的身材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一样。
那天是叔叔带着婶婶和初雪来接她回家的。
他们都面带微笑,叔叔拉着她冰凉的手,安慰道,“意意,你跟我们回家,这里就是你第二个家。叔叔保证,你很快就会好起来。”
事实证明,她没有好起来。
后来的几年,她断断续续从大人口中得知,他们遭遇的只是一场交通事故。对方赔了一笔巨款,全部打到了老人那里。还有一部分打给了叔叔,方便他照顾还在城里上学的初意。
大人们如何分配财产,似乎都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遭遇重大打击的初意,那几年一直浑浑噩噩。她得了病,有些自闭。严重的时候,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休学两年,后来才慢慢走出来。重新上学,重新面对生活。
对她来说,那场事故就像过去的岁月一样,一去不复返。时间已久,已经被当成悲痛的经历,不愿意再被提起。
而如今她却意外听到了叔叔婶婶这样的谈话。
初意站在门外,渐渐屏住呼吸。冥冥之中,好像是给了她一个寻找当年事故真相的机会,她做起了偷听的人。
“那家人可怕的很,早点结清债款,断了联系不好吗你想想他们当年能因为你哥帮人打官司恶意报复,这样的人还能做出什么事,我们哪里能说的准”
“你也知道那家人不好惹,我敢催的太紧吗再说了,当年的事能不能别提了,不是说好了息事宁人,怎么还翻出来说。万一叫那个,初意初雪听到了怎么办”
“听什么听,初雪早就睡了,初意在学校上课呢。你别打岔,这事儿总得想想办法啊。”
初意曾经浑浑噩噩过了几年,那时候她觉得住在哪里无所谓,和谁生活也无所谓。反正已经变成这样,不能更糟糕了。
也是后来调整了心态,鼓励着自己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不想整日被坏情绪支配,她努力乐观。不想被金钱束缚,她想着办法打几份工。她觉得尽人事,听天命。上天给你什么,你就接受什么。
既然当年父母的离开是一场事故,不可避免的,她除了接受,乐观生活,别无他法。所以再倒霉,婶婶对她再刻薄,她都会一笑而过。她想,就像夏白萱经常鼓励她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过去的。
然而她竟然是今天才发现,这不是命运馈赠给她的东西,这是经人加工后送给她的苦难。
原来,原来她的父母可能并不是死于一场自然事故。是阴谋,是报复。是初铭被金钱迷住了双眼,答应对方息事宁人,只接受赔偿款,不必对方负所谓的责任。
室外电闪雷鸣,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初意拖着行李箱,默默从家里走了出来。
风刮得很大,细密的雨丝随着风的方向倾斜,很快打湿了初意的头发。有几滴钻进了她的双眼,她却始终一眨不眨地看着早已经关了灯的超市大门。
路灯在细雨的笼罩下变得很暗,打在面前的玻璃门上,依稀可见室内货架上的商品。隔几天就要擦一遍,不然就会落上薄薄的灰尘,很脏。
初意看着面前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从没感觉到如此强烈的恨意。
她不恨命运的不公,她只恨作恶多端的人。多么狗血,多么恶心的人性。
初意只要想到初铭那张伪善的脸,于静慧尖酸刻薄的神情,胃里面便一阵翻江倒海。她现在根本没力气去质问事情的真相,她也很清楚自己不可能在这两人的嘴里听到半句实话。
她不想看见他们,这个地方,她也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可是她不在这里,她又能去哪里呢
早在几年前,她就已经没有家了。
糟糕的心情总是容易遇到糟糕的天气,雨下的更大了。
初意沿着这条街,漫无目的地拖着行李箱走了很久。过了一个又一个马路,但是这条路好像永远都没有尽头。
她给夏白萱打了电话,对方关机,多半在赶稿子。
她在这座城市的朋友不算多,这样一个狂风呼啸的夜晚,她按捺住想哭的心情,联络了好几个。
别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在这样的年纪,不是跟家人窝在家里看电视,就是在跟男朋友看电影。她光是听他们描述,听电话那边的背景声,就能想象是多温馨的场面,她不配拥有,也无法插入。
电话打了几个,头发和衣服全部湿透了,脚也走得生疼。抬眼看着下一个十字路口,初意重重叹了口气。
原来这座偌大的城市里,真的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谁能帮帮她
在被初意明确拒绝过的一个月里,陆景沉起初还有点失眠。
说来好笑,无论是学生时期的竞赛,还是成年之后对事业的预判,他从未失误过。而这二十多年来顺风顺水的人生,初意竟然成了他第一个跨不过去的坎。
他还没正式开始的追求,尚未开展的深情,直接被人家条理清晰地驳回。
智商情商都比一般人要高的他,没有恋爱经历。追求女孩子的经验,更是少的可怜。按照好友的话来形容,他遭遇了滑铁卢。
当然,失恋这回事,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高冷禁欲的陆景沉,是不会被凡世间的爱情所打败的。
只不过,他难得动过心,难得对一个人念念不忘。也很难得的在认清自己想要什么之后,不管不顾追到另一个城市去,做了一些自己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奔三的人了,莫名像个幼稚的大男孩,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于是,往后的这一个月里,陆景沉都在反思自己。
初意不是早就和他划清界限过很多次了吗,他根本没必要强人所难,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他放弃了。
在别人看过来,是很轻易的,没有半点想要挣扎的意思。
理由他再清楚不过,这是成年人之间的默契。他们不是死缠烂打的年级,不适合横冲直撞的前进。
简单的拒绝,和简单的告别,已经是为彼此保留的体面。
近来陆景沉作息渐渐规律,每天两点一线,工作仍然叫他忙得没时间好好享受一顿晚饭。
晚上十点钟,窗外再次响了一声雷。家里的猫受了惊,一边嚎叫一边挠着卧室的门。
陆景沉很快苏醒过来。
他抬手开了灯,下了床,开了门。
毛茸茸的布偶猫见到主人,立刻在脚边打了个滚,翻开肚皮求摸。
客厅一片漆黑,偶尔几道闪电划过,将眼前照亮。
“害怕了”
陆景沉看着脚下的猫,淡淡地问了句。
他对小动物没什么耐心,但此刻还是蹲下身,在它的下巴处挠了挠。以表安慰。
明天要出差,早上六点就要起床赶飞机。他特地早睡,看来也是睡不成了。
索性把客厅的灯开了,给猫喂了罐头,又开了瓶冰水,坐到沙发上看起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安排。
室内很安静,一人一猫,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和谐。
初意的电话就是在这时候打进来的。
电话那边,她的语气湿漉漉的,如同窗外下着雨的天气。他没听到任何哭腔,但他总觉得她是哭过了的。
她只说了两句话
“陆学长,这么晚打扰了。”
“我无家可归了,你方便收留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