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按照以往来说,新年的热闹差不多退去了一半。
但陆家今年有些特殊,它的热闹从过年前几天开始,一直向后延续。
梁又真逮到初意,像逮到个宝一样。每天都能想出各种各样的活动,今天拉着初意去这转转,明天去那转转。
她亲自给初意挑衣服,带初意去做发型。
偶尔玩累了,还会一起去附近的温泉酒店按个摩。所有的活动都拒绝带陆家其他男性。
按照梁又真的话来讲,就是,“我对着那两张起码有八分相似的两张脸将近三十年,腻死了,无聊死了。我们俩的活动,才不要带两块木头疙瘩。”
她有点孩子气,很新潮,和初意也能聊得来。
梁又真看小说,看网剧,还喜欢研究护肤和旅游。从她现在的身份来看,十分接地气。
而初意恰好有个当编剧的朋友,对小说网剧略知一二。护肤彩妆就更不用说了。一拍即合之后,很多话题自然而然地延续了下去。
短短几日,两个人的关系可以说是突飞猛进。初意也从聊天看脸色,到后来的畅所欲言。
能和一个万里挑一的男神恋爱,且拥有一个开朗可爱的婆婆的概率是多少初意掐指一算,微乎其微。所以她格外珍惜与他的家人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只不过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初意可以享受做社畜的最后一个寒假,但陆景沉不行。公司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拖来拖去,到了年初五,也不得不带着初意离开家。
临别前最后一晚,煮饭阿姨做了很多初意爱吃的菜。
陆良开还特地开了几瓶珍藏多年的红酒,初意酒量不行,酒品更不行。她怕在陆家做出耍酒疯之类的事,本不该沾酒的。但是气氛到了,她确实也不好拒绝。
只能自己盯着自己的量,尽量不喝太多。
两杯红酒喝下去,刚好是微醺。
陆良开生物钟良好,十点钟,到时间就自行下桌去休息了。梁又真给陆景沉使了个眼色,他一开始没看懂。梁又真索性“啧”了一声,拉着初意下了桌。
“走,我们俩单独去散散步。”
“我家附近景色很好的。”
是很好,路灯明亮。每一栋建筑都很别致。初意穿得厚,围巾是梁又真亲自帮她系上的。即便是冬天比较冷的时候,她也感觉不到有多冷。
路面上有浅浅的一层积雪,走起路来咯吱咯吱的。
梁又真的声音混合在这细微的声响里,让微醺的初意有了几分清醒。
“我总说老陆和景沉无趣,其实他们有很多别人没有的优点。”
初意转过身看梁又真,她正挽着自己的胳膊。动作亲昵,语气随意。确确实实是在当做闲聊。
“话少,但是却很细心。不懂浪漫,但绝大部分时间里又很温柔。而且这份温柔仅对你一人生效。”
说到这,梁又真还颇为得意地仰起头,“小陆是我一手培养的,从小我就教他对女孩子要审视有礼貌。”
初意赞同,小鸡啄米似的狂点头。
“你不要担心,景沉他是个好孩子,将来你们结婚,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梁又真又笑了下,“说到结婚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早哈哈哈我是有点着急,你别被吓到。我是真的觉得我跟你挺投缘的,阿姨真心喜欢你。”
受宠若惊这个词,用来形容初意再贴切不过了。
从和陆景沉重逢之后开始,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冲击着她对现实的认知。包括后来一起到陆家过年,和梁又真玩的像一对姐妹。初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这样的幸运,真的是她能拥有的吗
怎么会有人毫不介意她的家庭背景呢
“其实”初意顿了顿,慢慢地吐出一句话,“有件事我很好奇。”
“什么你说。”
“就是”初意吸了吸鼻子,接下来的话说起来像是会抽空她的底气一般,她声音变得很小,步子也变得很缓慢。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和您说过我家里的情况,其实,我父母在我高中的时候去世了。”
梁又真的步子也随着她慢了下来,不同于以往的闲聊,接下来的话题严肃而沉闷。她轻轻“嗯”了一声,以表自己听得认真。
既然话已经开了个头,就不好回头。
初意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情况讲了个清楚。
包括她现在住进陆景沉的家里,以及陆景沉帮她处理了叔叔那件案子,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没有放过。
初意很坚强,提起这些事情,语气很平淡。
好像很多过去的伤痛都已经被抹平,她如今也不再是以前那个躲在房间里哭,想爸妈,埋怨上天不公平的小女孩了。
再怎么说也算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初意自认为可以抵挡如今所有不好的情况。但到了陆景沉这里,又是另一回事。
她想跟他在一起,想把梦继续做下去。她做不到豁达面对会者定离,所以谈到自己的情况,她最大的感受不是感慨,不是难过,而是担忧。
“我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毕业后应该会在恒润继续工作。”
说完,初意侧了侧头,偷偷观察了一下梁又真的表情。
梁又真只是轻微蹙了下眉头,随后又舒展开。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她记得陆景沉说要带女朋友回家之前曾给家里打了两个电话。作为父母,她确实是对对方的基本情况过问过几句的。但是陆景沉却再三嘱咐了一句话,“不要问她家里面的情况,以后有机会我会亲口跟你们说。”
“千万不要问。”
梁又真起初还不解,但听他的语气较为认真。也真的就没当面问过初意家里面的情况。直到人来了,小姑娘老老实实,性格开朗,没什么坏心思,跟她也能玩到一块去,这些问题也就被抛在脑后了。
“景沉和我提过不要问你家里面的事情。”
初意显得有些意外,不过想想也是,他那么细心的人,从一开始就在照顾她情绪的人,把这些事情挂在心上也不稀奇。
只不过经梁又真这么一提,说不感动是假的。
感动过后,那股顾虑又悄然爬上心头。初意再次转头看了看梁又真,“我家里面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他应该是怕我提到这些伤心,但我觉得有必要和您讲一下,我不想瞒着你。”
确实是一段让人伤心的往事。
梁又真抬起手替她裹紧了围巾,叹了口气,“想象不到你那些年在这种人家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说实话,不止那小子心疼你,我也很心疼你。不过还好,都过去了,人还是要朝前看的。”
初意本意不是求安慰,听到安慰的话不禁有些惊讶。
“您不介意我的家庭状况吗”
梁又真也惊讶了起来,“我为什么要介意”
“其实很多家长对孩子交往的另一半做考量,都会参考他的家庭。比如父亲是否有家暴倾向,是否有不良嗜好,家庭又是否和睦。一旦父母离异,那么他们想到的一定是,父母离异会影响到孩子的身心健康。但凡不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下长大的孩子,都不能好好地经营一段婚姻。这样的人注定在一场关系中,成为不被看好的一方。”
梁又真斩钉截铁,“这是歧视。”
“是歧视,却也是普遍现象。”
“你以为我和他爸会介意”
初意点点头,头又垂的很低,“是担心过。”
“那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虽然和景沉他爸维系婚姻多年,但对方是块老木头。我懒得和他聊天,平时无聊的很。这样参考下来,你是不是也得好好思考一下,以后要不要跟块小木头继续走下去啊”
初意听到这话,忽然就想到了这些天陆景沉和陆良开整齐划一的动作。看报纸,看新闻,讨论金融。无数次被梁又真使唤来使唤去,动作不灵光,又被她使劲吐槽。
一时间没忍住,抿着嘴唇笑了起来。
梁又真永远都具备把一个严肃的话题岔开,导入轻松元素的能力。
她在委婉表达自己和陆良开根本不介意初意的身世,她压在心里面的那块巨石落了地,心里轻松了许多。
“对了,你还不知道吧其实景沉还有个小秘密。”
“秘密”
“嗯。”梁又真神神秘秘凑过来,小声说了四个字,“特别腹黑。”
她对以上四个字做出了详细的解释,“别看他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三好学生,听父母的话,待人和善,完美地让人挑不出来毛病。其实都是假象,他特别会伪装。”
接下来梁又真用具体事例讲述了什么叫“暗度陈仓”,“借刀杀人”,气死人不偿命。
但凡是自己想达成的目的,就一定会达成。但往往不会自己说,而是借用别人的嘴。
“初中那时候他爸爸朋友的孩子,总是招惹景沉。他表面默不作声,甚至和和气气。带着人家一起做卷子。”
“做卷子”
“嗯。”
梁又真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下午,陆景沉面带礼貌微笑,对人家小男孩说,“听说你数学这次考了全班第一,好厉害,我刚好有几道题不会,想请教你,不如你跟我一起做个试卷吧”
小男孩禁不住夸,飘了。还想当着双方父母面好好表现一回,就直接答应下来。
得意忘形说的就是他这种,一整张数学试卷,一道题都没做对。
“我这都做对了吧没错吧”做完试卷,小男孩后知后觉,开始底气不足。
陆景沉假装看不懂,“应该都对了,我也不太清楚。”
然后他礼貌地将小男孩做好的试卷递给人家家长一看。
没过多久,小男孩他爸就把人拎走了。
“啊为什么”
“那张试卷是他们学校上星期测试的卷子,那个男孩考试得了满分。景沉把卷子上题目顺序打乱了,再拿给他做,他都不会做。”
“这说明他考试作弊了”
梁又真点头,“从那以后,那小子好久都没再来家里玩。”
“哇”
“我后来问过景沉,是不是故意的。他一脸无害,说他听不懂我的意思。臭小子,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题目是对是错,又怎么可能不是故意我是他妈我还不了解他吗”
“你看,他表面乖乖的,实际上一肚子坏水呢。但他也不是害人的那种坏,你懂吧”
“嗯嗯”
初意狂点头。
听了梁又真讲的故事,再稍微结合一下陆景沉之前做过的事。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意思。
周子易那事儿不就是吗
和自己保证不再欺负周子易,用别人的嘴去使唤一个大少爷劈柴。
为了和自己继续见面,私底下和顾思思做了约定。
太多太多了。
“那这样的景沉,你介不介意呢”
“啊”初意摇头,“当然不介意。”
“你都不嫌弃他了,我们又怎么会嫌弃你呢小初,阿姨觉得,你就像白纸一样简单。这样的你,景沉一定会好好保护的。”
话题由轻松再度变得认真,初意有一瞬间的愣神。
“他是个做选择题从不出错的孩子,他选择了你,那就证明你一定很好。同时,也证明他有信心照顾你,爱护你,疼你爱你一辈子。你要相信他。”
“关于你家里面的事情,那些都不是你自卑的理由。就像你说的,无论是父母离异,还是家庭关系不和谐。和你们这群孩子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是无辜的啊。如果认为受害者有罪,那就证明别人是错的。如果我和你叔叔真的介意,那绝对是因为我们两个不好,和你没有关系。”
“你要知道世间的一切都自有它的道理,你失去过一些什么,就必定会在将来收获另外的东西。那些童年没有得到爱的孩子,将来一定会被爱治愈。你失去父母,我和你陆叔叔可以成为你将来的父母。你缺失亲情,也会得到真正的亲情。”
“你不用自卑,也不要难过。哪怕就像你说的,父母去世过后,有一段时间你变得特别倒霉,那都不要紧。负负得正,物极必反。只要每天尽可能过得开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初意,你相信命运吗可能上天把你安排到陆景沉身边,就是让我们替你爸妈好好疼爱你的。”
初意和梁又真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
酒后漫步两小时,被冷风这么一吹,也算是彻底醒酒了。
在楼下告别后,初意上了楼。
陆景沉备好了洗澡水和温水,行李早已收拾好,只是为了等她回来一直没睡。
初意跑进浴缸里,温热的感觉瞬间抵达四肢百骸。
陆景沉坐在床沿看报表,看了会又放下。他实在想不通两个人大晚上出去两小时多聊了些什么。
忍了忍,还是问出口,“我妈跟你,聊什么了”
浴室里响起哗啦啦的水声,初意没有回应,应该是没听到。他也没再过问。
直到她洗好了澡,裹着浴巾钻上床。
陆景沉还未来得及躺下,身后一双手便顺着他的腰身围了过来。
初意将他死死搂住,非常用力地。随后又将头靠在他后背上,用鼻尖蹭了蹭。
反常的撒娇。
陆景沉有点担心,转过身将人抱在怀里。他小心翼翼替她掖好被子,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问,“怎么了”
“没怎么。”
初意闭着眼,但仍有眼泪顺着眼角滑落。
陆景沉看到便慌了,虽然感觉不大可能,但又不得不问,“是我妈和你说了什么,让你受委屈了吗”
初意用力摇头。
即便是闭着双眼,也能感觉到他关切的情绪。
她半睁开眼,流着泪笑开。她一头钻进他怀里,带着哭腔说,“真的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真的真的太幸运了。我好久都没感觉这么幸福了。”
“谢谢你爱我。”
“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