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 杜小倩打开店门时就发觉不对,花少了很多,零零散散没剩下几支,像是被洗劫过一样。
她慌忙检查了一圈, 发现并没有少任何值钱的东西, 似乎“窃贼”的目标只有花而已。
这时, 她听见了楼上传来细声细气的“喵呜”声, 很焦灼的样子, 上楼后, 奶糖正不知所措地蹲在一个墙角,周围放了一圈打开的猫罐头,各种口味都有,把小猫咪围得密不透风。
然而布偶猫一个都没有吃, 如同被设了魔法结界, 一动也不敢动。
看到有人来了,奶糖立刻委屈地“喵喵”叫得更响了。
杜小倩忍不住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搞笑,赶紧拿走两个罐头, 奶糖嗖地就从缺口窜了出去。她去给猫碗里加了猫粮,又开了新罐头拌好, 奶糖才可怜巴巴地开始吃饭。
上来看到了这幅光景, 她大概知道老板的后遗症又犯了。
老板每次发病,除了消失,还会做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试图以奇怪的方式喂猫。
奶糖是真的饿了, 呼噜噜吃着饭,杜小倩摸了摸它的脑袋“又要我暂时照顾你了,哎呀, 老板不是刚坠入爱河吗,这怎么办呢”
猫好糊弄,人可不好糊弄。
奚迟上班的时候也发现了不对,他白大褂口袋里的笔全都不见了。
这对于任何一个医生,都是毁灭性的损失,无论在其他方面有多富足,兜里的笔小于三支,就会很没有安全感。
奚迟又确认了一遍白大褂前的胸牌,问同在男更衣室的高昊“你拿我笔了么”
“没啊。”高昊艰难地扣上肚子前面的白大褂纽扣,捂住兜,“别打我注意啊,昨天又丢两根,就剩这一根了。”
奚迟眉头微拧,主要是里面有一支他用了三年的钢笔,是之前霍闻泽送的,他已经用习惯了。
“不会是哪个暗恋你的小护士吧”高昊嘿嘿一笑,“拿走感受一下我们奚医生的温度什么的。”
奚迟用“你好变态”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坐在办公桌前,他准备再搜寻一下,拉开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
瞬间,娇嫩欲滴的红玫瑰从抽屉里涌现出来,占满了他整个视野。
高昊探个头凑过来,瞪圆了眼“我靠一柜子的花啊这么有情调”
奚迟也愣住了,又拉开下面的抽屉,同样被塞满了玫瑰,散发着甜甜的清香第三个抽屉也是。
“天哪”安妍也被吸引过来,“我说一大早进来这么香是怎么回事呢,师弟你再看看别处”
奚迟怔怔站起来,上前打开了靠墙放着的立柜,像魔法一样,各种颜色品种的鲜花,在足有一人高的柜子里争相绽放,因为装得太满甚至有几束擦过他的衣角落在地上。
他被馥郁的花香撞得头有点晕,木然地打开其余三扇柜门,也是一模一样的光景。
布局可以说是毫无设计感,只是把所有美好尽可能地一股脑塞进来而已,即使这样,已经足够让人震撼。
“太浪漫了”安妍倒吸一口气,“我都没见过这么多花。”
高昊也止不住感慨“这简直是把花店搬空了,怎么运进来的啊”
“不对啊”听到他的话,安妍猛然变了脸色,“这个办公室现在不是只有咱们仨有钥匙吗我昨晚走的时候锁门了呀。”
高昊的表情也变得诡异起来“是啊,不会就是你干的吧你一直没找男朋友是不是暗恋你师弟多年,在沉默中变态了。”
“我还说是你呢,高日天你老对奚迟勾肩搭背,腻腻歪歪的,我算明白了,你真是变态到令人恐惧”安妍一脸嫌弃地退后一步。
奚迟的心跳咚咚跳着,他想他很清楚这么干的人是谁了。
在背后两个人的互相指控中,他又回到办公桌前,拿出钥匙插进右侧一个上锁的抽屉,拧开。
里面静静躺着一只精致的黑色盒子,里面铺了花瓣,中央是一支钢笔,暗红色与玫瑰金相配的笔身。奚迟将笔帽打开,看见金属笔尖上雕刻着一朵玫瑰花,墨水流过的中缝正是花茎。
正在吵架的两个人又凑过来。
安妍惊喜道“这是限量款诶,我一直想买的,这人有点品味嘛,那看来不是高昊了。”
奚迟握着笔,有些被气得想笑。那个人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让他不得不用这根笔吗
简直是疯子,不可理喻。
“你最近没认识奇怪的人吧知道是谁送的吗”高昊露出老父亲般的担忧之色。
安妍也附和道“是有点吓人,你还好吧”
奚迟缓缓点了下头“大概知道,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让我挑几束花就当赔罪咯。”安妍看见他眼中的愧疚,拍了拍他的肩,“你有数就行,哎呀,这个人应该不是上次那个弟弟吧牛哇师弟”
奚迟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地移开视线,把钢笔又塞回柜子里。
他必须快点找出这个人格,他咬着牙想,起码不能影响到自己身边的人。
下午的时候,奚迟突然收到一条短信。
他没想到丁立森会发消息给他,从上次陷害他被曝光后,丁立森匆匆办理了离职手续就销声匿迹了。
这个时候,丁立森却约他喝咖啡,让人觉得古怪。
但丁立森解释是和病人相关的事,约的又是医院附近商圈的一家连锁咖啡厅,他就同意了。
奚迟到的时候,丁立森已经坐在窗边的位置等他,面前放着一杯冰美式。
丁立森胡子拉碴的,镜片后面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冲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你去吧台自己点吧,免得你担心我会害你。”
奚迟对他这种说话方式习以为然,转身去点了杯拿铁。
他确实有点担心,但不是担心他自己的安危,而是担心丁立森的。
现在那个人格还在外面游荡,可能随时会做出什么,他根本无法预测。
奚迟坐下后,直截了当地问“你有什么事”
丁立森推了一下往下滑的眼镜,也并未寒暄,直接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册子给他。
“这里面都是我主管的患者,我走以后估计要拜托你接诊了。”
奚迟翻看了一下,里面记录得很细致,大多数都是脑部恶性肿瘤术后发现转移的病人。这些人,生命可能只剩下了几年甚至几个月,因此每一次复查都非常重要。
奚迟十分干脆地把本子收起来“好。”
”谢谢。”丁立森罕见地跟他道了个谢,“我就通知他们以后找奚医生了。”
两人都喝了一口咖啡,看起来再也没什么话可说。
奚迟准备起身告辞,丁立森忽然苍白地笑了下“我本来以为你会指责我几句,或者用那种鄙视的眼神看我。”
没想到还是往常那副冷淡疏离的模样。
“没必要。”奚迟面无波澜道。
“你肯定在想这很无聊。”丁立森靠上椅背,眼神显得更憔悴了,“我真羡慕你的好运气。”
奚迟感到疑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幸运,他身边的人不止一次评价过他很倒霉,总招来一些怪事。
“orcas是你认识的人吗”丁立森问。
这不是霍言清用的名字吗奚迟心里一紧,难道说丁立森找的那个黑客就是霍言清他忽然想起了自己跟霍言清提起这件事时,对方嘴角腼腆又雀跃的笑意。
看他神色微顿,丁立森明白了,苦笑道“你知道吗我跟你初中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
奚迟面露诧异,他确实不知道。其实他来科室的这三年,跟丁立森从未正经地交谈过,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坐下来聊天。
“也是,我们永远的第一怎么会注意到排行榜上跟在自己后面的人”丁立森喃喃道,“我一直最讨厌你这种清高的样子,只会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其余东西都像瞎子一样看不见。但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有人躲在你背后的阴影里啊,我真是一下轻松了不少。”
奚迟皱眉看着丁立森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欣喜。
“你身上发生过的事情我都知道,看样子你也不是完全了解他呢。”丁立森抬起眼皮,配上发青的眼圈显得格外阴郁,“我真期待如果你有一天知道他都替你做过什么,还能不能这样淡定啊,奚医生。”
他的语气像毒蛇吐信一般令人不适,奚迟脸色骤然冷了下来。
丁立森这句话确实刺了他一下,自从赵晔坤车祸躺在医院,他每次去查房会忍不住想,赵晔坤的车祸,究竟是不是意外
如果真的和那个人有关,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你说完了”奚迟把注意力拉回眼前,起身语气冷冷地问,“没什么我先走了。”
丁立森看他站起来,忙道“其实我今天是想跟你道歉的,虽然做什么都不可弥补”
奚迟脚步停下了,抿了抿唇,忽然道“有个东西你能给我么”
“什么我都这样了还有你能看上的”丁立森苦笑道。
奚迟认真地看着他“你实验室里养的原代细胞还要不要”
丁立森一愣,随即低下头笑了起来,笑得肩膀都抖起来。笑够了,他抬头感叹道“奚迟,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说完他挥挥手“都给你,反正我也带不走。”
奚迟心满意足地想,他之前养的那一批细胞长势一直不尽人意,现在有了它们,课题应该能尽快开展了。
“那我们扯平了。”奚迟告诉他。
“今晚我去拿给你,我凌晨要赶飞机去国。”
“好。”奚迟点头,“不过要九点后,晚上主任开例会,我们都不在。”
“我都忘了,终于不用去开这个会了。”丁立森扯起嘴角,“你就不好奇你的手下败将要去哪里”
“人生自有安排。”奚迟望向他的眼神平静。
丁立森无奈了“曾经邀请过你的制药公司,不过我去只是做实验员。”
“也不错。”奚迟评价道,“你科研思维不太好,但是动手能力很强。”
丁立森睁大了眼睛“你是在讽刺我还是其实想安慰我”
“只是陈述。”奚迟目光坦然地看了他一眼。
丁立森再次摇着头感慨“你真是个神奇的人。”
奚迟走之后,丁立森瘫在咖啡厅的沙发上,眼神里涌动着前所未有的嫉恨,快要烧起来。
明明他已经决定了放下,为什么奚迟还要这样刺激他
刚才他同意给原代细胞后,奚迟眼里闪过的那种欣喜,纯粹得就像得到了糖的孩子,像一把刀扎中他的胸口。
他看得出奚迟是真的热爱做研究,也真心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而他,搞科研是为了升职,把病人清单交给奚迟,也只是不想再背负这份心理压力而已。
手里的纸杯被捏皱,在旁边店员紧张的注视下,丁立森嘴角笑容诡异起来,他刚才可是知道了个重要信息。
科研大楼,保安大叔刚吃过晚饭,看到门口进来个人。
“丁医生。”他招呼道,“这么晚还工作啊。”
丁立森一点头“嗯,我忘带门禁卡了,可以帮我开下神经外科实验室吗”
“好嘞。”
保安大叔热情地替他刷开了门,丁立森彬彬有礼地道谢。
其实他的门禁卡已经被作废了,看来保安还不知道他被开除的事。
他穿行在实验台之间,在奚迟课题组的工位前停下脚步。
实验室消毒用的酒精十分充裕,丁立森拿起来一瓶拧开,哗啦啦地泼在地上,倒空后他空洞的眼神忽然一动,又拿了更多酒精边走边倒,整个实验室都弥漫着浓郁的高浓度酒精味。
丁立森肩膀到手指都在止不住颤抖,不知道是激动还是紧张,摸了几次才摸出一盒火柴,擦着后橙红色跃动在他的指间。
他仿佛已经看见了实验室火焰滔天的景象,眼神兴奋地随着火光闪烁,急促喘着气。
全都烧成一团灰吧他们回来以后会有多精彩的表情呢
下一秒,他的脖子忽然被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
丁立森对上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眼神里了无生机的阴冷让他心跳停滞了一秒。
“你废话很多。”男人散漫的语调里勾着寒意。
说话同时,男人提小鸡仔一样捏着他的脖子,拿过他手中燃烧的火柴,毫无预兆地朝他嘴里按去。
丁立森死命挣扎扭头,还是被火柴头按上了嘴角,皮肤发出“呲”的一声,火柴硬生生地被熄灭了。
“啊啊啊啊”丁立森的叫声响彻实验室。
奚迟在科室开例会开到一半,心中那种诡异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回想起和丁立森告别时对方的眼神,总觉得不太对。
找了个间隙,他起身跟主任请了个假,走出去给丁立森的号码打了个电话。
听筒里只有长久的“嘟嘟”声。
奚迟立即收起手机下了楼,疾步朝科研大楼走去,没几分钟就赶到了楼下。
“奚医生也来了啊,真辛苦。”保安乐呵呵地跟他打招呼。
也奚迟心中一凛,赶忙按电梯上楼。
电梯门再打开时,他闻到了浓郁的酒精挥发在空气中的味道,他皱着眉头推开半掩着的实验室门,一眼便看到有个人躺在地板上。
走近一看,果然是丁立森,已经失去了意识,四肢抽动着,嘴唇青紫,口中不停涌出白沫。
他看清了丁立森手里攥的试剂瓶,心道不好,打电话通知了保安,然后戴上手套上前把人捞了起来。
这时,奚迟看见了原本压在丁立森身体下面的一盒散落的火柴。
洒了满地的酒精,加上火柴,代表了什么不言而喻。
仅仅想象一下就令人心惊胆战,丁立森竟然曾经想要烧毁整个实验室如果没有及时发现,科室所有的仪器和实验成果都会付之一炬,还有他们养的几十只兔子和小鼠也会平白丧命。
奚迟的脚步顿住了几秒,然后动作比刚才粗暴很多地把人拖到了水池边,打开水管把水灌进丁立森的胃里,然后催吐,再灌再催,等保安赶来的时候,丁立森的脸已经在水里泡白了,胃里的化学制剂也已经吐得差不多了。
他们一起把丁立森送到了急诊科,由于丁立森并没有家属和朋友在这边,奚迟不得不在旁边等着他抢救。
值班的急诊科医生正好是他老同学,惊道“这不是丁立森那孙子吗奚迟你终于忍不住给他下毒了吗”
“他自杀。”奚迟无奈道。
“哈哈哈我知道”急诊医生开怀大笑,“看他干的缺德事,一头撞死算了,把遗体捐给解剖系还能给教学事业做点贡献。”
他一边手上不停抢救,一边给奚迟说“就这你还救他,值得敬佩。”
奚迟看他忙,顺手帮他把给氧管道接好了,抿唇道“正好碰见。”
“我明天一定得给你在全院宣传宣传,你肯定能评上感动济仁十大人物之一。”急诊医生继续嘴贫。
“说真的,今天的事你别说出去。”奚迟认真道。
如果传出去,在院里又是一场轩然大波,更何况霍闻泽那个极端人格还在外面,万一再做出什么动作。
“行行行,咱深藏功与名。”急诊医生点点头。
奚迟看着急诊科医生护士来来往往,不禁又想到,丁立森为什么放弃了放火,突然决定要服毒呢
抢救结束时已经是半夜了,急诊医生擦了擦头上的汗,对他说“龟孙子现在生命体征稳定,就是消化道被药烧得稀烂,肯定得受一段时间的罪了。”
“嗯。”奚迟觉得他也算罪有应得。
急诊医生为难地说“不知道他几点能醒,醒之前可能要有个人待在病房啊。”
奚迟面色平静地点头“我会留在这里。”
急诊医生眨巴眨巴眼睛“大神,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可靠,我要是个女生,死也要嫁给你。”
奚迟眼角微微一抽“怪不得你跟陈枫关系好。”
“那可不,一个干急诊科,一个精神科,好哥们儿就是要携手跳大坑。我比他还好点,至少不用担心扭头被病人砍一刀。”
他脱口而出后,看见奚迟脸色一下凝固住了,立马想到奚迟的父亲,反应过来自己说了错话“对不起,看我这破嘴,真对不起。”
奚迟也立即恢复如常,冲他淡淡笑了下“没事。”
坐在病房的椅子上,耳边只有丁立森身上连的监护仪规律的电子音,奚迟很快泛起了困意。
反正丁立森就算醒来也动不了,不至于对他有什么威胁,奚迟打算靠着椅背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拖丁立森太累,没几分钟他就睡着了。
在他呼吸逐渐均匀地睡熟了之后,病房角落里安静垂落的窗帘突然被一只手掀开,从背后缓缓走出来一个身影。
来人的脚步很轻很慢,似乎不敢发出一丝声响,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人。
男人走到病床旁的椅子前,低头用目光贪婪地描摹着眼前人的睡颜。
奚迟头朝一边微微歪着,碎发落下来两缕垂在额前,安静得如同一幅展开的画卷,平时冷淡的疏离感被削去了不少,低垂的眼睫却添了一丝孤零零的脆弱。
让人想伸手拂去他眉间落的雪。
男人的手指在触碰到他脸颊的前一刻又停住了,像下了很大决心般硬生生收回了手。
最后,他只是把手里的薄毯轻轻搭在了奚迟身上。
奚迟睫毛颤了颤,但没有醒,唇瓣抿了两下,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然后又睡沉了。
男人就这样一直盯着看,好像时间静止了。
丁立森虚弱地撑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不久前捏着他脖子的恶魔,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奚迟,那双刚才还像冷血动物般阴寒的眸子里,此时灼热的情意翻滚,几欲满溢出来。
丁立森恐惧地想,自己刚才明明决定服毒了,为什么还活着在这里奚迟又怎么会在这个人准备来干什么
他下意识地惊叫,可化学制剂也腐蚀了他的声带,他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试图在病床上蜷缩起来。
那个人一点要靠近他的意思也没有,眼神忽然扫过来,带着刀锋上的冷气,伸出一根手指凑到唇边,示意他“嘘”。
让他不敢再发出一点动静。
心电监护屏上丁立森的心率狂飙,没几秒又眼睛一翻,晕了过去。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里漏进来,给空气都结了冰的病房送来了一分生机。
奚迟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正看见丁立森躺在病床上凝视着他,眼神里写满了恐惧。
他站起来转动了一下酸胀的脖子,走到病床旁,低头俯视着丁立森,朝他伸出一只手。
丁立森手指死死抓紧床单,心电图又开始出现异常波形。
然而奚迟只是按动了他床头的呼叫铃,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的脸,就像看街边飘落的一片垃圾一样。
忽然间,奚迟的眼神顿了顿,昨天光线昏暗加上丁立森戴着氧气面罩,他没有注意到丁立森嘴角有一个崭新的伤口。
他揭下透明的氧气面罩,确认了这是烫伤的痕迹。他想起昨天掉落在地上的火柴盒,有个荒唐又合理的想法冲进脑海,和他的直觉一瞬间产生了共鸣。
他当急诊医生的同学正好带着人推开病房门,看见这一幕,激动道“哇哦,我期待的拔氧气情节终于发生了吗”
奚迟表情无奈中透着无辜。
急诊医生哈哈大笑,过来彻底摘掉了面罩“他也不用这个了,换成鼻氧管就行,他家人已经联系上了,很快就到,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好。”奚迟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薄毯,递还给他,“谢谢你。”
急诊医生摸不着头脑“这毯子不是我的啊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累晕了。”
奚迟缓缓眨了眨眼,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默默把毯子收回来。
“我知道了。”急诊医生露出浪笑,“昨晚谁给你盖的吧,可以啊我们奚医生魅力不减当年,短短几小时就把我们科哪个医生还是护士妹妹迷倒了。”
“不是。”奚迟撇开视线,落在被风微微吹动的窗帘上。
走的时候,奚迟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的丁立森说“既然你醒了,我会马上报警,好好交代你打算烧毁实验室的事。”
丁立森面色一下子变得更惨白,这比死让他更难受,闭上眼睛忍不住发抖。
“卧槽你还准备烧国家重点实验室”急诊医生怒火中烧,“好好养病,病好了,就能去蹲局子了”
虽然叮嘱过不要外传,第二天这个大新闻还是不胫而走,飞遍了整个医院。
奚迟来上班的时候,所有同事见到他,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佩服的眼神,又隐约透出一丝同情,接着语重心长地叹一口气。
连中午去医院食堂吃饭的时候,阿姨都笑眯眯地给他多打了一份排骨。
下班之后,他甚至接到了他母亲的电话。他们平时联系得并不频繁,今天打来,肯定是得知了什么。
“迟迟,听说你同事在实验室自杀,还准备放火,被你抓住了,你没受什么伤吧”一接起来对面就响起了女人风风火火的声音。
奚迟无奈地笑笑“没事,怎么连你也知道了。”
“哎,当年跟你爸在一起的时候,我也认识了几个你们医院的阿姨。虽然离婚了,我跟她们还时常联络联络呢。”女人不无炫耀之意地说道。
“佩服。”
他妈妈跟他完全不同,心直口快,跟谁都能迅速熟络起来。
“吃饭没有啊奚大夫”他妈妈乐呵呵地问。
奚迟的表情也跟着松懈下来“吃过了,你们呢”
“刚吃完,你妹妹去上补习班了,我和你何叔叔随便煮了点面。”
奚迟笑了笑“她不是才五年级,就要补课么”
“现在的孩子都这样,一周补五天的都有,唉,我总觉得她脑子没你那么好。”
“这话你可别在何叔叔面前说。”
“何叔叔就在旁边呢。”对面女人笑道,“你等等,他有话想跟你说。”
不等他出声阻止,对面就换了人。
“奚迟,是我,最近工作忙吗”温和醇厚的男声传来。
比起刚才和他母亲通话时的松散,奚迟的声音显然礼貌和生疏一些“还好,手术日加班多一些。”
“明天中秋节,回家来吃饭吧最近有人送了我一些好茶,咱一起品品。”
果然,奚迟心想,还是他母亲了解他,知道她来说的话,自己一定会找理由推脱掉。因此每次让他回家,都是他继父开口,让他抹不开面子拒绝。
他犹豫道“我不太确定手术几点结束,就”
尤其是这种节日,他觉得自己过去总不太合适。
“没事,”对面爽快地说,“我们等着你。”
没办法,奚迟第二天还是去了。
一进门,他妈妈和继父就热情地接过他手里提的东西。
“回自己家还带什么东西呀。”方琴笑眯眯地埋怨着。
何俊良也是笑容满面“菜马上就好了。”
“妈,何叔叔。”奚迟微笑着打招呼。
趴在餐桌上写作业的小女孩抬起头来,脆生生地喊“哥哥一起拼乐高吗”
方琴回头吼道“写你的作业就想着玩。”
小女孩瘪瘪嘴“作业天天有,我多久才见一次我哥啊。”
奚迟走过去,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写完,我陪你拼。”
小女孩两眼放光“耶哥哥最好了”
何俊良在一旁笑道“知道你要来,她死活不肯回自己房间,非要在这里写。”
他招呼奚迟“来吃点水果吧。”
奚迟在沙发上坐下,方琴去厨房跟保姆一起忙活去了。
“也就你回来她才亲自下次厨,我不知道多久没吃上你妈妈做的水煮肉片了。”何俊良说着递给他一块西瓜。
奚迟接过“谢谢叔叔。”
何俊良打开了电视,里面传来晚会热热闹闹的背景音。
“这普洱真的不错。”他给奚迟倒上一杯茶,眼尾笑起来有几丝细纹,“最近实验还顺利吗”
奚迟抿了一口茶“新课题刚起步,还在摸索,不太顺利。”
“压力别太大了,偶尔也出去走走,最近我经常去登山远足,下回周末可以一起去。”
“爸”小女孩看他们开电视又不看,晃着椅子喊,“我想看综艺节目。”
“恬恬,你回屋里写作业去。”何俊良板起脸故作严肃。
小女孩跑过来晃他胳膊撒着娇“求求你了,只看五分钟。”
男人也绷不住脸上的表情了,败下阵来“就五分钟啊。”
厨房里飘出饭菜的香味,客厅里放着小孩的毛绒玩具,女人喜欢的花束,男人喜欢的音响,谁都能看出这是个普通又幸福的家庭。
奚迟瞄了一眼墙上挂的钟。
七点四十,他至少还要待两个小时再走才合理。
他不想来这里并不是因为何俊良对他不好,相反,何俊良温和,开明,把他当朋友一样相处。说实话,比起奚长明,何俊良还更符合他对父亲这个形象的想象。
可这些年短暂的相处中,每当他看到他们手忙脚乱地照顾婴儿,因为恬恬要在幼儿园演出连夜缝制玩偶服,在恬恬拿到学校演讲比赛第一时红了眼眶他总有种局外人的感觉,甚至感到些许的手足无措。
他总归是不好意思去承认,他偶尔会嫉妒自己几岁大的妹妹。
恬恬把电视频道调到了一个热播的综艺节目,边看边晃腿,咯咯直笑。
“你那个服毒自杀的同事怎么样了”何俊良突然问。
奚迟愣了一下“已经脱离危险了,就是消化道的腐蚀伤需要治疗。”
“你们待在实验室化学制剂多,一定要注意安全。”何俊良叮嘱道,“我之前看新闻有学生喜欢用烧杯喝水,结果错拿成硫酸的。”
他边说边皱着眉摇头。
“还好当时你尽心救了他,是你这孩子会做出的事。”
“你们在说什么呀”恬恬扭过头来看着她爸爸。
何俊良认真地对小女孩道“恬恬,你知道么,你哥哥曾经也救过我。”
奚迟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垂眸遮挡住自己眼中涌起的波澜,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平日纹丝不动抓着手术刀的手指,此时正微微颤抖。
就在刚才,他忽然意识到,他送他继父去医院的那天,有一丝不同寻常。
那是他高考完的暑假,他母亲和继父正在筹备着结婚,他也处在要填报志愿的重要人生关头。
很多家长听到孩子想学医会感到自豪,但与之不同,当他对母亲说自己想报a大临床医学时,像做贼一样心虚,好像自己一脚踏进了亲生父亲的阵营,对她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背叛。
和他预想的一样,平时对他引以为傲的母亲大发雷霆,毫不犹豫地告诉他,如果坚持要学医,就和她断绝关系,再也不要回家,她也不会替他的学业掏一分钱。
当时他心高气傲,脾气又倔,直接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从家里搬出去了。
最后是他继父从班主任那里打听到他的住址,带他去附近的一家餐厅吃饭。
本来他们之前就没说过几句话,坐在满桌的美食前谁都没动,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何俊良先把一个抹茶慕斯推到他面前,笑容宽厚“尝尝这个,不是很甜。”
奚迟一直低着头,象征性地挖了一勺。
“你妈妈这几天也很后悔吼了你,一直把自己关着生闷气,饭都没怎么吃。”何俊良告诉他。
奚迟抿了抿唇,情绪挡在垂落的睫毛后面,只是问了句“那她现在同意我学医了吗”
“这个你也知道你妈妈的脾气,你放心,我保证尽快说服她。”
奚迟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们的婚礼是两周以后吧,我妈这个人有时候脾气急,又争强好胜,主要是这么多年她一个人带着我,不得不这样。希望叔叔你以后多包容她一点,别跟她计较。”
何俊良一愣,怎么感觉这孩子说出了一种临终托孤的感觉。
面前的少年衬衫下的肩膀清瘦单薄,尽力克制着,却被白净的肤色出卖了眼周的一圈红。
“不管怎样我还是会学医。”奚迟捏着勺子的指节有点泛白,垂着的眼睛快速地眨了几下,“我可以自己供自己读大学,不会经常联系她,也不会去打扰你们新家庭的生活。”
何俊良忽然笑起来,伸手过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哎呀,你这孩子,在想什么啊”
现在回想起来,奚迟自己都哑然失笑,那时候的他自以为成熟,其实还是个小孩子。
何俊良笑完,表情又认真起来“奚迟,你妈妈最爱的人永远都是你,你们永远是最亲密的家人。我呢,没有给人做长辈的经验,你也大了,所以我就想和你做个朋友。”
他说着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奚迟,道“你这样的年纪,就能找到想用一生追逐的事业,我觉得很了不起。这个钱就当我对朋友的投资,等你成了名医,叔叔老了生病就靠你了。”
奚迟这才抬起头,把卡推回去“我不能要。”
“就当我借给你。”何俊良坚持要给他,“等你妈妈想通了,你回家再还给我。”
奚迟收回手,猛地站起来,桌布被带得晃了一下,银行卡掉在了意大利面里。他表情有些慌乱,看了一眼何俊良,拉开椅子匆匆地跑出了餐厅。
如果他当年直接跑了,事情可能会大不一样。他在等红绿灯的时候,冷静下来很多,觉得自己刚才太没礼貌了,至少应该回去和何叔叔说声谢谢。
他推开餐厅的门时,却发现所有人都慌乱地围成一圈,而何俊良倒在地上捂着胸口。
“让一下”奚迟喊着冲进人群里,跪在何俊良身侧,对服务员道“快打120。”
凭着之前因为兴趣学的医学知识,奚迟摸了一下他的颈动脉跳得很缓慢,呼吸短促,嘴唇青紫,又见他手指紧紧抓着左胸前的衣服。
“何叔叔”奚迟唤回他的意识,问道,“您现在是左侧胸痛吗您以前有没有犯过心绞痛”
何俊良冒着冷汗,痛苦地点了点头。
“可能是急性心梗”奚迟边低声说道,边把何俊良扶成半卧位,何俊良的呼吸顿时舒缓了一些。
他抬头问服务员“有没有硝酸甘油或阿司匹林”
服务员也没见过这阵势,慌张地摇头。
“我有随身带的药。”人群中一个老奶奶忙走过来递给他。
救护车过来之前,奚迟就在他旁边一直守着。
等奚迟的母亲赶到医院时,何俊良已经抢救过来转危为安了,医生跟他妈妈说“还好你儿子反应及时,处理得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这种年纪能冷静成这样,难得啊。”
奚迟在旁边目光犹豫地看了一眼方琴,方琴眼圈瞬间红了,把早已比自己高了的儿子搂紧怀里,哭了起来。
因为这次事件,他和母亲又重新开始说话,再后来对他学医的事,方琴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一切都重归平稳,直到他继父中毒的两天后,奚迟收到了一个快递。
里面只有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纸条。
他拿起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密码是你的生日。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给的,去查询了一下余额,整个人怔在了at机前面,他父亲一辈子也不可能挣得到这么多钱吧。
寄件人无从找起,他只能带着震惊和疑惑,把这张卡锁在了柜子里。
直到十余年后这件事被何俊良提起,他脑海里忽然一凛。
和银行卡一起寄来的纸条,虽然字迹略显稚嫩,但和医院停电那天他收到的纸条,应该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当年他继父的发病,该不会是
奚迟握着茶杯,让自己冷静下来,一般没有药物会导致急性心梗,而且出事后餐厅立刻把所有饮食送了检查,并没有异常。
但至少他确定,那个人当时是在场的。
他躲在哪里悄悄观察着这一切又扮成什么身份出现的顾客后厨或是服务生
奚迟的记忆飞速回溯,四周的色彩衰退远去,眼前的场景回到那一天。
他又变成了十六岁倔强而敏感的少年,和何俊良相对坐在餐桌前。
何俊良在温言相劝,而他一直盯着桌布的花纹不说话。
这时,一个穿着西餐厅黑色制服的服务生从侧边走上来,看样子是新手,上菜动作非常缓慢,倒像是在偷听他们交谈一样。他全程低着头,看不清脸,将托盘中一杯果汁拿起来,片刻后又放下,换了另一杯放在何俊良面前。
奚迟忽然起身,紧紧抓住了他要收回的手。
一瞬间,餐厅里所有的人都被定格住了,包括他对面正在说话的何俊良,连同他们身后老式的挂钟都停摆。
只有被抓住的服务生缓缓抬起头,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里光芒流转。
奚迟愣住了,对方看起来同样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模样,五官线条比现在多了一分清秀,如风吹过薄荷叶般干净。
没有他想象中阴冷戏谑的眼神,少年笑得甚至有一丝害羞,如同被戳破了心事,声音里失措和雀跃都是藏不住的。
“哎呀,被你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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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受的继父真的是心梗,和攻无关,疯批虽然疯,但在本文中没有伤害正面角色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