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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梨香院
    狩猎归来,众人回府各自安置。探春也随着王夫人、李纨一起回荣禧堂。

    一行人正走着,就听大哥哥在前方训什么人,隐约似是提起环哥儿。

    探春心惊,匆匆向太太告罪,小碎步往前跑了一阵,遥遥看到大哥哥和环哥儿正对峙着。

    贾珠长身玉立,愈发衬得贾环拱肩缩背,不成个样子。

    环哥儿打心里怵长兄,缩着脖子垂着头,只拿两眼贼兮兮四下寻摸。一眼见到跑过来的探春,眼里立时泛出水光,委曲巴巴唤了声三姐姐。

    贾珠回头见到三妹妹,脸色登时缓下来,用折扇点着贾环说他行踪鬼祟,不知又憋着什么坏,还没有审出来。

    探春忙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称弟弟是来找她补课的。

    “怎么不早说看你这副缩头缩脑的样子,哪儿有大家子的规矩”

    贾珠骂完才想到三妹妹在侧,语气和缓下来,找补道,“知道读书,还算有救。你三姐姐学问好,不可辜负了她的心意,明白吗”

    贾环狠命点头,如同捣蒜一般。

    别说大哥哥嫌弃,就连探春见了也不免蹙眉。好歹也是老爷的亲生儿子,在自己家里走动,怎么搞得跟做贼似的

    唉,这种事她念得嘴皮子都薄了,偏偏就是改不好。

    至于她给贾环补课,倒也确有其事。

    这还得从赵姨娘身上讲起。赵姨娘看出静志堂的好处,巴巴求老爷让儿子也转去那院里读书。贾政嫌环哥儿蠢笨,不愿他在二戈先生面前出自己的洋相,否了。

    走不通老爷的路,赵姨娘转回头来寻女儿,要她帮忙劝说珠大爷。

    探春哪里肯

    就是因为赵姨娘的重男轻女,才间接导致原身夭折,探春对这个便宜妈没有半点好感。受了姨娘的拖累,贾环于她而言,也天然带着原罪。

    贾盼盼不待见这对母子,自从被太太接到正院以后,只当二人不存在,更不会生出援手的想法。

    岂知赵姨娘是个浑不讲理的,当场发作起来。她惹不起探春,只管狠狠打儿子。贾环年岁小,被她打得嗷嗷乱叫,小老鼠似的满屋子乱蹿。

    探春心肠再硬,也看不得小孩子无辜挨打,喊人把姨娘给“请”了出去,到底留下环哥儿。

    她见孩子哭得可怜,不免生出恻隐之心。想着小孩子白纸一张,写什么就有什么。贾环日后走了歪路,主要是赵姨娘教育不当。倘若得到正常教导,他日或许有所改观。

    稚子无辜,名分上又是自己的胞弟,能帮就帮一把吧。

    探春善心发作,询问起环哥儿的学业,发现他也是个妥妥的学渣。

    同样是学渣,宝玉好歹有天分,贾环则是既没上进心,又没聪明脑子,科举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探春从没关注过这个胞弟,更没为他操过心。可如今人就站在眼前,也不免替他头疼未来的生活。

    宝玉不科举,不走仕途没关系。他是二房嫡子,上有老太太、太太疼爱,下有同胞哥哥的扶持。以贾珠夫妻的脾性,断然不会亏待宝玉。

    贾环是庶子,上不招老太太、太太喜欢,下不招大哥哥待见,若没个自立更生的本事,单只靠老爷

    唉,他们那位老爷不通俗务,怕是连私房钱都不会存,能指望他什么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探春锲而不舍的努力,终于从弟弟身上找到个闪光点

    贾环看起来糊涂,实则对数学颇有些天分。

    师从二戈先生的梦就不要做了,往后就跟着她学数学吧。

    从这天起,探春给弟弟开起了小灶。孩子还小,就从速算开始教起。

    赵姨娘是文盲,贾环是小孩子,母子俩也没觉出学的东西有什么不妥。总之就是,探春教什么他就学什么。

    半年下来,贾环进步显著。

    人人都觉得贾环自从亲近三姑娘,言行举止便渐渐有了些样子,不再像先前那样贼眉鼠眼的。听说功课也精进了不少,还得了代儒老先生的称赞。

    可惜,这种说法只流传在奴才们之间。贾环每每见到老太太、太太、大哥哥,照旧一秒破功,瞬间被打回原形。

    这不又双叒叕发作了,还被三姐姐撞了个正着。

    探春真心不明白贾环的心结,大哥哥那样温文有礼的君子,有什么可怕的

    贾环也说不清,吭吭哧哧半天,只说大哥哥把脸一沉,他就没来由的心里发虚。纵然什么坏事也没干,可就是虚。

    探春无语问苍天,磨破嘴皮子开导,还是没什么用处。

    此时的她无法知道,贾环这毛病很快便不治而愈。翻过头来细找的话,恰恰是从今天开始改变的。

    且说贾珠撞见环哥儿向三妹妹求教,便上了心。事后查问过他在家塾的情况,听说弟弟确有长进,心下甚慰。当即命人送去几本亲笔批注的卷册。

    贾环感受到大哥哥的善意,往后再见面时,先前的拘谨和猥琐神奇地消失了,就连腰杆也挺直了不少。

    当然这就后话。不提环三爷的改变,却说宝玉口中的大热闹说到就到,薛家人如约而至。

    薛家进京有两个目标,一是为宝钗备选公主、郡主入学陪侍赞善,二是生意上的事。自薛家家主去世,京中掌柜多有欺瞒,薛蟠送妹妹上京,正好督察生意。

    当然这只是台面上的说法,薛蟠心里何曾有“生意”二字,不过是打着幌子来见识一下京城的繁华气派罢了。

    薛家此行本欲投奔王子腾,不期正逢他高升九省统制,奉旨出京,这才转投荣国府。

    王子腾一升再升,俨然成为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头号人物,他的妹子谁敢怠慢

    如今薛家遗孀举家自金陵而来,不免受到荣国府的热情款待。

    薛姨妈与王夫人是同胞姐妹,性子却大相径庭。如果说王夫人是锯了嘴的葫芦,那薛姨妈就是个千伶百俐的,一张嘴比抹了蜜还甜。加之她生得慈和,才来就得了老太太的缘法。

    探春冷眼看着,觉着这位姨妈年轻时,许是另一个版本的王熙凤。当然,姨妈不是重点,她最在意的还是宝姑娘。

    珠玉在侧,探春本不对宝钗的样貌抱什么希望。岂料一见,也不由暗暗赞叹。

    这位宝姐姐生得唇红齿白,容貌丰美,兼之举止娴雅。比黛玉虽则少了几分仙姿,却俨然是朵艳丽的人间富贵花。

    探春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只觉两人一个雍容高贵,皎皎似月;一位婀娜风流,如柳扶风。风格迥异,却是一般的天资国色。

    怪道薛姨妈敢下重注,人家的确有本钱啊

    薛家豪富,在京城原有好几处宅邸。虽则年久失修,不便立时入住,修缮却也不废多少时日。无耐薛姨妈有意托庇贾府,连儿子的话也听不进去。

    薛姨妈身段摆得低,贾母也怜她新寡,欣然应允,令王夫人好生安置。

    恰荣国府东北角有处闲置的院子,名唤梨香院。

    院子小小巧巧,前厅后舍俱全。另有一门通着外街,从此门出入倒也方便。且西南还有一角门,出来便是王夫人的正房东侧,姐俩走动再便宜不过。

    如此,薛家欢欢喜喜安顿下来。

    不想太太的亲戚前脚才来,荣禧堂就急急上演了一出全武行。

    二房的戏码换汤不换药,依旧是老子打儿子。

    只不过,这次挨打的换成了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