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狱大门打开的时候,明亮的阳光瞬间倾泻而入。
姜曦不适地闭了闭眼。
好一会儿才再次睁开眼。
门外的世界,白雪皑皑,金乌灿灿,空气清新,从里面出来,就好像是
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一脚迈入阳光中时,姜曦看到北镇抚匆匆赶了过来,流着冷汗,在向秦申安汇报着什么。没过多久,秦申安走了回来,牵住他的手,道“走吧。”
姜曦点了点头。
快走到马车边时,秦申安的衣服忽然被轻轻拉住了。
他转头一看,跟在他后头的小公子,纤纤手指正攥着他的披风,微微扬起了头。
阳光在他雪白的皮肤上跳跃,让他那张漂亮的脸,看起来越发玲珑剔透。他的眼睫轻轻动了一下,声音小小的、细细的、软软的“秦申安,谢谢你呀。”
“我夸你的时候是真心的。”
“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这一瞬间,秦申安的心,忽然疯狂跳了起来。
草
老子完了
他心想。
诏狱的一番折腾,让两人错过了午膳。
秦申安带着姜曦去翠金楼用了午膳,又把这小公子送到太学门口。他道“我接到母亲的信,家里有些事要处理,你自己可以吗”
姜曦
不就是回教室吗
当谁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毕业吗
我也没废到这种地步吧。
他非常利索地下了马车,对秦申安做了个“拜拜”的手势,独自一人朝太学走去。
刚进太学时,姜曦心里并没有什么想法,当他离休戚院越来越近时,他的心也越来越虚了。
我今天逃课了。
我把安树支走了。
我还没有和谢瑾说。
小少爷心里惴惴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安慰自己我都成年啦,有权力安排自己的时间。
应该不要紧的吧
谁知刚走到休戚院门口,相熟的纨绔看到他,大惊小怪叫了一声,飞快地迎上来,对他说道“小公子你去哪儿了你们家谢瑾找你都快找疯了。”
“对啊对啊,你快去边上的香满楼看看吧,谢瑾在那里等你。”
“对对对,快去吧,要是去晚了,说不定你们家得丢一条命。”
丢一条命
什、什么丢一条命
姜曦这会儿是真的慌了,他飞快转身,满心不安地跑向酒楼。
怎么和人命惹上关系啦
我也没做什么呀我。
跑到酒楼门口时,他已经气喘吁吁,脸颊染上了一层粉红,鼻子和耳垂也粉粉的,眼睛水水的,漂亮死了。
刚踏进酒楼大门,一楼堂食的客人,全把目光盯他身上了。
姜曦心里慌乱地很,他刚想找掌柜的问问情况,陈平忽然弯腰,从二楼的楼梯上看了下来。
“曦少爷”
他叫了一声,直接欣喜地从二楼跳了下来,几步跑到他面前“曦少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去哪儿了,三爷都快急疯了。”
“我”姜曦蜷了蜷手指,慢吞吞地思考着怎么回答。
陈平却等不住了,他催着这小公子赶紧去二楼见人,语焉不详道“您先上楼去看看吧,要不然,该出事了”
怎、怎么又是要出事
我做什么了我
姜曦慌里慌张道“那你快带我过去吧。”
香满楼的二楼全是包厢,走廊上只有上菜的小二,比之一楼,显得非常清幽。但就是这样清幽的环境,让某个包厢里传出的惨叫声,特别刺耳。
掌柜的在那个房间门口急得团团转。
他数次想要进门,都被门口站着的两个侍卫给拦住了。
侍卫道“掌柜的放心,我们爷就是借贵宝地办点事。”
掌柜地急得都快跪下来求他们了“诸位老爷,我求求你们了,你们要办事,换个地方行吗我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宾客们都讲究个好彩头,您的主子,让我这儿的地沾了血,这不说晦气不晦气的事,以后这个包厢,还有边上几个包厢,谁敢再用啊。”
侍卫扔了一块银子给他“这么着,这个包厢和隔壁两个包厢,我们爷就算花钱买下了,你估个价,待会儿会有人来付钱。”
姜曦转头看向陈平,眼里的惧色十分明显,他嘴唇一颤,害怕地问道“里面里面是谁”
陈平带着他走向前“您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两个侍卫一见到陈平,便行了一礼。
陈平道“开门,曦少爷回来了。”
房间里似乎响起了茶盏落地的声音。
片刻之后,门被打开,里面的侍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姜曦的脚仿佛有千金沉重,怎么都迈不开。他用一脸快哭了的表情,求助地看向陈平。
呜呜呜到底是什么事嘛。
谁在里面
我好怕呀。
谁来帮帮我。
陈平差点就忍不住帮他求情了,房间里忽然又传来一声破空的鞭子声和长长的惨叫声。
门开着,这惨叫声比起之前的,就格外凄厉。
掌柜的“哎呦”叫了一声,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他不住喃喃自语“老天爷啊,这都是什么事”
姜曦也被吓得抖了一下,一颗眼泪跟着吧嗒掉了下来。
谢瑾如雪山清冽的声音在门里响起“曦弟弟,既然来了,怎么不进来”
顿了顿,他又说“别停,继续。”
话音刚落,鞭子破空声和惨叫声再一次响起,仿佛是在催促姜曦再不进去,里面的人,真的要没命了。
姜曦抖着唇,终于鼓起勇气,拖着沉重的腿,慢吞吞走了进去。
他走进房间的刹那,包厢门“砰”一声被关上了。
姜曦的眼睫,随着那声重重的关门声,轻轻颤动了一下。
他进来了,但房间里挥鞭子和惨叫的声音还是没有停下。
曾经天真的小少爷,仿佛猜出了对方这是在逼他抬头面对。
小公子抿了抿唇,攥着自己的披风,鼓起勇气抬起头,用那双漂亮而惊惶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房间。
除了他之外,房间里只有三个人。
谢瑾坐在太师椅上。
椅子边上湿湿的,有几块打碎的茶盏被扔在一边。刚刚听到的瓷器碎裂声,应该就是这个茶盏。
谢瑾的手里捧着一个新茶盏,此刻正着垂眸,用盖子撇着茶水。
房屋中间的铺了一块波斯地毯。地毯上方的桌子被挪到了边上,原来空出的地方有两个人。
一个拿着鞭子站在地上,另一个被脱去了衣裳,双手负在身后,跪在地上,背后横七竖八地交错着许多新鲜的伤口,有些伤口再叠加伤口,上面的肉都已经烂了。
鲜血流满了他的整个后背,又顺着身体线条,浸透了他的裤子。
这一片殷红,刺得姜曦眼睛都疼了起来。
他很快就认出,那个人是安树。
他今天就带了安树出来。
因为想要去寄信,一大早就随便找了个理由,把安树打发到了别处。
这是谢瑾在罚安树
为什么
就因为他偷偷离开了吗
“咯哒”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谢瑾把茶盏放在边上的小几上,抬头看向姜曦,冷漠道“曦弟弟,过来。”
威严、平缓、不带一丝感情。
这样的语气和声调,让姜曦响起了刚到春山院的第二天。
谢瑾要帮他树立威信,让人捆了黄嬷嬷和肖管事,一开口就是打死。
拿着鞭子的侍卫还要动手,姜曦一慌,冲着他喊道“你住手”
侍卫便转头看向谢瑾“三爷”
谢瑾冷淡道“你先停一下。”
说罢,他又看向站在门口不敢过来的小公子,问道“曦弟弟,你还不过来吗”
这声音,又冷又紧绷,好像被拉到极致的弓,在用一点力就会彻底崩断。
山雨欲来风满楼。
姜曦又委屈又茫然。
我就逃了个课。
怎么场面就变成这样了
谢瑾不是正直高岭之花吗
呜呜呜为什么他变得这么让人害怕了。
小少爷颤着眼睫,抿着唇,委委屈屈地说“我、我不敢,我被吓到了,我走不过来”
谢瑾坐在原处,远远地注视着他。
这小少爷,小脸精致雪白,如花杏眸里全是茫然和不解。他的鬓边有两缕乌黑的碎发,微微打着卷,非常可爱。
长眉皱着,眼神困惑,可怜兮兮的,他好像是真的不明白,不过是几个时辰的逃课,为什么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谢瑾心里的怒火,就这么消散了一半。
没有人知道,当他去休戚院接人,却被告知姜曦早已被秦申安带走时的愤怒和惊慌。
他的理智瞬间就被怒火烧没了。
发动手底下的人满京城的寻找,却被人告知那小东西去了诏狱。
如果要去诏狱,为什么不找他
还有谁比他更适合和锦衣卫打交道吗
原本,他是要直奔诏狱去逮人的,但仅剩的、岌岌可危的理智拦住了他。所有未发泄出来的怒火,被隐藏在克制冷漠的外表之下。
一声轻叹声响起,房间里紧绷的气氛,瞬间缓和。
谢瑾起身走到姜曦身边,打横将他抱到美人榻上,蹙着眉头问“胆子这么小,你还敢甩了人往外面跑”
他不生气了。
那我是不是再哄哄他,就能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了
敏感的小雷达立刻发挥了作用,姜曦立刻打蛇随棍上,他抿着唇,又甜又软地撒娇“瑾哥哥,我错啦,你别生气了。”
“是我自己支开了安树,和他没关系,你放了他吧。”
“我下次不管去哪里,都先告诉你,好不好嘛。”
经历过最初的尴尬和羞耻后,不管是吹彩虹屁也好,还是哄人也好,小少爷已经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他双手放在头顶,歪着头给谢瑾比了个心,甜甜地说“瑾哥哥,你最好了,爱你哟。”
甜蜜蜜的声音在房间里流淌,似乎把空气都染甜了。
谢瑾素来自持,却被哄得晕头转向。等他回过神来后,心里残存的那点怒气,已经散地一干二净。
他现在,就想抱着这个小东西,狠狠地教训他一顿,让他以后只能乖乖地看着他,不敢再往外面乱跑。
房间里虽然放了暖炉,仅穿单衣还是冷的,更何况是被脱光了衣服。
安树脸色惨白,连唇都是白的,一双眼睛没有力气似得微微阖着,身体有点摇晃,似乎已经支持不住了。
谢瑾冷淡抬眼,吩咐道“把他带下去,等他醒了后告诉他,春山院不需要连主子都会跟丢的无能废物。若是还有下次,让他自己了结吧。”
“是。”侍卫扶起安树,把他带了出去。
房间里,很快就只剩下了姜曦和谢瑾。
谢瑾一双桃花眼垂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气氛一下子又沉闷下来。
怎么又不说话了
唔,看来是哄的力道还不够。
那我,再加把油
姜曦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觑了他一眼,他那边挪了挪,主动握住又谢瑾的手,微微仰着头,娇憨软语,嘴巴甜甜地哄他
“瑾哥哥,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我刚来的时候,看你都看呆了,你长得特别好看、特别高雅,就像是高山明月,天山雪莲,只能仰望,不可亵渎。”
“我第一次听到你和谢昭说话,就觉得你的声音真好听,像金玉碰撞,很清脆,也很悦耳,又带了点冷冽,也像刀剑相撞时铮铮的声音,好像连乌云都能破开。”
“你帮我教训下人的时候,特别威严明明冷淡平常地说着话,但所有的节奏都在你手里,那些下人一动都不敢动,整个场面都被你掌控了。”
“要是没有你帮我,我肯定被人欺负死啦。”
谢瑾被他哄得,眼睛根本没办法从他身上挪开。
那漂亮小少爷微微仰着头,皮肤像玉雪,通透白净,容貌是顶漂亮的,眼睛水汪汪乌溜溜,秋波盈盈,乖巧无辜,看着他的时候,好乖好甜。
这样的姿势,他一低头就能吻上他的唇,尝一尝是否如想象中那般柔嫩。轻轻顶开他的牙关,就能从他的唇缝中闻到热热的、香香的味道。
谢瑾觉得,自己身上那股被压制的疯劲儿,似乎又沿着骨头缝死灰复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