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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崇德殿。

    “哗啦”一声,一个青瓷茶盏砸在二皇子脚边,碎成几块。

    殿中太监和宫女立即满脸惶恐地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二皇子跟着跪在地上,他脸涨得通红,气恼辩解“父皇,此事真不关儿臣的事情,秦家自称是大景的城墙,谁知道怎么那么轻易就败在了北国人的手里”

    皇帝阴沉着脸,从嘴巴里咬出几个字“你们都先下去。”

    太监宫女松了一口气,忙起身微弓着背退下,一点时间都不敢耽搁。

    等人都退完了以后,皇帝才愤怒到破口大骂“给的粮里有泥有谷糠,给的盐里有毒,铠甲武器都是三年前的,破的破锈的锈,你还要派监军去胡乱指挥一气,这样的大军,你让他们怎么去抵抗北国人的重骑”

    “朕让你插秦家军的事,是让你去收服他们,不是让你去坑杀守卫边关的将士,坏我大景国祚的郁明,你太让朕失望了”

    二皇子脸色巨变,浑身瘫软着坐在地上。他满头冷汗,连连磕头,为自己辩解道“儿臣绝无此心儿臣所做这一切,都是想为父皇分忧,请父皇明鉴儿臣实在是没有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皇帝冷笑了一声“为朕分忧郁明,你自己去数数,户部的粮被你瞒天过海掉包出去后,你往自己府里搂了多少钱朕幼年时不受先帝喜爱,知道被忽视冷待的滋味,对你们多有容忍,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若不是朕,青州旱灾一案爆发时,你就该被砍了脑袋老二啊老二,你是把朕当傻子糊弄吗”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这般蠢钝无能,连太子的衣角都比不上,若不是,若不是太子他如今,岂有你和老三的机会”

    “父皇恕罪,儿子知错了”一句蠢钝无能,将所有的希望和雄心壮志全数打碎,二皇子身上的精气神仿佛瞬间被抽走,脸上仿佛都蒙上了一层灰色,高大健壮的身躯看上去竟然有些佝偻。

    他惶恐地跪在地上,涕泪连连,哀哀哭求。

    此刻,他不敢再肖想皇位,只求皇帝能够饶过他。

    本朝,可是有杀皇子和圈禁皇子的传统的

    看到他这副无能又可怜的模样,皇帝又怒又气,顺手抄了一个瓷盏砸了下来,骂道“滚给朕滚下去”

    二皇子心中庆幸不已,连滚带爬退了出去。

    皇帝靠在龙椅椅背上,气得快要喘不过气来。

    有个修长的身影从里间走出来,走到他的边上,倒了杯水递给他,又替他抚着胸口,声音有些漫不经心“事到如今,生气也没有用,陛下还不如想想,接下去的事情,该如何解决。”

    皇帝缓了口气,一把握住来人的手腕,皱着眉问道“昭儿,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愿意唤朕一声父皇吗”

    谢昭动作一顿,脸色有些冷“陛下,草民只是谢家二房的一个野种,有何资格唤您父皇”

    “混账你是皇家血脉,是我的儿子,谁敢说你是野种”皇帝被他的话激地怒不可遏,气道“若非你娘要用你来保谢家,死活不肯将你交还给朕,如今你就是风风光光的四皇子昭儿,你的名字是朕取的,四皇子的排序朕一直空着,就是想等你回来啊。”

    “若非野种,我的身体是怎么垮的我的腿是怎么残的这些陛下都不知道吗”谢昭笑容讥讽,“我知道,当时是太后娘娘认为我是皇家的耻辱,不许陛下带我走,陛下既然放弃了我,又何必非要我回来”

    “唉,你这孩子”

    戾气怎么这么重呢

    不过,也不怪他,该怪朕。

    皇帝膝下共有六子,在这六个儿子中,他最亏欠的就是四子。这个儿子,早年不仅不能冠他的姓,还被与他争位的兄弟们利用毒害,小小年纪便身患剧毒,差点连小命都保不住。

    偏偏他登位后,在太后的施压下,也不能将这孩子接回皇宫,只能让他不明不白地在谢家呆着,受尽了屈辱。

    谢昭这次进宫,是有目的的。提起身世,只是为了刺激皇帝,叫他心里多谢愧疚和怜爱,过犹不及。

    他撇开视线,转了话题道“北国之事,陛下想要如何处置”

    皇帝皱眉“昭儿可有什么想法”

    谢昭沉吟片刻,道“秦国公为大景鞠躬尽瘁,虽战败而亡,但仍是我大景的英雄,对秦家,当以安抚为主。人死如灯灭,这死后哀荣,给多大都没有关系。另有秦二公子、秦三公子,需尽快让人将他们接回来,以显示皇家恩泽。这是其一。”

    “其二,秦家军深得民心,如今传言秦家军是被皇家所害,那陛下便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务必尽快处决奸臣,洗刷皇家冤名。”

    “其三,让李游、顾秀良带兵去抵挡北国大军,他们虽无帅才,但曾随秦国公打过仗,对北国人也算了解。”

    顿了顿,他又慢条斯理地上眼药道“切记,绝不可让秦申安接管大军。秦申安之才,犹在秦国公之上。但此人对皇家心存怨愤,若叫他离了京城,只怕麻烦不少。”

    皇帝的心情非常复杂。

    养在宫里的皇子中,太子有明君之象但身体孱弱,多处理两天公事,要躺上三天才能养回来,老二勇猛却鲁钝,老三聪慧却狭隘,学了一肚子的妇人手段,老五只能做个纨绔子弟,老六见风就倒,毫无风骨,到头来,反而是这个养在宫外的孩子,手段、智计一样不缺。

    他心里一动,脱口而问“昭儿,你的身体如何了朕看你已然能够自由行走,与正常人无异,倒像是大好了一般。”

    一直到皇帝的这句话说出口,谢昭才露出了一个笑脸,他走下台阶,在皇帝面前走了两步,轻轻一笑,说道“是啊,草民已经大好了。”

    这已然落败的江山,我也有兴趣拿过来玩玩。

    宋府。

    宋阁老刚从早朝上回来,下人便将崔曲引到了他的面前。

    崔曲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双手递交给宋阁老,恭敬道“大人,这是公子让属下带过来的。”

    宋阁老取出信纸一看,上面写的几个大字,赫然正是“治灾十则”。他轻叹了口气,说道“彦回这是想要回京啊。”

    崔曲便道“京郊灾情严重,衣食住行皆有困难,是该让公子早些回来。”

    宋阁老便将信纸放入信封中,说道“既如此,我现在便去拜见陛下。来人,备轿”

    云消雪停,金乌高悬。

    京城好久没有这么好的日头了。

    然而,这金色的阳光,却照不到秦国公府上。

    马车停在了秦国公府前,姜曦被俞轲牵着手扶了下来。小公子站在大门外,打量着这栋高大威严、气势赫赫的建筑。

    檐下的灯笼,已经全部都换成了白灯笼,四处都挂满了白幡,下人们穿着白色麻衣,面色沉痛。

    在姜曦的眼里,这里的一切仿佛都被加上了一层灰蒙蒙的滤镜,阴沉、灰暗、哀伤,仿佛一下子就衰败了。

    阳光多猛烈,都无法穿透这里,让这里哪怕多一点生气。

    仆从将他迎进了灵堂。

    灵堂中放着两具黑色的棺材,棺材里放着的,是秦国公和秦大公子的衣裳。

    没有办法,秦国公的尸体被北国人带走了,秦大公子至今仍然尸首分离,曝尸荒野,只能用衣裳来代替,先建一个衣冠冢。

    灵堂边跪着的是秦大嫂、秦二嫂、秦申安,和秦家的几个小辈。

    秦大嫂眼神麻木,心如死灰,脸色灰败,连跪都跪不稳了,哀哀地靠在丫鬟身上。

    秦二嫂眉头紧皱,眼神哀伤而焦急,整个人一下子便瘦了很多,连穿着的孝衣都是空荡荡的。

    几个孩子挤在一起,吓得瑟瑟发抖,眼睛都已经哭红肿了。

    还有秦申安,面无表情地烧着纸钱,眼珠是纯粹的金色,定定地看着火光,一动不动,神情瞧着有些吓人。

    姜曦回头看了俞轲一眼,接触到俞轲鼓励支持的眼神后,从下人手中接过燃着的香,和俞轲一起祭拜一番,然后走到了秦家人面前,小声喊道“大嫂、二嫂,秦申安你们节哀顺变。”

    秦申安这才回过神来,他用那双漆黑的眼珠,定定地看了姜曦好一会儿,才软化了神色,哀伤道“你来了。”

    姜曦眼睛一酸,吸了吸鼻子,闷声道“我来看看你们。”

    秦申安起身走到他身边,紧紧地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他道“你来了,正好去看看阿娘阿娘也想见你。”

    说罢,便带着他往内院走去。

    秦家内院,是女眷所在地,俞轲这样的男宾客便不好再进去。

    姜曦忙拉住秦申安的手,转头眼巴巴地看着俞轲,小声道“那我进去了”

    俞轲帮他理了理碎发,轻声道“嗯,去吧,记着,不要逞强,要是有什么事便来找我,我在这里等你。”

    秦申安面无表情地盯着俞轲,好一会儿,才紧了紧握着姜曦手腕的手,将他拉去了临西长公主的房间。

    长公主的床边,围着好几个太医,三嫂则端着药碗等候在一边,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一看到他们,她便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小、小公子来了对不住,是我让人把你叫过来的,实在是家里一团糟,大嫂的娘家都躲开了,我和二嫂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娘家人招待不了府里的宾客,所以只能请你来帮忙。”

    姜曦被这沉闷悲伤的气氛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轻轻地吸了口气,小声道“没关系,我本就应该来帮忙的。”

    秦申安走到了临西长公主床边,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脸上,小声道“阿娘,姜曦来看你了。”

    姜曦往前走了两步,才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呆住了。

    他上次来时,长公主虽然病容很重,但意志坚定,说一不二,若是好好将养,仿佛是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今日再次见到,她已经枯瘦如骷髅,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瞧着这模样,仿佛就是这几日的时光了。

    怎么会这样啊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嘛

    想到临西长公主曾经对他的担忧和教诲,姜曦鼻子一酸,心里的悲伤怎么忍都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到来,临西长公主微微睁了睁眼,而后轻轻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到了此时,太医已经做不了什么了,秦申安挥了挥手,让他们离开了。

    姜曦蹲在床边,抓着长公主的手,无声地哭,他呜咽道“公主,您要快点好起来您不能让秦申安,连您都失去啊”

    临西长公主又是一声叹息。说话要费力气,她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样静默了许久,丁毅忽然急匆匆过来,站在门口禀报道“四公子,二皇子来祭奠国公爷和大公子了。”

    二皇子

    郁明那个杀人凶手

    他居然还敢来秦家

    秦申安目光一转,淡金色的眼眸中泛着野兽冰冷凶猛的无机质光泽,眼白处则布满了红血丝。

    他杀意顿起,神情暴戾,四处环顾后,从房间的墙上取出一把匕首,放在靴子里,而后起身,仿佛是将要猎杀猎物的豹子,冷冰冰道“他来的正好,我要用他的血,来祭奠我阿爹和大哥。”

    说罢,便大步朝外走去。

    姜曦不知所措地起身,正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人死死地抓住了。

    他转头一看,看到临西长公主用那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喘着粗气,用尽力气道“拦、拦住他”

    纵然是二皇子把秦家害成了这样,申安也不能就这样杀了他

    这是要置秦家于万劫不复

    “好、好”姜曦忙拿开长公主的手,飞快朝门口跑去。

    秦申安的脚步很快,姜曦刚追到门口,就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在院子的门外消失。

    他忙又追上去,边跑边喊“秦申安,秦申安”

    秦申安脚步不停,恍若未闻。

    姜曦着急了。

    不行。

    不能这样。

    得想个办法。

    他四处左右一看,索性坐在地上,假装扭伤,然后假哭了起来“我好疼啊,秦申安,我脚扭了,呜呜呜我好疼啊”

    他这一哭,让秦申安顿住了脚步。

    小秦将军转过了身,冷冰凶狠的眼眸,定定地看着姜曦。

    姜曦一点都不怕。

    他冲秦申安张开了双手。也不知怎么的,一开始,他是假哭,对上秦申安那双眼睛后,眼泪却不自觉掉了下来。

    他说“秦申安,你疼不疼我抱抱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