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毅一到那里,就怒吼着加入了战场。

    姜曦孤零零地站在马边，看着那场残忍又血腥的战斗。

    小公子曾经见过谢瑾和宋彦回打架。

    那时是在宋阁老的寿宴上，谢瑾招招下死手,宋彦回处处避让。那会儿的他,对京城不甚了解，被这场打斗吓得心尖发颤。

    如今,他是明白了的,宋彦回也不是真心避让,说句自恋的话，他多多少少，是在勾起他的怜悯之心。

    眼前的战斗，比那时要残忍可怕的多。

    不管是秦申安还是谢瑾,打斗时眼神冷漠而残忍,一剑下去,血肉飞溅,却不能让他们有丝毫的动容。

    仿佛眼前的人不是人,只是没有生命的瓜果蔬菜。

    秦申安武艺高强,他一剑划破谢瑾的衣袖，下一刻便有四五个侍卫冲上前，举起长枪同时刺向他。

    他湛湛躲开，肩甲却被挑飞,肩上也留下了伤口。

    秦家军与谢瑾的人打斗,寡不敌众,有一个人膝盖上被踢了一脚，摔在了地上，谢瑾的人见状立马围上前，乱刀砍下。

    战圈里发出了悲怆的怒吼。

    尸横四野,鲜血横流。

    这里就像是地狱一样。

    原本鲜活熟悉的生命，一个个都被收割走了。

    姜曦只是打一眼看到那几滩鲜血，眼睛就像是被烫伤了一样，再也不敢睁开。

    鼻间仿佛弥漫着血腥的味道，一阵阵的，浓郁又恶心。

    他往前迈了两步，腿上一软，就一下摔倒在地上，忍不住疯狂呕吐起来。

    宋彦回看到丁毅，拉弓射箭的手一顿，若有所感般转头，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姜曦。

    “小公子”

    他心中一喜，把弓箭往身后一背，用上轻功，飞快地跑了过来“姜曦”

    姜曦吐了个昏天暗地，把胃里面的东西吐了个一干二净，眼睛湿湿润润的，生理性的泪水黏湿了睫毛。

    吐完后，他只觉得身上没有一点力气，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也睁不开，整个人直接往边上倒去。

    就在他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忽然落入了一个怀抱。

    宋彦回温柔而焦急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姜曦，姜曦你怎么样”

    姜曦下意识地攥住了他的衣服，难过地皱起了眉。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宋彦回在他耳边道“我带你回去，别怕，你会没事的”

    姜曦的脑子瞬间清醒。

    他攥着宋彦回衣服的手不由地收紧，说话的声音紧绷又干涩“宋彦回，你让他们停下，快点”

    “姜曦”宋彦回皱眉。

    他想说，秦申安武艺高强心思细腻，这种能弄死他的机会少之又少，如今好不容易等到了关键时刻，他们是不可能停手的。

    但他不能把这种话说出口。

    姜曦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可以把下狠手弄死敌人当做最平常的事情，姜曦却不行。他们不惮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旁人的心思，他却是以最大的善意对待身边的人。如果让姜曦知道他的想法，恐怕会彻底远离他们。

    宋彦回看着怀里的小公子。

    他的眼尾红了一片，闭着的眼睛里有泪水渗出，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嘴巴紧抿，轻轻地喘着气，看起来非常难受。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交战了好一会儿，他最终还是看着姜曦，败下阵来。

    杀秦申安，本就是因为他抢走了这小公子。

    若是因为坚持杀了秦申安而被他厌恶，那便是本末倒置。

    算姓秦的运气好。

    宋彦回抱着他起身，走向战圈，站在外面远远喊了一句“住手。”

    秦申安看到丁毅的那一刹那，便想停下手去看姜曦，只可惜谢瑾像发了疯似得，一直拦着他。

    等到宋彦回抱着姜曦过来的时候，连谢瑾的出招也充满了犹豫。

    等到宋彦回喊了那一句后，两人互相冷哼了一声，双双直冲姜曦奔了出去。

    姜曦在宋彦回怀里歇息了片刻，觉得头没那么晕了，才眨了眨糊满了泪水的眼睛，愣愣地看着前方。

    谢瑾和秦申安冲了过来，交战的双方都停下了手。

    秦申安冲到他面前的手，眉头紧拧，眼神担忧，甚至朝他伸出手来，想要抱走他。

    其实他应该感到愤怒绝望的，谢瑾和宋彦回找到了姜曦，那边意味着，他没有办法再把人带到山东去。

    可是，在看到姜曦难受的表情时，他的所有愤怒和绝望都化成了担忧“不是让你跟着丁毅离开你跑回来干什么”

    他恍然才明白，比起拥有他，他更担心他受到伤害。

    谢瑾出手挡住他的手，眼神比高山冰雪还要冷“秦申安，别找死。”

    宋彦回抱着姜曦，不动声色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秦申安的手。他冷冷地看着秦申安，声音温柔如昔“四公子，小公子已经不是你的未婚夫了，动手动脚可不好。”

    姜曦没有功夫去管他们的明争暗斗，他默默地环视着这个已经停下战斗的战场。

    地上尸体四横，鲜血混合着沙土，泥泞又吓人。

    秦家军的损失最大，活着的人大多都受了伤，互相搀扶着，有人跪倒在地，面对着死去的兄弟痛哭出声。

    宋彦回和谢瑾手底下各有人受伤，但他们人多，又数量压制，情况相对好一点。

    但无论如何，姜曦都觉得，这已经是人间地狱了。

    他憋回眼泪，盛满星子的眼睛里仿佛失去了光，满是哀伤和难过。他看向秦申安，喉头哽咽“死了的人，会怎么办”

    秦申安喉结动了动，才答道“若我没死，会就地掩埋，做好记号。等我们安顿好后，再把他们接回去。若我一起死了那就大家一起曝尸荒野。”

    青山埋忠骨，马革裹尸还。1

    这些人、这些人是战场上活下来的老兵，拥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们本不该死在这里

    姜曦又问谢瑾“那你们的人呢”

    秦家军悍勇，即便谢瑾和宋彦回人手多，但还是有不少人丢了性命。

    谢瑾轻声道“我们是要带着他们回京城的。你放心，他们的恤银，会发放到他们家人的手中。”

    寒冷的北风迎面吹来，姜曦的额发也跟着动了起来。脸颊上的泪水被吹干后，脸皮上干的发疼。

    小公子垂着眼想了很久，又问道“你们是为我来的吗”

    宋彦回和谢瑾对视了一眼，立刻答道“是，从你失踪那天开始，我们便一直在找你。”

    姜曦抬眼，殷切而坚定地看着他们，说道“那好，我跟你们回去，你们放过秦申安，让他带着他的人离开。”

    顿了顿，他像是怕宋彦回和谢瑾不同意，飞快地补了一句“你们不是为我来的吗那我跟着你们回去了，一切就都该结束了吧”

    谢瑾皱起眉头，心里不是很舒服。

    秦越和宋黎，两个都是他的情敌。在他看来，若是可以，他想把这两个人都弄死。但是

    他看着姜曦坚定的眼睛，飞快地拿定了主意。

    但是姜曦不肯。

    这样阴暗的想法，断然不能让他知道的，否则以后就别想再赢得他的心了。

    好一会儿后，他才无奈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放过他这一次。”

    现在不杀，他仍旧可以派人追杀。

    秦申安非死不可

    宋彦回显然也很沉得住气，他道“好，我放过他。”

    姜曦这才松了口气。

    他像是用尽了力气似得，浑身无力，连说句话都觉得累。再次含泪环顾了一眼死去的人后，他抿着唇，小声说“那你们去安排一下你们的人，等这边是的事情处理完了，秦申安，你就走吧。”

    “这么多人都指望着你，你别让他们失望。”

    秦申安心里像是被什么堵着了一样。

    他很高傲，很想不屑一顾地说，他不需要那两个人放过他

    可是他说不出口。

    眼下的情况，若是不把姜曦带走，他若是拼上一身伤，也是能逃走的，可是这么一来，跟着他的人乃至丁毅，只怕都会折在这里。

    他是心狠手辣，但他也做不到让忠诚跟着自己的人无辜送死。

    直到这时，他才明白，没有权势困在浅滩的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肖想姜曦。

    他甚至还需要姜曦来救他。

    没有力量保护，谈何拥有

    秦申安把所有的不甘、偏执、黑暗，一点点的收进了心里，死死压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答应道“好。”

    太痛了。

    就好像是心被活生生剜走了。

    他失去姜曦了。

    在场的人忙碌了起来。

    秦家军用身上的兵器在地上挖坑，把死去的同袍放入坑里埋好。

    谢、宋二人手底下的人，沉默着把死去同袍的尸体放到马儿的身上，打算带着他们一起离开。

    姜曦已经离开了宋彦回的怀抱。

    他挣扎着下来，扶着马儿站在地上，眼神很复杂，眼里闪着泪。

    秦申安处理好死去的将士后，脚步沉重地走到姜曦面前。

    “我”他一开口，喉头就被哽住了，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一颗眼泪从他眼中掉了下来。

    姜曦轻声对他道“保重，后会有期。”

    秦申安抹了一把脸，突然笑了起来，笑容一如初见时那般肆意不羁，一笑完，他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往下撇，完全忍不住泪。他的眼眶整个都红了，这一次，他终于把那句话说出了口“姜曦，后会有期，我们还会再见的，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姜曦点点头，小声说“好。”

    他怕事情有变，又催着秦申安离开“你快走吧”

    秦申安仰了仰头，一挥手，带着剩下的人大步朝前走去。

    姜曦目送着他离开。

    然而，没走几步，忽然又有一群身着铠甲的人从丛林里跑出，拉着弓对准了他们所有人。

    “秦越，你这是要去哪儿你那张，可是骗的我好生恼火啊。”慵懒而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姜曦转头，看到谢昭穿着铠甲，骑着高头大马，慢悠悠走了过来。他露出一个笑容，凤眼中满是恶意“我们之间的账，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就用你的命来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