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灼灼闪烁, 顾筠步履踉跄向前走,直到看到棺木中那张脸。
纪瑶瑶置身于漆黑之中,有火光照过来, 顾筠才看清她的脸。
干净, 没有丝毫污泥。
她双眼闭阖,看起来不过是在睡梦中, 双手搭在身前, 唇角依旧微微上翘的弧度。
“瑶瑶”顾筠站在原地, 试探般轻轻唤了她一声。
棺木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安静得像一尊冰雕。
“纪瑶瑶”顾筠心中一沉, 又唤了她一声。
没有任何回应。
顾筠这下是彻底顾不上什么, 她向前一步,软倒在棺木旁, 握住了纪瑶瑶冰凉僵硬的手。
凉意顺着指尖,像一把利刃劈开每寸肌肤往心头钻,带来撕心裂肺的痛。
顾筠甚至忘记呼吸, 任由窒息感如同潮水将自己淹没。
她握紧纪瑶瑶的手, 肢体传来的触觉才让她有了几分真实感,二人双手紧握之处似乎被什么打湿,顾筠后知后觉, 意识到那是她的眼泪。
周围似乎有人在惋惜
“可惜,年纪轻轻就这么走了, 真是太可惜了”
“是呀,这么漂亮的姑娘,也不知道一个人遇难的时候该有多么无助。”
“你们在说什么”顾筠恶狠狠地回过头,死死盯住那些面目模糊的人,“她明明就好端端的在这里, 什么事也没有,你们都瞎了吗”
说罢,顾筠摸了摸纪瑶瑶冰冷的脸颊。
她脸上缓缓勾起一个笑容“瑶瑶,躺在这里一定很不舒服吧”
她小心翼翼地将人从棺木中抱出来“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怀中的人依旧双目紧闭,什么都没答应。
顾筠将她揽得更紧,像是生怕将人弄丢了。
她轻声安抚“放心,我们很快就回家了,瑶瑶,你有什么不舒服就告诉我,我已经叫了医生”
她话音未落,纪瑶瑶原本搭在腹部的手重重往下一垂,没有知觉地晃了晃。
顾筠身形一僵,视线没敢往下看。
她只是抱着纪瑶瑶,不停地往前走,也不去看脚下的路,不停地走,仿佛这样走下去,她们就永远都不会分开。
周围似乎有人上前拉扯,要将纪瑶瑶从她怀中夺走,顾筠死死不肯撒手,又怕他们将人弄疼了,小心翼翼地顾忌着纪瑶瑶的感受。
一不小心,纪瑶瑶还是自她怀中被夺走。
顾筠脚下一跄,重重跌倒在地。
意料中的痛觉并没有到来,一切嘈杂之音陡然散开,世界化作清静。
梦,彻底醒了。
一声鸡鸣,唤出日与夜的交替。
顾筠胸口仿佛被一颗石头沉甸甸压住,久久没有从片刻前纪瑶瑶已经去世的幻梦带来的余韵中走出来。
就像溺水之人,纵然上了岸,仍感觉自己在一片未知中颠簸起伏,被巨浪肆意吞噬。
她必须抓住些什么,才能确定这真的是自己一场梦。
顾筠起身,顺着窗外蒙蒙的亮色,朝门外走过去。
门外是细雨笼罩的青山,烟雾附着在村里人家的屋檐上,久久盘旋。
又是新的一天了。
顾筠却尚不知纪瑶瑶的下落,她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看清楚自己置身何处,便听见门外小女孩嘤嘤的哭声。
那是一个七八岁的女孩,穿着蓝色的裙子,裙摆还沾着些泥。
她手里捧着个不知什么东西,一直掉眼泪。
“你在哭什么”
像是某种预感,顾筠开口问。
女孩被这道冷不丁的嗓音吓了一跳,看了她一眼,哇地一声哭得更猛了“这是我给纪姐姐编的花环,它、它已经坏了是消防员在泥里挖出来的,可是他们还没找着纪姐姐。”
顾筠的嗓音陡然在那刻变得干涩,她艰难地发出声音来“给我看看。”
女孩犹豫过后,还是将花环递给了她。
上面的花已经腐烂,她们被污泥侵蚀,蔫答答的不成模样,只是隐约能看见黄白相间的花色。
可以想象,当这些花还是鲜活的时候,它们戴在纪瑶瑶头上,会是何等光彩。
她一向爱美,若是变得和这些花一样
一口凉气呛进顾筠的心头,她捂住胸口低低咳了两声,央求这位小姑娘带她到滑坡现场去。
“可是”李晓薇脸上写着犹豫,“方老师说你身体不好,先要好好休息。”
“没什么事。”顾筠淡淡道,“我能照顾好自己。”
闻言,李晓薇拿起门口的雨伞,领着顾筠朝昨天的地方走去。
只一把雨伞,两人是不够的,顾筠撑着伞,没有让小女孩淋到,自己沾得一身湿。
灾难现场,顾筠与一个熟人不期而遇。
是昨日收到消息,匆匆赶来的唐若云。
二人视线短暂交织,谁都没有出声。
顾筠看见迎面走来的救援人员,下意识要开口问,却被对方劈头盖脸一顿质问“谁让你们来的,都说了,昨天又下了一夜的雨,滑坡随时都可能会再度发生,所有人都紧急撤离,不许留在这里。”
“撤离”顾筠似没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重复了一遍。
她这才看清,其他的救援人员都在陆陆续续朝反方向离开,这儿的人比昨天少了许多。
“撤离是什么意思”顾筠着急起来,“不是还有人没找到,你们都走了,她怎么办”
救援人员似有若无地轻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与她擦肩而过。
更多的救援人员同她擦肩而过。
顾筠这才意识到,在一天一夜的搜寻过后,危险当前,纪瑶瑶被放弃了。
她头脑一阵阵发昏,天旋地转中,好似要再度倒下。
可是顾筠明白,自己决不能倒下。
她顾不得其他的,一把抓住最近的救援人员“求求你们,她还在里面,求你们不要走。”
对方只得无奈安慰道“对不起,我们也是尽力了,可实在没有办法。”
没有办法
怎么可能没有办法。
她是顾筠,顾筠怎么会遇见没有办法的情况。
冷静,自己必须冷静。
顾筠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可眼下她唯一的办法,竟是只能无能为力地哀求救援人员“求你们了只要能找到她,不,只要你们能留下来,无论多少钱,无论你们要什么,我都可以给。”
她颤着嗓音,一遍遍地重复这些话,却没有留下任何人。
细雨朦胧,依旧在下,风声在峡谷内回荡,宛如大地的哀鸣。
钢筋森林里披坚执锐的人无所不能一呼百应,可真的到了天地之间,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渺小,和一粒蚂蚁,一片叶子没有任何区别。
顾筠跪倒在地,环顾四周,已经廖无人影。
雨似乎又下起来了,大自然从不怜悯任何人。
顾筠擦干净脸上的泥点,也站了起来,她没有往回走,而是义无反顾地拾起最近被扔弃的一把铁锹,一点一点地将泥土铲起来。
任凭旁人如何劝,她也像是没听见般,继续挖掘下去。
终于直到最后,唐若云忍不住开口了“顾总要早有今日的深情,当初又干什么去了”
她压着语气里的怒意“都说了留在这里会有危险,你非要给所有人添乱是不是”
“添乱”顾筠低着头继续手上的事,眼也不眨,“我如果真的死在这里,也是我活该,怨不得任何人。只是麻烦你告诉所有人一声,不用将我挖出来,让我就这样和她埋在一起。”
唐若云一时说不出话来,像是看着一个不可理喻之人“疯子”
顾筠置若罔闻,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荒壤之中。
被雨水泡软的泥土,一脚踩下去整个人都像要陷入其中,顾筠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无论在哪里,无论是死是活,她都一定要找到纪瑶瑶。
兴许是老天残存着最后一丝怜悯之心,雨势没有变大,而是逐渐减小。
顾筠甚至能感受到,不知什么时候雨停了,风吹在她身上,将她湿透的发丝和衣服吹干。
她的双手已经没有力气握住铁锹,顾筠只能扔掉工具,自己用手抛开每一寸土壤,试图寻找到纪瑶瑶的踪迹。
她的身躯已经麻木,脑海里却有很多念头。
如果不是她,纪瑶瑶根本不会遭遇今天的不幸。
如果不是她
“纪瑶瑶。”顾筠嗓子已经沙哑,发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声音,“回来纪瑶瑶”
这声音太轻,轻得顾筠自己都听不见。
她捡起地上不知被谁遗落的救援哨,来不及擦一下,哆嗦着将它放到唇间,用力一吹
“瞿”
“瞿瞿”
哨音起初并不响亮,顾筠拼尽了力气,用力吹向了一次又一次,直到嘹亮的哨声回荡在山谷间,久久没有消散。
她耗光了最后一丝力气,匍匐在地。
刹那间,犹如走马灯一般,顾筠眼前浮现了很多画面,都与纪瑶瑶有关。
她笑的时候,哭的时候,生气的时候,一幕幕都是如此生动。
顾筠想起小时候她妈妈尚在人世时,坐在书桌前,教她读纳兰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那时候母亲告诉她“这句词是告诉筠筠,人一定要珍惜眼前所有,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后悔。”
小女孩坐在母亲怀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转眼,小姑娘长成大人,却将母亲的叮嘱忘得一干二净。
一直故作镇定没有掉下来的泪,此刻终于不受控制落了出来。
许是痴心妄想到了极点,顾筠竟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熟悉清脆的嗓音,纪瑶瑶带着疑惑的口吻问她“顾筠,你怎么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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