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幺文
“看着我拜托, 看着我。”
帐篷外面雷电交加,狂风暴雨。只听声音,便能感受到自然之力的恐怖。
按理说已经是深秋时节, 不该再有这种雷暴天气,且这雷也不是正常的雷, 妖得很,让人不由想起那天碗口粗的天雷降下来, 劈在某个“大妖”头上的场景。
神明违反天规, 便会有天示预警, 预警不听, 便降下天罚。
然而阆风阁已废, 不论预警也好, 天罚也罢, 都形同虚设。他耳朵里只剩下带着哭腔的喘气声, 还有, 哀求。
他一直要求他看着他, 高朝时盯着他的眼睛簌簌落泪,像是很愉悦,却又好似不甘心。褚炎不懂,一时也分不清楚他到底是喜欢还是厌恶。
但是褚炎确实是喜欢这一刻的, 他想, 原来占有欲被满足是这种感觉。
奚彻看着帐篷上婆娑的树影, 脑内总是会不由自主浮现出一些叫人心旌动摇的影像看到两条树枝纠缠, 就好像看到两条痴缠的人影;看到帐篷被狂风刮得水波似的摆动,便想起因喘息急促起伏的胸脯
奚彻忽然抬手捂住耳朵,将脸埋在枕头里,自欺欺人地逃避现实。
他没办法把它当成一个梦。
这种状态其实已经持续了好久, 很多次想睡,却偏无半分睡意,奚彻只觉得心里面乱糟糟的,十分失落。倒不全是责怪那个褚七,而是过程中竟然偶尔会觉得他与褚炎有些相似。
尤其是他的眼睛。
相信褚七也发现了这一点,奚彻盯着他的眼睛看,他便问他,是不是想起了某个人。
奚彻深深吸一口气,这大概就是自欺欺人的最高境界吧,这样都能把两个人联想到一起。
当然,他已经这么大年纪了,又没有多么强的贞操观念,并不会因为意外原因跟陌生人睡了就怎么样,也不会因为跟不是褚炎的人睡了就想去跳井。
他就是觉得不爽。
“但是你昨天晚上不是很爽么”
经过一晚上的“治疗”,终于跟白虎联系上了,没想到他开口跟自己说得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奚彻运了运气,告诫自己不要跟一个畜生一般见识。
白虎却不依不饶,化作老虎的形象出现在奚彻身边“我都说了,他比天上那个好得多,至少在你发情期的时候能帮你解决生理问题。”
他现在可得意了,一夜过去而已,白虎比之前奶猫的样子长大了许多,现在白虎整个身长有成年人小臂那么长,声音不再像幼童一般,额头上变得细细的黑毛“王”字也逐渐显露出来,隐约显出王者之风。怎么形容呢乳虎也是虎,他以前的模样只像奶猫,现在终于像“老虎”了。
虽然只能算得上小老虎。
奚彻盯着他半晌,伸手过去撸他的毛,揉他的耳朵“你怎么回事”
白虎乖乖让他揉捏,舔舔爪子“魅魔的能力吧,你昨天晚上不是把那只大妖采补了吗”
你才采补,你全家都采补
奚彻皱眉道“分明是因为他给我输送灵力,被身体吸收你才变成这样,跟我们睡觉这件事没关系。”
白虎却道“可这确实是魅魔的能力,你怎么知道不是把他采补了”
奚彻说不过他,干脆闭上眼睛不搭理了。白虎整天就知道跟他斗嘴,真跟他一般见识,他早就气死了。
但是奚彻对这一点其实也有怀疑,昨天晚上,在那个过程中他确实感觉到超过生理层面的愉悦。
说不定他真的无意中将褚七的修为吸收为自己所有。
再说,在有灵力的世界,修为是比真金白银还要宝贵的东西,不管自己是不是以采补的方式得到了褚七的修为,他都确实得到了。
奚彻现在百口莫辩。
正后悔着,小臂上传来隐隐痛感,奚彻疑惑地低下头看自己的手臂,发现上面青青紫紫,斑驳一大片。他知道这种痕迹在他身体别的地方也有,那个褚七那么大力气,没有就怪了。奚彻无语地拽紧被子,将自己遮得严严实实,眼不见为净。
忽然有人拉开帐篷的拉链,撩起门帘走进来,奚彻往入口处看了一眼,正与褚炎的视线对上。后者那张总是冷冰冰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你醒了。”
奚彻正躲在被子底下自闭,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便蜷缩在那里没动。
褚炎却没在意这些细节,进了帐篷,顺手将入口的拉链合上“饿不饿吃点东西。”
奚彻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提着两个塑料饭盒,就是村庄里面给他们送饭的那种饭盒,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估计是大清早进村子里拿了。
奚彻皱着眉头没说话,白虎则装模做样地评价道“啧啧啧,真是体贴的食物。以后你要采补,就找这种的。”
“滚。”
白虎说不定是故意这样胡说的,让他越发觉得对不起褚七。可是奚彻这个人,就是要脸,即便猜到白虎的诡计,也仍是控制不住上当了。奚彻爬起来,别别扭扭地小声跟说了一声“谢谢”。
褚炎见他愿意理自己了,心中高兴,拎着饭盒坐到奚彻身边。他也知道昨天晚上那种情形,自己确实有趁人之危的嫌疑,让他不高兴了。不过褚炎私也并没有后悔,这种机会稍纵即逝,得不到他的心,能得到身体也好哦,也不算得到了身体,他现在并不是自己原本的身体,他可太失败了。
但是至少表面看来,他的借口正大光明。
饭菜香味飘过来,奚彻的肚子开始咕噜,也确实该饿了。昨天在外面跑了一晚上,又是掉进白骨之地,又是被招魂术反噬吃进肚的烤兔子早就消化干净。于是他也不再客气,端起饭盒大口吃起粥来。
褚炎就坐在奚彻身边看着他,他不需要吃东西,只看着他吃。
只这样看着也挺有意思的。
奚彻低头喝粥的时候,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后颈,上面也落着一些青青红红的痕迹,跟他洁白的皮肤形成鲜明对比,褚炎一下子便无法移开视线。然后越看便越觉得他的阿撒哪里都可爱,他低头吞咽时候,喉结上下滑动,皮肤下面好像藏着一只调皮的小怪物,让人情不自禁想摸摸
“你做什么”
奚彻吃着东西,忽然感觉旁边的人好像在做什么小动作,他条件反射扭头看过去,却见褚炎正朝他伸出手,似乎想掐他的脖子。奚彻便用一种十分严厉的表情盯着他,像是在说,如果他胆敢有一丁点不轨行为,绝对会被他打死。
褚炎反应极快,若无其事地用手指在他嘴角轻轻抹一下“沾到东西了。”
奚彻心里抵触这种暧昧氛围,便往旁边躲了一下。
他也不傻,知道面前这个人心里在想什么,无非是觉得他们睡了,关系就变得不同寻常,变得比别人更加亲密,或者说,他希望他们比以前亲密。
简直做梦。
奚彻冷酷地想着,也用冷酷的眼神凝视着褚炎他顶多只会因为吸收了他的修为对这妖有感激之情,其他的只怕他是想太多。
可是,有些事情果然还是要说开得好。
奚彻努力将嘴里的粥吞下去,严肃地看着褚炎“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天晚上的事就当没发生过,你也不许对外泄露半句。如果让我从别人嘴里听到什么闲言闲语,一定饶不了你。”
他说这些不过是呈口舌之快,不论体力、体能还是修为,他目前的身体都没有这个褚七高,他有什么本事找人家麻烦。可是态度还是要表明,他不想因为一晚上的事跟他掰扯不清。
没错,他内心是个人类,而且是个十分oen的现代人类不就是露水情缘嘛,有什么好纠结的,就算他跟褚炎长得有几分像,充其量也只是个替代品。昨天晚上他那是阴沟里翻船,夜路走多了遇见鬼,怕只怕这个褚七有什么误解,若对他百般纠缠,那可太麻烦了。
褚炎闻言,脸色便微微冷下来“我知道,你说你心里有人。”
奚彻还没来得及点头赞许,白虎却先跳脚,又是摇头,又是扼腕叹息“唉蠢材啊蠢材,你知道他心里有人,却不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没有他你倒是上啊上了你就上位了”
他刚尝过褚七的道行,被喂得心满肚圆,通体舒泰,恨不得奚彻能跟这个褚七再大战三百回合,好早日让他重振昔日雄风。
白虎就翘着两条前腿搭在奚彻身上,在他耳边嘀嘀咕咕“你太没道义了,你应该对人家负责,你听听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孩子多难过禽兽啊。”
白虎有时候简直像恶魔低语,管一个道行高深的妖怪叫“孩子”他怎么也得上千岁了吧,是什么孩子
奚彻心中十分不屑,不过看到褚炎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点无情,于是试图宽慰他一下“你应该知道了,我不是普通人,我是魅魔 。”
褚炎忽然插嘴“我也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人
奚彻被噎了一下,继续道“可你好歹是妖,实力还不弱。我跟你不一样,我是魅魔,最低等的魔你难道没察觉,你的修为被我被我”
他“被我”了半天,实在说不出口那两个字,急得拍大腿“总之,魅魔是不能像你们妖一样修炼的,只能用这种方式夺取别人的修为,你难道没有怀疑过,我其实对你用心不良靠近我是不会有好下场的,知道吗”
褚炎十分不屑地嗤笑“那点修为。”
如今的阿撒与他的修为相差悬殊,甚至不能用云泥之别来简单形容,他今次下界,还特地压制了自己的修为,不然的话,恐怕人间界容他不下。
只要阿撒愿意,他可以养他一辈子。
他的傲气都写在眼角眉梢,奚彻不知该说什么,盯着褚炎半晌,无奈地做总结陈词“总之我们不适合混在一起。”
褚炎垂着眼睛没说话,心里却明白,这全是他的借口。
奚彻已经词穷了,褚炎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两个人便沉默下来。许久,褚炎忽然问道“你会不会去参加明照天神的传承仪式”
奚彻不明所以,不知他为什么问这个,便如实回答“会。来参加猎魔行动的人,大多数都是为了成为明照神的传承者,我都到这里了,怎么会不参加。”
闻言,褚炎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些“你为什么想参加”
“为什么对我又没有坏处。”
如此自言自语着,却想到了心里的痛处。
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时,他只是想看看,褚炎那家伙到底有什么想不开,要找继承人。他已经是这天下最伟大的神明了,信徒众多,短时间内怎么可能找到一个修为、神格都能与他匹配的继承人如果是备不时之需,也不用这么早。
褚炎这个混账
奚彻不由自主地补充道“我一定要见明照神一面。”
褚炎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见他做什么”
奚彻忽然回过神,脸色不善地移开视线“这不关你事。”
褚炎已经习惯他对自己的态度,可是亲口听到奚彻说想见自己,心里却是高兴,他道“一定要去。”
奚彻没理他。
真是莫名其妙,自己去不去,跟他有什么关系。
正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嚣声,奚彻立刻警惕地望向门口,外面依旧狂风暴雨,但是比风声雨声更明显的是尖叫和哭喊声,而且那些声音离帐篷这边越来越近。
奚彻急忙放下手里的饭盒向帐篷外面走去,褚炎也立刻跟了上去。
在褚炎眼里,他的阿撒现在就好像一只易碎的碰碰车,明明不怎么结实,却总喜欢横冲直撞,他必须跟着他才行。
有个词叫人菜瘾大,形容现在的他十分合适。
两人便一前一后走出帐篷,冰凉的雨滴密集地砸下来,令人睁不开眼睛。但是人类的学生们却十分有活力,大部分都在大叫着四散逃命,小部分胆子还算大的,停下来念咒语扔法术,几个明显不正常的人形怪物便被他们斩断头颅,或者击成肉块。
然后那些胆大的也扶着墙呕吐起来。
原来是有“魔族”搞突然袭击。
奚彻与褚炎二人很快进入战圈,周围一群群的“魔族”,络绎不绝地冲出来,行动起来却有迟滞,也并不怎么灵活,好像丧尸一般。奚彻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熟,脑中灵光一闪,终于记起来它们确实与毕源记忆中的山洞里出现的“人”攻击村庄时的状态一模一样。
不过这些怪物浑身长满黑毛,一眼看去,很像异化的魔族。但是不同于魔族,他们没有角,也没有粗壮的尾巴。
奚彻不由想到了白骨之地的那些尸体。
忽然,一只怪物朝一个学生扑过去,张大嘴咬他向他的脖子,那个学生被吓懵了,待在原地一动不动,奚彻急忙口念咒语,大喊道“黏”
那个怪物的脑袋就好像被煮沸了一样,皮肤底下鼓起起伏的大泡,头骨和整张脸都扭曲起来。很快,它便当着那个学生面前炸了,内脏脑浆流了一地。
明照天神门下的善男信女们哪见过这等场面,他们平时猎杀魔族也是使用譬如“光剑”、“破灭”之类帅气的法咒,被喷了一脸脑浆之后,差点吓疯。
褚炎也不示弱,他竟然放出规模性的杀伤法咒,一击便杀掉好几只。他对那名丧失战斗力的学生很不满“花拳绣腿,也敢参加猎魔行动。”
奚彻却误会了褚七的不满,以为他是同古时候怀才不遇的才子一样义愤。说实话,论道行和法术,褚七能够碾压在场的所有人,只靠实力选拔,自然由他做明照天神的传承者最合适。
可惜他不是人类。
这是三界皆知的秘密,九幽神界与人间界的关系最为密切,人类也是众生之中最得神族青睐的种族,因为他们人数多,侍奉神明的时候也足够诚心,神明则需要信徒来扩大自己的影响力,人类与神族相当于是互利互惠的关系。
妖族冷漠中立,魔族叛逆残忍,都不得神明喜欢,传承者即便不是神族,也绝对不可能从这两个族群中产生。
奚彻不由联想到了自己的处境一样,不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变成魔族了,站在与褚炎对立的位置。
奚彻没多说什么,反倒走上前将跌坐在地的学生搀扶起来,问道“同学,你刚刚怎么不躲开被吓到了吗”
这些怪物看起来凶狠,其实行动迟缓,奚彻注意到这个学生被扑的时候,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并没有躲避。就算没有战斗经验,也该有逃跑本能,这一点属实奇怪。
此时那名学生的同学也走过来,听到奚彻的话也跟着问“是啊,我也看见了,你刚刚时怎么回事”
那个学生脸色惨白地摇摇头“不是,这些魔族的能力好怪,它张嘴朝我叫的时候,我就觉得浑身麻木,手脚不听使唤,也动不了”
这好生古怪。
冷雨很快冲走地上的血迹,奚彻往四周看看,却没见到任何一具属于学生的尸体,倒是满地都是怪物的碎尸。这些学生这么菜,居然都活下来了
奚彻捡了一根粗壮的树枝,走到那具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旁边,蹲下来仔细查看。尸体的头和肚子已经不完整了,全是烂肉,腰部以下倒是还能看出端倪,奚彻用树枝把尸体翻过来。
这尸体从腰部往上已经炸得零零碎碎,一翻过来,碎肉散落一地,一股腥臭的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奚彻下意识用手掩住鼻子。
可是就算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奚彻也看出了端倪,那具炸得稀巴烂的尸体后腰处,竟然有一个奇怪的花纹,虽然只剩下一半,可看得出,它完整的形状应当是一只彩色老虎。
奚彻盯着那个纹身,脸上五颜六色,褚炎也一眼看到那只残缺的老虎,心中便明了了。
阿撒的法器,他怎么会不认得。
当年在凤藻府时,阿撒便喜欢偷偷研究那些被禁止的法术,虽然他知道他多半只是因为好奇心旺盛,可是后来确实弄出些不得了的东西。
两人均未开口,倒是那名学生迟疑着说道“我好像见过这个花纹在一本书上见过。”
在场的人都回头看向他,那个学生文文弱弱,忽然变成焦点人物,顿时十分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我、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也不能确定。”
奚彻怕他说出这件事招惹不必要的麻烦,站起身道“两位同学,我们这边遭到袭击,不清楚村子里边是什么情况,麻烦你们先去村里向带教老师报信,这里就交给我们吧。”
奚彻和褚炎在他们面前露了一手,两名学生便下意识对他们产生一种“厉害”的印象,而且那两个学生正好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待着了,对奚彻和褚炎道谢之后,连忙往村里跑去。
两人走后,奚彻又查看了其他怪物尸体的后腰部位,每一具身上都有同样的花纹。
雨打在脸上,顺着奚彻的头发向下滴,他头皮被雨打得生疼,身体也冷,即便穿着防水防寒的外套,里面也好像被冷雨击穿。
奚彻此时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心里却十分愤怒死了这么多年,还有人在打着他的旗号胡作非为。
其实当年便是如此,离开九幽之后,奚彻就成了专业给人背黑锅的,不管是谁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坏事,最终都会推给“阿撒斯”,他就成了“恶”的代名词。
奚彻没办法辩解这些事,说了也不会有人信,他们甚至对他产生了一种扭曲的崇拜,认为有些事情,只有像他这样的魔头才做得到。
流言将他与神界的一切人与事推开得越来越远,他最开始分明只是与九幽划清界限,到了后来,却变成对立面。
他本意分明并不想对神界如何。
奚彻唯一庆幸的是,在离开神界之后,他再也没见过褚炎,就算擦身而过,他也会主动避让。
世人皆以成见看人,他们若看到自己跟褚炎联络,定会觉得褚炎与他是一路货色,为了一时之快,累得褚炎不容于三界,实在得不偿失。
奚彻越想越窝火奶奶的,他一定要揪出幕后的人是谁
褚炎看出奚彻的神情不对劲,走上前去“是不是觉得这个纹身不同寻常”
奚彻看他一眼,心想他倒是聪明,便干脆把真相说出来“他们身上的纹身与一个名叫大敕的虎符花纹相同,这是一件法器,它的主人是两百年前两百年前挑起神魔大战的罪人,阿撒斯。”
褚炎听到他称自己为罪人,已经感到心痛,见奚彻脸上露出一抹落寞神色,更是难过,默默伸手握住了奚彻的一只手,想安慰他。
奚彻自然条件反射似的要挣脱他的手,却被褚炎紧紧地攥住“接下来的话,找个能避雨的地方说吧。”
奚彻点点头,还是将手从褚炎手心里退出来,一言不发地往帐篷那边走去。
刚才的袭击令山脚下扎营的学生们大受惊吓,众人不再三个一组住一顶帐篷,而是五六个人挤在一顶小帐篷里面,群体的力量能够稍微抚平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感到安全。
与褚炎一同回到自己的帐篷,奚彻坐下之后,皱着眉头叹了口气“之前在白骨地,我做了谴灵招魂的仪式,竟然将所有的白骨都唤醒,并引得它们全部扑上来抢夺我的鲜血。最开始,我以为是自己能力不足,却硬要使用这个术法导致反噬,但是后来发现并非如此。应当是有人曾经对那些白骨使用过谴灵术。”
褚炎点点头,奚彻便继续说下去“而且这个人的手段十分粗糙,那些尸体化作白骨,仍对这个术法存在惯性,就是因为术法粗糙,导致他们无法精准地听从命令,误以为我的谴灵术就是它们被施用过的命令。”
这样看来,使用这个术法的人本身应当并不会使用正统的谴灵术,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听了个须尾不全的残章,便拿来用,结果搞成这个局面。
会是金铃子做的吗当年他确实教了他很多法术,谴灵术却比较特殊,奚彻自然也有顾虑,从未教给任何人过。莫非是他从自己的遗物中发现只字片章,搞出这么多事情
“你现在是否怀疑攻击学生的怪物与那些白骨一样,被施过谴灵术而且,那些怪物的诞生还跟阿撒有关。”
奚彻惊讶地看了褚炎一眼“你怎么这样称呼称呼战胜魔王”
褚炎沉默了一下“这样叫方便。”
叫这么亲切,莫非面前这个家伙也是他的潜在崇拜者怪不得听到他是魔族时,他丝毫没有动摇。
不过奚彻现在的身份也没有多正大光明,没有资格质疑人家,便继续说下去“我现在暂时无法厘清纹身、白骨以及尸体的关系,只有一点能够确定,那些攻击我们的并不是魔族,他们应该是人类,不知道什么原因变成那样的。”
褚炎面色平静地补充道“而且是已经死亡的人类。”
“你也感觉到了么”
褚炎点点头“离得很近时也听不到呼吸声。”
奚彻咬了咬嘴唇,犹豫着说“明明是死人,却还能行动自如,我只能想到僵尸。”
褚炎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可能。旱魃,后卿,赢勾,早在祖神时代就被一一斩杀,世上怎么还可能存在僵尸这种邪物。而且,那些怪物可比僵尸弱得多。”
褚炎提到的这几个厉害的僵尸祖宗,在这个世界也存在。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甚至在奚彻诞生之前,就已经成为传说,理论上第一批僵尸只能由这几位亲自侵染浊气培养出来,之后才能一代传一代,所以他这样说没毛病。
“你忘了那天在白骨地咬我一口的尸体吗”
奚彻犹豫着,还是决定把实情说出来“不能排除这世界上有什么邪术可以炼制那样的僵尸。”
比如他自己,就曾经误打误撞地炼制出过一头。
这件事他也是刚刚想起来的,那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虽然他很快便将它毁掉,也再没碰过那个术法,但是在尸体的身上发现了大敕的花纹,奚彻就不能不多想。
此术名为“复活”,当年奚彻之所以会钻研此术,是因为一名叫作金铃子的手下求到他面前,希望他能够复活他的母亲。
没错,就是毕源记忆中出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金铃子。
那时奚彻刚到魔界不久,一手精妙的谴灵术却已经为很多人所知,金铃子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谬传,就误以为他能将死人复活,特地来求。
其实谴灵术只能共享死者生前的记忆,为生者传达死者的意愿,并没有那么神奇,更不能叫人起死回生。
金铃子却觉得奚彻是自己唯一的希望,抱着他母亲的尸体在慎王殿前跪求五天五夜,奚彻终于答应。
想想吧有个人抱着具尸体跪在自己家门口多吓人
而且金铃子的遭遇也实在令人唏嘘,奚彻忍不住对这个十六岁的孩子心软了。
金铃子是在近一年间忽然在魔界扬名的,据传他心狠手辣,天分极高,小小年纪却有一把硬骨头,就算面对很多强大的魔族,也丝毫不怵。
金铃子是人类与魔族的孩子,他的出生是个意外,出生之后,便一直与人类母亲生活在一起。金铃子十五岁那一年,魔族的父亲知道了他的存在,便降临人界,要将他从母亲手里抢走。
那次事件导致金铃子母亲的死亡。
金铃子偷偷保存了母亲的尸体,然后用了一年的时间,杀死他的魔族父亲。金铃子为了杀掉他的父亲,变成了真正的魔,不可能再回人界生活,从此之后,便在魔界流浪。听说奚彻会谴灵术,就来求他复活他的母亲。
奚彻从没试过复活一个人,他答应会尝试研究,而且那时他也十分好奇,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复活之法。
结论是,不可能。
神也不能逆转生死。
奚彻用尽一切办法,后来确实成功将金铃子的母亲唤醒,但是她已经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头没有思想的怪物,是行尸走肉。她认不出自己的儿子,不会再温柔地唤他的乳名,只会胡乱咬人。
用这种办法复活一个人,不会给任何人带来幸福,只会让亲人更加痛苦。
金铃子无法对母亲下手,奚彻代他杀死了那头“僵尸”,并且严肃申明,不许他再用复活之术。
金铃子答应了,并且自那之后,他便跟在奚彻身边,成了他的手下。
奚彻考虑过自己会失败的原因,有很大的可能性还是因为被他召唤出的魂魄并不完整,毕竟他的母亲那时已经死去一年之久,魂魄应当早就消耗得所剩无几。她的躯体被强行“复活”,却无魂魄支撑,就变成了行尸走肉的怪物。
就奚彻使用谴灵术的经验来看,其实很难召唤出比较完整的魂魄。生前有过修为的人可能会好一点,魂魄不容易消散,如果是普通人,一旦死亡,魂魄就会像消耗品一样,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浅。
如果说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还懂“复活”和“谴灵”,那必定是金铃子。
现在,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
可是他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而且他明明教过金铃子如何谴灵拘魂,如何谴灵招魂,怎么他用出来的术法却如此粗糙。
褚炎听出奚彻话里有话,便不再问下去了,他知道奚彻平时会做一些很出格的事,猜测他或许曾经研究过类似的术法。
那么很大可能这件事真的跟他有关,照阿撒的性子,估计会将这件事管到底。
“不论如何,现在情况很危险,目前不知幕后黑手是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炼制僵尸的这么多学生,待在这里太不安全了,先带人撤退吧。”
奚彻虽然不是带教老师,现在甚至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学生,可是在明知这里有危险的情况下,他也有站出来负责的意识。
或许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决策者。
褚炎听明白他的话,自然赞同,立刻走出帐篷组织学生们集合这些学生都是玉京学院的人,也就是明照天神的徒众,他有责任带领他们到安全的地方。
奚彻也跟着走出去,雨已经停了,他们便把还躲在帐篷里面的同学们喊出来,让他们在外面的空地集合。
可是这件事并没有很顺利地进行,别人都还好,早就吓得六神无主了,有人安排他们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只有听从的份。
偏偏这次出征的学生里,却有荣石这个傻逼。
荣石第一次跟着来猎魔,本来想大显身手为他老爹争光,没想到一来就遇见这种事,吓得六神无主,简直想立刻逃跑。
可是他胆小不代表他懦弱,荣石就是个又胆小又爱惹事的傻逼。一看到出来主持大局的居然是奚彻这个他平日里瞧不起的讨厌鬼,荣石顿时忘了胆小,只剩下惹事了。
他带着罗青,还有他的几个小弟,跟奚彻唱反调“我们凭什么听你的,你算老几”
奚彻对这个人简直无语了,他幼稚得像小学生,但是可恶指数又远远超过小学生,让人很想打死他。
“怎么回事”
褚炎听到吵嚷,皱着眉走过来,荣石看到他,立刻出言嘲讽“呵,居然找了这么个丑八怪当靠山。”
褚炎来到人间,为了不引人注意,特地伪装容貌,比起荣石身边风流倜傥典型渣男的罗青自然不起眼,但是怎么也谈不上丑陋。
彻忍不住抽抽嘴角这家伙在说什么,他生而顶天立地死了也理直气壮,凭得都是自己本事,要什么靠山还有,为什么从这傻逼的语气中听出了攀比这他妈有什么好攀比的,谁要跟他比啊
荣石已经不理他俩,举起手臂,高声呼喊号召大家“我劝你们不要随便跟他走,这娘娘腔平日里在学校又不是多厉害,他有什么能力保护大家的安全,啊说不定半路就被怪物叼走了。不如跟着本少爷,在这里等带教老师。”
荣石虽然不靠谱又爱惹事,可是也不可否认,他说的话确实有几分鼓动性。学生们不可能真的扔下带教老师离开,怎么也得等老师们回来,且奚彻平日里在学校也确实不起眼,偶尔爆发一次,那不叫实力。
于是很多准备跟他一起离开的学生都心生退意。
荣石得意地朝奚彻挑挑眉,向他示威,他身后的几个狗腿子也跟着起哄,似乎想趁机上前推搡奚彻。
褚炎见状往前踏了一小步,把奚彻挡在身后,也不说话,直直盯着那些想靠近奚彻的家伙。褚炎虽然换了容貌,可是明照天神的气质根本藏不住,一双凤眼不怒自威,盯着人看时,不说话也很吓人。
奚彻不在意地笑了笑“我们没要求大家一定要跟我们走,只是将可能存在的风险说给你们听。腿在你们身上,要走要留自然你们自己决定。”
正当众人犹豫不决时,忽然有人从远处跑过来,一边跑一边惊慌失措地喊奚彻的名字。
是奚彻安排去村里通风报信的同学回来了。
那两个学生因为被奚彻救了一命,早就认准了他,一路上跑过来,直接无视荣石等人,抓住奚彻气喘吁吁地大喊“大、大事不好了”
两名学生都是惊魂未定的样子,奚彻皱着眉头握住其中一人的胳膊,安慰道“别急,慢慢说。”
那名学生带着哭腔道“我们去村里看过,里面空无一人,带教老师,学生,村民,全不见了”
众人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哗然,就连最初跟着荣石闹事的几个人也把注意力放到这边。
“什么意思什么叫不见了”
那个学生显然受到惊吓,半天说不出话,还是跟他同去的另一名学生补充接下来的话“我们进村之后本来想去找带教老师反应情况,可是找遍整个村子,别说带教老师,村子里连个活物都没有。有些人家里桌上还放着温热饭菜,人却不见了,拴着狗的绳子还在,狗却不见了。但是因为下过雨,地上的泥土湿软,留下了脚印,我们就顺着脚印去找人。谁知”
他说到这里,脸色也不好看“脚印都是一串一串的,而且全都是朝着一个方向,好像很多人在排队走方向是朝着山里面去。后面又莫名其妙起了浓雾,我们两个差点迷路,好不容易才找回来。”
众人听他描述得诡异,都面面相觑,奚彻也觉得怪异,分明褚七早晨还去村里带了饭食回来,现在就全走光了
他看了褚七一眼,后者像是心有灵犀,点头道“早晨我去的时候,村里一切正常。”
奚彻叹口气,回头看向最开始被荣石几句话说得动摇的学生们“同学们,现在带教老师也失踪了,你们没有必要再在这里等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回去吧。不论如何,事到如今,我们的安全最重要。”
他说的是真话,如果今天没有这么多学生在这里,奚彻还可能会留下来查明真相,可是还有这么多人在,还是先回学校再说。
众人见此,自然再无异议,纷纷回帐篷里打包行李,准备返回。
荣石被这变故吓得不敢说话了,只呆呆站在原地,奚彻瞥他一眼“你要在这里等带教老师,还是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本少爷的事不用你管”
奚彻忽然笑了笑“但是你的手下好像都打算跟着一起回去了,你如果想自己留下欣赏山村风景,也可以。玩得愉快哦。”
荣石闻言急忙回头看去,却见他的手下们一个个比兔子跑得还快,正忙着收拾东西呢,荣石气得跳起来直接踹他们的屁股“没出息的东西”
奚彻摇摇头,表情十分无奈他不会跟荣石一般见识,这人虽然可恶,可是跟造成此地异象的人比起来,根本小巫见大巫,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往往做神时间久了,心性和性格也会发生转变,且这种转变往往是长期性的。
神明对于力量远在自己之下的生物都是宽容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斤斤计较,虽然如今奚彻的力量已经不能与以前相提并论,可是他还是保留着作为神时候的习惯。
这不是奚彻个人的行为,而是所有的神,都会有这种品格。
这是神性,是大量,也是不屑,奚彻以前自嘲它为“傲慢的宽容”。
奚彻也转身走向自己的帐篷,褚炎跟在他身边,盯着奚彻看了半晌,嘴角微微弯起他果然还是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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