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弃了冥君,独自踱步到第三进。纱幔深处是温暖的卧榻,本以为昔川君在卧床休息,走近一看人却不在。床头边放着几碟小菜和一壶温酒,想来应该是染霁云送来的。看见酒我有些兴奋,想起之前我酒后长大,不如再来一杯
我的美梦化作泡影,冥君他居然先下手为强我贴在酒壶口闻了许久,酒气全被他吸干了。
“欢期,你说怎么才能让人不怕死”冥君居然若无其事,真是厚颜无耻。
“大叶给我讲过人间的戏文,说是爱上一个人,便敢为他死,这不就是生死无惧吗”哈哈,其实大叶还有后半句,情爱是毒,无药可解。嘿嘿,谁让你抢了我的酒,我便要毒你毒你毒你
“什么叫爱上一个人”
我的冥君啊
“你对一个人好,那个人就会爱上你”
为了避免被追问,我赶紧从后门溜了出去。
楼外有楼,后面还有一处所在,小巧精致,与其说是小楼,不如称其为暖阁。
既然来了,总要参观一下,我径自走过去,冥君死缠烂打,穷追不舍跟了上来。
“斩灵剑就在里面。”冥君的感应真是越来越弱,估计是酒喝得太多,离这么近了才感受到。
踏入暖阁,绕过屏风纱帐,眼前是一个水池。烛光摇曳,水汽氤氲,一人盘坐于中央,肩部以上露出水面,是昔川君他在沐浴
看这一池暖流,我刚要跳入水中嬉戏,一股浓烈的药草味钻入鼻孔。这时,我才注意到昔川君体内丝丝寒气回旋游走,身体浸在热水中却仍在瑟瑟发抖。这哪里是那些人间余念的寒毒啊,明明就是冥君的万寒之气那日冥君环抱着昔川君杀敌,换作哪个凡人能受得了,就这些区区人间草药也想把万寒之气逼出来那你们可真是太小看十方冥君了。
算了,如此重口味的药水,本神可不趟这浑水了。我在暖阁里寻过一番,找到案台上的斩灵剑,递给冥君,示意他可以离开了。却不料冥君一把揪住蓝棍棍,将我提到半空,挥起手中的斩灵剑。
你要干什么冥君我可是你忠实的欢期啊
我想喊却又不敢,挥手蹬腿挣扎着,冥君挽了个剑花,一剑削向我头顶。撒开手后,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抬头看去,空中落下一个蓝色的不明物体。呀那是我头顶的蓝棍棍我摸向头顶,果然短了一截
冥君放下剑,翻手接住那一段蓝棍棍,飞向浴中美人。
因我太懒,不愿劳心记下许多事物的名字,便极为简单地称呼他们。头顶的蓝棍棍其实是被我吃下的那根梦参的一部分根茎,我身量太小,无法吸收全部,便有多余的一截长出了头顶。
冥君站到大王子身后,看着他满身的伤痕,池水的光斑映在瞳仁深处,闪烁之间竟好似眼含泪光一般。
冥君拿着手中的梦参,在昔川身上擦拭,所过之处,伤口竟奇迹般的瞬间愈合。我何时见过如此温柔的冥君啊,小心的拈着梦参,生怕指尖触及身体,令其不适。好像上次喝完酒冥君也曾对我说过几句软言暖语,该不会这人间的酒对冥君来说是那催情的药吧。
梦参用尽,昔川君也恢复了意识。他睁开眼,从水中站起来,却恰恰以赤裸之身立于冥君面前。
这画面好像有些少儿不宜,我本能地闭起了眼睛,虽然闭和不闭皆是一样大小。
直到听见身旁有人经过的声音,我才敢睁开双眼,昔川君身下围着一方长巾,弯身拾起地上的斩灵剑,竟又是一处低眉展颜,再看仍在水中痴痴而立的冥君,醉眼朦胧,定是被这温润玉色,迷了心窍。
穿上衣服,昔川君提剑走出暖阁,去了前面的梅香寒澈。
“澈儿”远远听见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伴随着声音由远及近,从大门外匆匆走进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和容善面,拉着昔川君的手,仔细瞧了半晌,“回宫也不先告知母后,竟自己宣了大司医,此去可有伤着,快让母后瞧瞧”
“孩儿无碍,怕母后惦记,便想着先休息好了,养足精神再去拜见母后。”
这人间的名字总是很复杂,起一个名不够,还要有个字。大王子名澈,字昔川,难怪这门上写着梅香寒澈四字。眼前这位妇人是郪国的王后郁欣,王后膝下一共三个孩子,二子染非,字南回,三子染苏,字昔年。那个油嘴滑舌的食客染霁云虽为王族,但并非王子,而是沐王府的郡王,沐王爷早逝,他自小便鲜受拘束,倒是得了自在。
郪国的国风说来清奇,与以往那些国家大有不同。自我和冥君下山,并未见王公贵族前呼后拥,坐享其成,高人一等,倒似普通百姓一般,蔼然可亲,各府御座虽当得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却也对公务事必躬亲,就连这一国的王子,也是亲历沙场,与一般将士同生共死。个中原因,直到后来我亲历了郪国的御选和天选之后,才得以知晓。
王后嘘寒问暖,与儿子聊了半晌,冥君竟一直悄悄坐在昔川君身旁,听着他与母亲谈话,恰似那人间温柔的小媳妇一般。对于冥君这个天地孤儿来说,何曾感受过这样的人间亲情啊。
他在那里痴痴听着,我便屋里屋外溜达着。
直至午时,小沐王爷染霁云提着食盒,同郁大人一起前来探望,王后才不舍地离开。
“何劳云兄为我送饭,心中颇为不安。”昔川君受了梦参的灵气,身体早已无碍。
“这是我新学的一道干姜肉桂羊肉汤,专治你这体虚之症。”染霁云将食盒打开,拿出菜肴,一一摆放在昔川君面前。
这么多好吃食,我可不能放过,谁让冥君削了我头顶的灵参给你驱寒呢,这笔债我可要讨回来。
未及昔川君饭菜入口,我便一口气吸尽了菜食的香气,别说染霁云的厨艺着实不错。
“他哪里是体虚。”郁晚空抿了一口面前的香茶,忍不住嘴角的笑意。
“我是中了寒毒,可不是体虚。”大王子也笑了起来。
“寒至体内,淤结成疾,终至体虚。一样的,一样的,这人的病十有八九从寒上所得。”染霁云码放好菜食,“快尝尝,哥的手艺大有精进。”
昔川君喝了一口汤,眉头一皱,染霁云问道,“怎么样”
“嗯好喝。”
没有味道也叫好喝哈我们这位大王子撒起谎来还真是脸不红心不跳。
染霁云盯着王弟想多讨几句赞言,却被郁晚空打断,“方才我派人整理神河府案宗时,发现了一桩未结的案子,便想着前来与你商议。”
昔川君面对这已然无味的食物,终于得了机会放下手中羹匙。
郁晚空继续说道,“是陇南郡难山城神河府于年初二月呈递上来的,在当地发现了一个灵局,人们通过梦境进局,在灵局里输了钱若不偿还就会死于非命。”
“什么样的灵局”
“不详。”
“死了多少人”
“亦是不详。案宗里只有这寥寥几句。”郁晚空道,“并且上报的官员皆死于鼓里村的屠灵之战,已无处追查。”
“二月呈递却迟迟未得深入调查”
两人正认真对谈,染霁云却忽然插起话来,“那或许这案子早就结了。”
“不会。”郁晚空予以否言,“已翻查过神河府的所有案宗,未见结卷。”
“我就一直说嘛,谭耀这小子鬼奸鬼滑的,我都怀疑他是怎么当上的御座。”染霁云愤愤言,“神河府要不是由他带领,也不至于从上到下,皆学他的品性,整日里阿谀逢迎。你说,咱们郪国对自己的王室约束这,限制那,你像我一个王族后裔,每个月就领那么点王俸,到现在还讨不到媳妇。这三府的官员就不同了,官俸是王俸的三倍之多,可是一个个却拿着俸禄占着官位不干人事儿”
昔川君咳嗽一声,染霁云方才意识到这话说得重了,郁晚空可不是王室,而正是那领了三倍王俸的云间府官员。
“轩弟,你别误会。”染霁云赶忙把话圆回来,“我说的是谭耀这样的贪懒之徒。”
昔川君也帮着王兄岔开话题,询问道,“谭耀的尸身可有找到”
“没有。”郁晚空道,“谭耀此人一向诡诈,死不见尸,那就应该活着见人。”
“可能性很小,当时我用酝梦术看见谭耀被那恶灵缠住。”
“死了吗”
昔川君没有说话,显然自己也不完全确定谭耀是死是活。
我见大美人皱起眉头甚是不好看,便向他眉间吹了一口气,昔川君展眉四顾,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开心的在他面前手舞足蹈,自是又招来冥君暗戳戳一个白眼。
“谭耀的尸身会继续派人寻查,难山城的旧案等过了回阳节再说吧,经此浩劫,前后牺牲加上事后处罚的官员,陇南郡和上京城的神河府已空了近半,即便是想查也人力不足。”
郁晚空的话又被染霁云接了去,“对呀,还有不足半月就到回阳节了,神河府里里外外要忙的事太多了。没事儿,有什么需要的,为兄也可以出一份力。”
从另外两人看向胖子的眼神可知,他所言“出一份力”应该是极为罕见的行举,换句话说,染霁云定是那种无利不起早的贪懒家伙。
郁晚空言尽正事,终于得闲逗嘴,“云兄,今日见你甚是兴奋啊。”
“可不,我刚在京郊置了新宅,只可惜于龙海出事,我这宅子的扫秽礼便无人承作,不过倒也好,若是真让他作礼,再出这档子事,我还嫌晦气呢。”
“适才还说自己王俸少得可怜,连媳妇都讨不到,如今却又置了新宅,这买宅置地的钱怕不是大风刮来的吧。再加上于龙海出事,留下他那名冠上京的娇美夫人,云兄你如今可是地有了,人也得了,当是满京城最大的赢家了。”论言语相击,自是无人能敌这位郁大人的。
染霁云咕哝半天,愣是不知该如何接话,便转移了话题,“澈弟,你什么时候把礼神殿的阎老师请来上京,顺便给我这宅子做个扫秽礼,阎掌殿可是咱们郪国第一的神人啊。”
昔川君含笑应道,“请老师前来,就不怕他把你这个半途废学的弟子抓回礼神殿重修学业”
“那这事儿你得替我挡着不是,嘿嘿。”
昔川君未接染霁云的嬉皮笑脸,反而正声正色,“云兄,我劝你少和那于夫人往来,上京城里千家闺秀,何处不觅得一良偶,我本是不愿于人背后议论是非,但亦是常闻这个于夫人生性风流,于龙海能当得司正一职也是全凭了她夫人的本事。”
“连我澈弟都知道这个女人不简单,那是真的不简单呀。”染霁云笑眯起双眼,似回味似迷离,“哎呀,跟你们两个未近过女色的小弟弟谈不来。”
原来,这昔川君和郁晚空
美人无奈一笑,硬着头皮吃下几口被我吸食之后无味的饭菜,而后,又说到时日将近的回阳节,他想到了一个解决人手短缺的办法,“从鸿卢寺调人过来。”
鸿卢寺,是由王族直控的国家学府。寺中下设三殿,分别与三府对应的礼神殿,骁武殿和通文殿,三殿培养出来的人才皆输送给三府。
郁晚空的表情先是沉凝随后却释然,“此法可行,虽然鸿卢寺的学子尚未学满出寺,经验不足,但借此机会历练一番,倒也不失为上策。回阳节过后,亦可从中选拔将才,填补神河府空缺。我这就去向王上请示。”
说完,郁晚空起身,昔川君也随之站起,“同去。”
郁晚空看了一眼这美人王子,似是对其身体不大放心。
“我没事了。”昔川君笑言间,已穿上外氅,拿起斩灵剑。
“你质疑我澈弟的身体就是在质疑我的羊汤。”
染霁云收拾过残席,提着食盒随二人行出梅香寒澈。
我呸不要脸的染胖子,大美人明明是用了我头顶的梦参方才好转,你倒是不嫌脸大,把功劳都抢了去。我正对着染霁云的背影一阵唾弃,冥君从身后走来,拍拍我的脑袋,示意跟上。
这跟班儿的活计,死神还挺乐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