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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四章 相思始觉海非深
    回到家中,饶末山称呼昔年便亲切许多,“来,年儿,快坐。”

    “师父,我竟不知你是溟笙的父亲。”

    “那日在船上,多有冒犯,还望年儿莫要记怪。”溟笙边倒茶边说,一句年儿叫得我这心里皆是一颤,想那染昔年更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哈。”饶末山爽声大笑,“我想起来了,那日在船上,我在舱里看得模糊,只觉得像是溟笙,后来去神河府打听一番,果然溟笙也回京了,因此才留了字条。没想到你们两个第一次见面就打了起来。”

    “他出手才狠呢,也不让着我。”昔年一脸的委屈相。

    “船上那一架,我可是看得清楚,年儿你可莫要冤枉了溟笙。”

    “师父你就向着亲儿说话,好歹我也算是您半个儿子呢。”昔年拉着末山的手,甚是亲近,仿佛女儿一般撒起娇来。

    “我这个徒儿可是不好惹,溟笙你以后可有得受了。”

    “怪我当时有眼不识,溟笙在这里向年儿赔礼了。”溟笙说罢,含首抱拳,竟真的赔了个礼。

    昔年见他低头认错,当真开心,伸手去托溟笙的双拳,冷不妨出掌打向溟笙。溟笙翻手抓住昔年的手腕,二人三招两式切磋起来,一路打至院中。

    染昔年的身手比之前快出许多,看来我这梦参是没白用。

    为了让昔年开心,饶溟笙摆个破绽被昔年抓住双手反扣在身后。这一动作,倒使得二人贴在了一处,近得不能再近,溟笙看着昔年的眼神里充满了浓情爱意,昔年脸一红,吐个舌头,收手回了厅堂。

    饶末山畅然大笑,给昔年递过茶去,“切磋归切磋,日后到了人前,溟笙你定是要护着年儿,不可让他受人欺负。”

    接下来,三人之间聊了些过往,临走之时,末山拿出一本书册,递给昔年,“年儿,师父也没什么贵重礼物送你,就把这船上画了六年的册子留给你吧。”

    “师父,这是你给师娘画的,我怎么能”

    “这些回忆早就印在我和你师娘心里了。”饶末山拍拍昔年的头,眼中含着丝丝暖意。

    昔年缓缓接过书册,封面写了四个字“末山美岱”,好像家门口写的便是这四字。

    我又起一阵暗笑,想这溟笙果然好手段,才两天,媳妇就领回家,还收了公公的认门儿礼。也不知国王和王后得知此事能不能接受,未来的儿媳妇直接变成了女婿,哈哈。

    由于天色已晚,饶溟笙自是要送昔年回宫。

    二人走在空荡荡的巷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吃团圆饭,街巷中少有行人。

    饶溟笙主动牵起昔年的手握在手心里,昔年挣扎了几次终于放弃,顺从地任溟笙这样拉着走着。

    我原本想跟上前去,看看二人有没有其他举动,谁知冥君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留在末山家中。

    一个老头儿独自在家有什么好看的还不如去看看溟笙这找媳妇的手段,连男人都能搞定,学几招来,日后本神长大便不愁身边无人了。

    好吧,我承认自己是个早熟的孩子。

    饶末山送走二人,面上喜色渐渐褪去,心中堆藏的愁意涌上眉梢。我和冥君随他来到卧房,登时吓了一跳。

    卧房窗边一把椅子上坐着个人,不对,是个草人,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女人衣裳。椅子摆放的方向,刚好使这草人侧身靠在窗边,像极了一个女人正在临窗眺望。

    “岱儿。”

    饶末山低沉暗哑一声轻唤,泪水已涌上眼眶。

    末山缓步走到草人对面,轻身坐下来,与她看向同一方向。

    “你还能记得七岁时与我在憨山清台初见的样子吗四十八年了,我当时就是个毛头小子,你也是个到处乱跑的小丫头,个子也就比这桌子高一点儿。在鸿卢寺的三年,是我们多开心的三年啊,你把家里捎来的丹柑全给了我,甚至把哥哥那一份也偷偷拿了一半给我。我当时就是个傻小子,没什么能还礼,便总是舞枪给你看,也没想想你一个小姑娘哪里会喜欢看这些。三年后,你家中变故,不得不休学离寺,为了生计你去了幻音坊,我还能记得半年后见你时你为我唱的第一首曲子。”

    饶末山说着便哼唱起来,但显然他不擅音律,从他嘴里唱出的曲调总有些奇怪,“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对面的草人接续诵唱起来。

    这草人里有余念或许是美岱的余念我和冥君自然能听得懂余念的歌声,但在饶末山这个凡人耳中,余念的声音便如同风吹稻草的沙沙声。

    饶末山并未觉察,仍是看着窗外,独自述说着他与亡妻美岱的一生。

    “后来的九年,我在骁武殿学满出寺,通过殿试进了终南府为官,你从幻音坊出来随我入京,但因你伶人的身份,我们的婚事遭受到母亲反对。三年的坚持,我们终于走到一起,婚后没有孩子,我拒绝纳妾,你不想托累于我,便独自离家,最后在黄泉清台找到你时,我抱着你哭了整整一夜。我们用一辈子抗争过每一次生离,却终逃不过最后的死别。”

    饶末山泣不成声,许多话都是从嗓子眼儿里哽咽而出。

    “四十九岁那年,你感觉自己时日不多,要我带你重回到黄泉清台,你当时依偎在我怀里问,人死后会去哪里我说就像这黄泉的水一样流向海里。你问我海有多深,我说该是这世间最深的地方吧。你当时说这世间最深处一定不是大海,而是人心里的思念。”

    “你离开之前,让我带你去海上看看,要我把你的骨灰撒在海里,你说要去丈量这海与相思谁才更深。其实我心里明白,你就是怕我在你死后随你而去。六年,我带着你在海上行走了六年,每日凭借记忆将我们在一起的四十二年画下来。最后一笔画完之时,我才发现怀念一个人比海要深,这便是戏文里唱的相思始觉海非深吧。”

    饶末山承承泣泣的讲着,泪水已花了月影下他斑驳的脸。

    这时,对面坐着的草人又唱起了另一首曲子,“若讨那白石为凭证,心照两相许,若想要日月为媒妁,天涯共相依”

    我只道这曲子悦耳,却不知这是郪国男女成婚时都会奏起的合欢歌,这也是末山美岱成亲之时,美岱填词,为末山唱过最美的歌谣。

    然而,此时爱人就在眼前,二人之间却是隔了两个世界,这生死相隔的一幕实在令人心痛。

    我正要去求冥君,是否能让末山看见亡妻。

    冥君已先我一步,手臂抬落之间,美岱的虚余身影便显现在末山面前,她那细妙悦耳的歌声也传了出来。

    “你若不离我不弃,山盟海誓复来归”

    此刻的我不想多说一句,多留一丝杂念去破坏这样凄绝的人鬼相见。我拉着冥君的衣襟,悄然离开了卧房,把这最后的美好留给他们吧。

    十方冥君看遍生死,却也不禁为这样的缠情染爱所动容,人鬼殊途,破例施法让他们相见,死神的心当真是软了。

    “冥君,你为把人间搞得这般凄凉,生生死死,离离别别,就不能所有相爱的人都永远在一起吗”我痴痴地问道。

    “若没有这离别,又何来的相念。”

    当时的我真是不能明白为何只有分别才能相衬思念,直到后来亲身经历时,才懂得若没了黑暗,又何来的光明,一切坚固的感情当真唯有别离方能衬托。

    天光似亮非亮之时,美岱的余念依附在草人身上,饶末山背着草人走出家门,来到西城门的五色火坛前面。

    火坛前只有两个终南府的卫兵在看守,十五日子时,火坛便已提前点燃,为亡魂在轮回道上先行开路。

    但此时几乎很少有人前来烧祭,除非有特殊情况才会选在这个时候。

    末山背着美岱一步一步靠近火坛,不对他要与草人同入火海

    “冥君冥君你快救救他们呀”我扯着冥君急切地喊道。

    然而,转眼间末山已经背着美岱纵身跳入火海二人的余念顺着火势上升,末山美岱对着我和冥君会心而笑。

    “缱绻一生,终有一别,入轮回去吧。”冥君意味深长,叹言送别二人。

    后来,我才知道扇子里饶末山的满身红光,便昭示着他即将身死,再世为人。

    不过多时,昔川君带着神河府的人匆匆赶来,看守的卫兵慌张讲述着方才发生的一切,有活人跳入火海,这可不是件小事。最终,两名卫兵因失职被押了下去。

    天亮,染昔年和饶溟笙闻讯而来。

    溟笙愣愣地站在火坛前,昨夜还带着昔年回家,与父亲促膝长谈,谁能想到今早再来面对的便是永久别离。

    望着眼前随风飘摇的大火,昔年已是泪如雨下,他握枪的右手抖动不止。

    “人呢看守的人呢都死了吗”染昔年对着周围的人大喊,“就没有个活人看着火坛吗”

    新换来的卫兵皆是面面相觑,不敢搭言。

    怒气轰天的三王子挥枪冲向火坛,只听乓的一声巨响,烈烈燃烧的火坛被一枪挑翻。霎时间,火坛翻倒在地,火星漫天四射。溟笙冲过去紧紧抱住昔年,将他啜泣的头埋在自己胸膛之中。

    大火渐渐熄灭,燃在生者心中的离别之痛却是永无止息。

    昔川君带人清理现场,悲恸欲绝的染昔年被饶溟笙送回宫中。

    这时,坛底的一个图纹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不是上方语,但看起来十分眼熟。待我欲仔细瞧看之时,火坛已被重新立起,昔川君安顿完此处,未做停留,便匆匆前往三圣宫。

    每年回阳节清晨,郪国王族都会在三圣宫举行盛大典礼,以敬先贤圣尊。

    前前后后折腾了一上午,林林总总的祭品,各种规矩的叩拜,即便只是坐在自己的神像里接受祭拜,我也被这异常繁复的仪式搅得眼花缭乱,头昏脑胀。

    好在,借此机会收获许多灵力,三年不念咒也够吃老本儿了,这趟人间来得不亏。

    至于冥君嘛,自然是没吃到什么好果子,除了在上尊殿那幅壁画上还能看见他巨丑无比的身影之外,三圣宫里余下的一切皆与他无关,祭礼再隆重他也是得不到半点供奉。

    我坐收灵力的一日,冥君便独自一人徘徊在三圣宫里,那样的形单影只,楚楚可怜。

    真希望他早就已经习惯了世人的厌弃,别把这人间对他的凉薄放在心上。

    九月十五的人间,凄凄诉诉,哀婉悲歌。圆月上梁檐,生者送余念。

    东南西北四处城门的五色火坛伴着天黑齐齐燃起,上京城千家万户灯火尽熄,背着草人的生者从家中走出。神河府的官员们身着素袍,头戴鬼怪面具,高头大马,巡街镇魂。

    “上路喽昨日,归家拾昔欢。今夜,上路莫心伤。升天去月走轮回,来世飞身入红尘。上路喽”

    淋淋洒洒的回阳歌响彻长街短巷。

    五色火燃遍郪国的城镇村庄,一个接一个的草人身附家人寄托被送入火海。那一刻,我看见了无数的人间余念带着家人的不舍离开,从这五色大火中重入轮回。

    冥君亦是被眼前的场面震惊,难怪这两百多年都不见多少余念上山。原来,这就是大祭司留给冥君的长平人间,虽有离合,却是情深意长。

    大火燃尽之时,冥君淡淡地说了一句,“走吧。”

    我以为要回忘川阁,却跟随冥君来到了神河府石雕楼。

    “我们要拿走万法牌是吗”我抬头看着上面高高悬浮的万法牌,耳边却传来了冥君的鬼喊鬼叫之声。

    “滞留人间的余念,你们给本君听好,速速回悦梁山领符转世,休得本冥君亲自捉拿有违令者,冥王鞭笞,魂飞魄散”

    我想起了那日冥君说先不拿法牌,自有用处,原来便是要借这人间之法,将自己的震慑之力传遍郪国上下,一举肃清人间的残魂余念。

    我对着冥君竖起了大拇指,冥君压住嘴角的笑意,努力保持着严肃且令人生畏的神情。

    我与冥君在人间游走半月,看得见盛景,却读不懂人心。好在寻到寂乐,可寻到了又如何呢

    了却身前事,终归悦梁山,就让这人间的沉梦痴绝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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