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船出了东清峰法界,便直接进入了北清峰。原来两峰之间有一道隔门,此前已经撤掉了,现在的五峰法界皆由暗河相连,畅通无阻。
“从进来到现在,未见有守卫猎灵军,也没遇见什么凶灵猛兽,好像这里都被清空了一样。”昔川君说道。
“哼,这是等着本君进来呢。”冥君恨恨地挤出一言,“那个什么夫人,姓什么来着”
“童。”
“啊对,童夫人,本君与她素无往来,压根儿就不相识,又哪里来的仇怨”
“关于童似,我所知不多。只从民间听闻过一些她与亡夫冷沦放的伉俪佳话。冷沦放当年富甲天下,有钱有名又和王族相交甚好。童似是他一生挚爱,又是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冷沦放生前未留得一儿半女,死后童似便撑起了整个家业,打理芙蓉庄与纥罗号。世间常有人言,嫁人当嫁冷沦放,娶妻当娶童豌苕。所以,我猜想无论纥罗号还是兰屏苑,或许都和冷沦放的早逝有关,童夫人所做一切或许正是因为自己心中难以放下的执念。”
昔川君这番话可算得意味深长,看似客观地站在后人角度述说当年之事,又刻意将冷沦放弱化,把冥君对此事的关注点转移到童夫人身上。
这样做当然是为了保护郁轩,至少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不能平白给郁轩加上任何忤逆之罪。
冥君不知始末,听不出美人的暗藏之意,“你们这些凡人啊,真是太麻烦,看不透生死,却总是胡思乱想,制造祸端。”
“那冥君若是让我们把生生世世全都看清楚呢”
“看清楚更麻烦你这辈子杀了人,下辈子再被仇人杀回去,冤冤相报那就是天下大乱。记忆这东西时好时坏,美好的记忆固然令人欢喜,可隐藏其中的仇恨悲伤也足以化作执念,摧毁心智。本君也是没有办法,只能让你们一世一世就这样来来回回。所以呀,以前本君就从不下山,等到你们把自己折腾到头儿了,走不下去了,就用万念归元扇把人间打回原形,一切重新开始。”
“当年若是没有欢期献祭,冥君也会手下留情,不赶尽杀绝是吗”
“那是自然,本君怎么舍得把所有人全灭了,定会留下一部分活着,继续轮回。就好比你们凡人解闷的牌九,一局下来不得重新洗牌嘛。只不过,那个大祭司的祈请是替你们郪江府留存了一丝命脉,若没有欢期,现在的天下就保不齐姓什么了。”
“原来,冥君一直顶着个死杀之神的帽子,干的却是守护人间的活儿。”
“嗯,算你能体会本君良苦用心。凡人不明就里,不信不奉便也罢了,却愣是把个奇丑无比的本君画在三圣宫墙上,本君实在是冤啊。”
委屈的话自己道来便是越说越可怜,冥君这个没记性的对于任何事都能忍一时风平浪静,却唯独对自己的画像永远无法海阔天空。
此前,除了我再无旁人能听他倾诉苦闷。毕竟,他说自己长得不丑那也没人信啊
如今,这一直憋在心里的委屈可算能在别人面前一吐为快了,冥君便顺势把头靠在昔川身上,盘算着怎么才能让大王子帮他把三圣宫壁画上的自己全都换了。
“你之前应下本君一天一幅画,这么多画像,本君的十方常住也挂不下,莫不如把上尊殿里的壁画全都替换下来吧,也好扭转一下本君在凡人心中的印象。”
冥君说着还用头蹭了蹭昔川君的下巴,这一副扭捏的撒娇之态他堂堂十方之主为了画像也真是做得出来。
“不行。”没想到,大美人竟然拒绝了。
“其实也不用你亲自画,你画一幅,找些画匠照着描摹便好,稍稍有些不像本君也不予追究。”冥君以为这大王子跟自己一样犯懒,便替他想了个主意。
“那也不行”昔川君再一次回绝。
“对哦,你还没当国王,也没这个权力,人间办事就是麻烦,总要层层上报,就算是王令还要什么三府过审。嗯,有了,本君去给你父王还有那三府御座一人托个梦,一准儿好使”冥君转念又想出个法子,在画像这件事上他的脑子特别灵光。
只是擅用术法,吓唬凡人,以公谋私是不是有违冥界法度呀
本以为这样的小事昔川君定会应下,却不想等来的又是一句“不行”。
“为何不行你是怕累不想画,便打退堂鼓了吧。本君就知道,凡人的海口都是夸下来的,没一句能听能信。”
“我不嫌累,一天画一幅,让我画几辈子都不嫌累。”
从昔川君那深情款款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冥君这样靠在人家身上坐着,定是又让他难以自持了。
不过好在他已经能够控制心轮,不至于像开始那样随时有炸开的危险。
“我不想把你的画像拿给旁人看,世人见你丑便丑了,这样也挺好的。”
“为什么”冥君追问着。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大王子的私心啊,他把你画好看了,满世界挂出去,到时候再冒出一堆仰慕爱恋你的人出来,那不是平白给自己添麻烦嘛。
世人因丑陋厌恶于你,就他一个人独享你的美貌,昔川君这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天下无双。
冥君没想到昔川竟有这般用心,以至于大王子随便找个理由便搪塞了过去。
“正是因为你又凶又丑,世人才会被君威震慑。你若变成个小娘子模样,谁还能把你当成十方冥君,对不对”
“嗯,道理是这么讲的。可是,本君为何就是个娘子模样”
“呃,在人间,十二分俊俏的少年总会被人误看作小娘子。”大美人继续扯着不着边际的谎话,可冥君听来却很有道理。
“哼哼”听到十二分俊俏这五个字,冥君顿时笑逐颜开,从鼻子里哼出两股喜气。
“到地方了,起身下船”大美人见好就收,立刻把话题引到别处。
“丑话说在前面,若日后你画得不够十二分俊俏,本君可饶不过你,要知道那些把本君画丑的画师可都被贬去做了畜牲。”
冥君一路唠叨着,被昔川君拉上岸去。
这里和东清界大不相同。法界之内没有种植灵草,除了同样的香灰土铺地,便是一些挖矿剩下的残石,零零散散,裸露在地表。如此低矮的遮挡,更不像能藏人的地方。但冥君仍是不愿放过任何一个可能找到我的机会,小心施法,仔细搜寻起来。
昔川君向岸上走了一段距离,被冥君施法带起的阴风吹散地表浅层的灰土,更多埋在地下的黑色残矿露了出来。
这些黑石的形状引起了大王子的注意,他俯身将浮土吹走,发现根本不是什么残石,倒像是海边晒干的鱼片,薄薄的平铺在地上,通体黑色好像被火烧过一样。
更加奇怪的是这些类似鱼干的东西都有过人之长,鱼尾以上竟然像极了人身。
半人半鱼这不是之前那些烈阳军的三叉鱼尾异魂之身吗
这时,地面忽然震动了几下,那些露出地表的鱼人干片又被掩埋起来。待昔川再次吹散灰土时,黑色干骸已经被震碎,散落成粉掺杂进香灰之中。
冥君施法回来,昔川君还站在那里入神。
“想什么呢”
冥君一口气吹在面门上,他这才收回心神,见其两手空空,便知还是没有寻到我的下落。
“走吧,我们去下一处法界。”
前往西清峰的路上,昔川君一直想着方才看见的黑色干骸,刚刚显露的异象,被震去了痕迹,仔细比对过张司军的记忆,却查不到原因。
南冥禁地就好像一只大箱子,而外面有一双看不见的手随时可以拍打箱子,心中忽然升起的奇怪想法,令昔川君打起个冷战。进来之前本以为会发生一场惨烈的厮杀,却没想到一切皆是水不扬波,风平浪静。
可又总感觉哪里不对
昔川在心中盘算着前后发生的一切。按照张司军所说,从冥胎案开始老师的所有行动都是受人指派,预谋而为,所以为了防止记忆泄露,有关织魂的一切早已被提前抹除。然后顺着欢期被抓的线索,追着半脸余念查到纥罗号,再通过张司军找到南冥禁地,但是张司军的记忆同样只保留了一些无关紧要的线索,那是不是意味着欢期被困南冥禁地也是预先设计好的言辞,故意借张司军的嘴说出来让二人听到也许欢期根本就不在禁地之中,也许这里不过是为冥君准备的一个陷阱。
想到此处,昔川下意识望向法界上空,像有一双巨大的眼睛正在盯着法界里的一切,即便隐身,也有被看穿的感觉。
这个南冥禁地处处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绝非久留之所,但这些猜测无法证实我不在其中,也只能速速寻找,尽快离开了。
到达第三处西清峰法界,满地皆是很高的立壁,直上直下,一眼望去,像是一片石林,这样的地方藏起人来倒是比前两处更有可能。但搜查之后,仍是一无所获。
南清峰法界,地貌再次发生变化,几千个石洞,一半露在地上,一半被香灰埋在地下,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个大坟包,每个洞里同时容纳几十人不成问题。
虽看起来像是关人的地方,但这些石洞全是空的,我依旧不在这里。
前往最后一处中清峰法界之前,昔川拦住冥君,认真地说道,“可不可以把搜人的术法传于我,我去找,你离开这里。”
嗯你不是在开玩笑吧冥君的眼神里写满了这句心里话。
“我不是玩笑,欢期或许根本就不在这里,但既然来了,总要寻个彻底才算踏实,所以,我替你找,你不能呆在这里,等那些灵船来了,怕是再难脱身。”
“本君若是脱不了身,你岂不是更走不了。”
“我一个区区凡人,没人会在意。”
昔川君未将生死置于心中,他说得轻巧极了,言外之意,自己一个凡人死了也无所谓。
“嗯,说得很有道理,是该好好想想何时把你送出去了。”
嗯冥君不是在开玩笑吧昔川君的眼神里同样写满了这句心里话。
“本君不是玩笑,你说得对,欢期也许根本就不在这里,你一个凡人之身,确实没人会在意,所以本君留下来拖住他们,你悄悄出去暗中查访,寻找欢期下落,嗯,是个好主意。”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昔川君没想到冥君会把自己的话颠倒过来,还说得十分认真,有理有据,一时之间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这小鬼精真不是一般凡人斗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