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电视机前的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此刻您收看到的是第32届华国电影金花奖的颁奖盛典,刚刚我们回顾了角逐最佳女主角奖的五部优秀影片,接下来激动人心的时刻,有请。”
繁荣城市,车水马龙,在小巷一角,搭着几个棚子,顶上铺着塑料,在秋雨中摇摇欲坠。
大排档里,一个十年前款式的电视机还在坚强工作,声音忽大忽小的,女主持人那个甜美嗓音都显得有些怪异。
“我觉得还是得耿悦。”这个大排档老板用抹布擦了擦油腻腻的手,看着又开始信号飘忽的电视机,重重拍了拍,女主持人的声音便又回来了。
大排档里坐着几桌人,各有各支持的,有人不屑“耿悦那抓马式的演技,也想当影后还是算了吧,咱老百姓不爱看一哭就瞪大眼,一笑就瞪大眼,一怒就瞪大眼。”
“也不是这么说,不过的确耿悦除了资历,演技是太差了,我看还是要黄艺婷,科班出身,正经青衣。”
“啪。”一个酒瓶从一双垂落的手上跌落,惊醒了那双手的主人,她缩在角落里,穿着邋遢的一件马甲,下面却提溜着一双洞洞鞋。
酒瓶没有破,只是与水泥地的碰撞声清脆,让酒醉的女人终是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她留着一头齐肩的短发,染成了时下流行的酒红色,只是很久没洗,油腻腻的同时还结成一缕一缕,被随意地扎成了后脑勺的一个小揪揪,她看上去三十多岁,五官中别的都很平凡,只有那眉骨长得极好,眼窝深邃。
她听着那群人闹哄哄的各抒己见,老式电视又开始“支支吾吾”。她不耐烦地把桌上的另一个啤酒易拉罐丢在地上,大吼道“别吵”
众人一愣,霎间安静了许多,便听到那老式电视机中传来了一道清亮的女声“恭喜春花,恭喜朝轻尘”
“朝轻尘。”那个女人低喃着,和那颁奖嘉宾同时念出了这三个字,随即,她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朝着那老式电视机走去。
“喂”另一桌的人想找茬,刚刚力挺耿悦的那个男人更是朝着那女人伸出手,来者不善。
可那女人一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直接一手推开那男人,然后抱住了电视机,把自己的脸往电视屏幕上凑。
刚巧,镜头给到了朝轻尘,她穿着一字肩的晚礼服,婷婷袅袅地往舞台上走去,镜头会放大一个人的容貌缺陷,可这个新晋影后在镜头下却美得惊人。
她如墨一样的头发全都盘起,露出天鹅一般优雅的脖颈,她眼眸清澈,鼻梁俏丽,那红唇更是明艳,漂亮的五官陪着高级的骨像,她的美带着高不可攀的清泠。
就像是天上那一轮月,可望不可即。
她似乎永远都是这般淡然,就算拿到人生第一座重量级奖项,也只是微微上翘唇角。
璀璨的灯光下,华丽的舞台,精致的奖杯,关于她的一切都像是在发光,就像是她才是光的来源。
“轻尘。”女人失神地轻喃了一声,便抿了抿唇不再说话,她已经从酒精控制中清醒过来,她用手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突然听到大排档老板的声音“储斐躲开”
那个被当场下了面子的男人挥着一个玻璃酒瓶朝着储斐的后脑勺砸了过来。
“啪”
倒地的不是储斐,而是被她一脚踢飞的挥着酒瓶的男人。
储斐皱着眉看了一眼那男人,冷笑一声,“打女人,算什么男人。”
“你你你你,还算女人”被摔得七荤八素,被揣的地方还十分作痛,男人捂着自己的小心脏“嘤嘤”啜泣。
大排档老板松了口气,过来拍了拍储斐的肩,“都喝这么多了,快回家吧,别在我这颓废了,你可是答应我要把我这大排档捧红的。”
储斐是这个大排档的老顾客,老板可谓见证了她从意气风发到现在颓丧阴翳,而这句所谓捧红的酒后誓言,当时有多信誓旦旦,如今就有多可笑打脸。
储斐咧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拍了拍老板肥厚的肩,“我就不害你了,下辈子吧。”
她从口袋中摸出最后几张纸币塞到了老板手里,随手从吧台握走了一瓶酒,就这么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排档,外面秋雨蒙蒙,一下就沾湿了她的发。
大排档老板叹了口气,扶起那挨了储斐一脚的男人赔不是,又送了几盘菜,才算平息。
另一桌的客人来结账,瞥了还揉着胸呲牙咧嘴的男人,小心翼翼问“老板,那女的谁啊这么横”
老板看了眼电视机中星光璀璨的颁奖典礼,神秘兮兮地说道“目前还是烂片大王,未来大导演,我这小店,指着她火呢”
储斐本就醉得厉害,刚刚间接性有些清醒,就着淅沥秋雨灌下一口酒,那清醒便又不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京平市区内的那潭子湖泛着波光粼粼,月色羞在乌云背后却都在湖面留下了影,雨滴又不怜悯,打破平静湖水,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储斐累了,她丝毫无所谓地就地而坐,秋天的凉气透过湿漉漉的地砖直蹿她体内,可她不在乎,也懒得在意。
她抬头望天,任由雨滴拍击脸颊。
做导演也快十年了,拍了二三十部片,母猪一样高产,可这倒不是因为她出色,只是因为她拍的那些东西都不能说是作品,就是一顿屎。
或许,是真没有这样的天赋储斐叹了口气,她并不是一轻言放弃的人,不然也不会一干就干了十年,为了自己的东西能够顺顺利利,也不知道多少次放下尊严,在酒局里和资方点头哈腰,谁想着,还是混得如此失败。
虽说功成名就看不上她,可她也看不上功成名就,让她绝望的只是回看那一堆屎,她竟也觉得没有丝毫可取之处
除了有朝轻尘参演的那部古装喜剧,别的都是一无是处
“算了,颓废最后一夜,明天起,转行吧。”储斐喃喃自语,又蒙头灌下一口酒。
再抬眼时,她便准备爬起来,只是突然视线恍惚,看见不远处那个心心念念的人转头朝着她笑,又一阵风吹过,卷起那人青丝漫天飘飞,她眼睑微垂,长而卷翘的睫毛随着她的呼吸微微颤抖,可她的目光那么清冷,像是常年冰雪覆盖的山峦,像是无人可进入的秘境。
储斐本就醉酒不轻,起得太快脑子回血来不及,看着湖水中那一轮好不容易出来的月亮,像是看见了朝轻尘,她不敢和别人说自己导过她的戏,因为唤这个三个字而起的,还有她自己难以遏制的自卑和怯懦。
“咚”,湖面被砸开了一阵四溅的水花,储斐掉下水后,才真得清醒,虽说人生至此,三十多岁一事无成,是挺失败,可好死不如赖活着,储斐一个激灵拼命刨水
“救。”唤一口喝一肚水。
可今夜秋雨连绵,路上无行人,这一声终究变成了“咕嘟咕嘟”呛水的声音。
因为穷而道具、摄影、灯光等十项全能的储导,在挣扎之中,被水流冲到了湖中,她的挣扎越来越薄弱,体力也在迅速耗尽,双脚像是被一股恐怖阴森的力量拼命往下拽,心脏在死亡的危险下猛烈跳动,视线开始消失只又密布漫天的雪花点
最后,旱鸭子的她在绝望之中,坠入湖底。
颁奖典礼结束,换下那一套向品牌方借来的礼服,朝轻尘才感觉自己从紧绷的状态里面出来一些。
助理送上热饮和准备好的餐食,“轻尘姐,你先垫一下,帆姐说公司给你准备了庆祝arty。”
朝轻尘神色淡然,没有一丝拿奖的喜悦,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那低脂低卡少油少盐的食物,没有任何充实感,为了穿下那尺寸不合的礼服,她已经被黎帆勒令饿了许久。
吃完这一小盒,她擦了擦唇。
助理看到这还是忍不住感慨,果不愧是学芭蕾的,普普通通擦个嘴都能这么优雅
然后助理便听到一向和善、好说话的朝轻尘,没有任何回转余地地说道“这所谓的庆祝我就不去了。”
“轻尘姐不行啊帆姐特地嘱咐,别人都可以不去,你必须去这就是特意为了祝贺你。”
朝轻尘嘲讽地勾起唇角,“别自欺欺人了,送我回家。”
坐上公司配的商务车,朝轻尘才拿起手机,一大堆的消息涌了进来,都是祝贺她在今年“死亡”小组中脱颖而出,竟然力压众位前辈拿得影后桂冠,偏偏一条只在问七周年纪念日,我送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朝轻尘的目光暗了暗,回道什么意思
对方很快就回复。
晚上方便吗见面谈。
没有见面的必要,我们早就分手了。
轻尘,我早就和你解释过,我和他只是协议联姻,我一直爱的人都是你,你喜欢当演员,我就为你保驾护航,我做这么多难道不能代表我真的爱你嘛
对方发来长长的语音,声声诚恳。
可朝轻尘神色未变,眼尾迤逦着得都是冷漠,她回复道上床的那种联姻嘛,的确挺厉害的。
发完这一句,她操作飞快,把对方拉入了黑名单。
她就是太不清醒,才遭受了这一次一次的背叛,任由对方一刀一刀插入她的心。
车外的秋雨渐盛,朝轻尘突然微微蹙眉,纤长白皙的手轻轻按住自己的胸口,好奇怪,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在胸口蔓延,很快,便不见了。
平静的湖水水面,储斐挣扎导致的最后一圈涟漪,终于消失在水纹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