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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藏拙
    开学不久,教室里挂上了记录高考倒计时的电子时钟,数字停留在三位数,一天一天减少。

    裴折聿没有换新环境的不适,很快便与班上人打成了一片。

    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就连那几个常年横行霸道的刺儿头,现在见他也都得服服帖帖喊一声“裴哥”。

    反倒是作为同桌的周亦澄,与他的交流少之又少,除了在必要的一些事上,两人的交集几乎为零。

    明明坐在一块儿,却陌生得像是两道毫不相交的平行线。

    高三补课的两周过去,时至九月,其他年级陆续返校,学校里变得热闹起来。

    有早会的时候,老师通常不会来管早读,开学典礼那天早晨,班里照例昏睡一片。

    裴折聿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来,下楼集合的铃声响起时,周亦澄仍见旁边的位置空空荡荡。

    直到在操场整好了队,王方找不到人,正四处问话,不远处才有三个身影姗姗来迟。

    “报告”

    裴折聿身上穿着篮球服,校服外套囫囵系在腰间,手里篮球象征性掂了一下,声音毫无愧疚之意。

    王方皱眉“干什么去了”

    裴折聿后头的两个男生对视一眼,齐齐去推裴折聿,让他发话。

    裴折聿把篮球扔给他俩,摊手,同王方对视“也就这个时候能抢到篮球场,王老师,体谅一下”

    “”

    王方严肃着脸盯了他几秒,最终在他毫无愧色的神情里败下阵来,叹了口气。

    毕竟照成绩看,这人是捧在手心里的祖宗,打不得骂不得。

    “校服套好站中间去,裤子藏严实点,别被检查的抓着。”

    这就算赦免。

    “是”

    裴折聿笑了声,一边把外套披上,一边往队伍里走。

    这会儿刚巧到了唱校歌的环节,伴奏响起,周亦澄站在队伍中间,再听不见后面传来的动静。

    她有些遗憾地收回注意,正小声跟唱,忽然听见站在自己身边的男生“嘿”了一声,转过头,惊叫出声

    “裴哥,你咋站这儿了”

    瞬间,周亦澄心脏像是被攥了一下,嗓子猛地卡壳,从发声变成了单纯的对口型。

    身后裴折聿的声音夹在震耳欲聋的伴奏里,悠闲中带点嚣张“王方让我过来。”

    “你们真的是去打篮球了啊”

    “不然干什么”

    “也就你敢在方脑壳手底下这么放肆了,啧啧”

    少年旁若无人的对话入耳,周亦澄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下稍显懒散的站姿,两只手紧紧贴在腿边,站得笔直,一动不动。

    明知道,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

    散场时班里队伍从后排开始分两列离开,周亦澄活动一下发僵的身体,借着队形加快脚步,跟在裴折聿身后。

    她不敢靠他太近,始终与他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裴折聿比周围人都高出一截,混在拥挤的人流中,稍显突兀。

    他校服外套拉链没拉上,松松散散地挂在身上,衬出肩背线条宽阔舒展,后颈黑发干净而利落。

    太阳逐渐升起,尚且柔和的光芒照耀,在他的发尾镀上一层很薄的光。

    旁边的男生玩笑着去扯他衣服,裴折聿侧过身,抬手漫不经心去挡,眉眼轻抬间,嚣张飞扬得晃眼。

    少年衣角翻飞,带起的微风拂过身前,惹得周亦澄走了下神,又若无其事地抬步跟上。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好想伸出手去,碰一碰他的衣角。

    开学典礼结束,裴折聿先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额前碎发湿漉漉垂着,眼睫上还挂着细碎的水珠。

    坐下时,他侧过头问周亦澄“有卫生纸吗”

    周亦澄不敢看他,点点头,拿出一小包纸递给他。

    想了想,她小声说“不用还给我了,我这里还有。”

    裴折聿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而后扬唇接过,指尖与她的挨得很近“谢了。”

    周亦澄“嗯”了一声松手,看着他抽出一张纸擦脸,把剩下的放回抽屉里。

    她收回视线,很浅地弯了弯手指。

    “我们高三的学生们今年迎来了一个闪闪发光的新生我们都要向ie折聿同学学习”

    梁景在后面变着声调模仿校长之前的发言,余皓月拍了他一下,笑得前仰后合“梁景你这是吃了几个校长啊模仿得那么像”

    “害,”梁景撑着下巴,吐槽两句,“所以他想让我们学习什么学习裴哥逃开学典礼打篮球半夜不睡觉网吧通宵”

    说着,他话锋一转,往前凑了凑,“不过我还真的挺奇怪一个事儿,裴哥,像你这样的水平,真不准备走个竞赛或者别的什么为什么要来我们这个小破学校啊”

    津市的教育水平本就相较全国而言算是落后,整个市内只有明达中学各种资源配备齐全,渠道信息也灵活通透,人人都说能去明达别去其他,这人偏偏从明达转回了这么个小破旮旯。

    裴折聿闻言顿了一下,神色没变。

    过了会儿,他像是不经意地偏头,唇角仍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嗓音却泛起些冷“要不你猜猜”

    “”

    空气陡然凝固。

    梁景再傻也能察觉到不对劲,默默收了声,坐回去,过了几秒,轻咳一声,“裴哥,我下次少说点儿。”

    “嗯。”

    裴折聿垂着眸,像是什么也没意识到,慵慵懒懒地勾了下手腕上的银链。

    上课铃适时响起,刚刚好解救了即将陷入僵局的氛围。

    这节是语文课,老师在台上中规中矩讲,裴折聿在底下没有要听课的意思,又把银链绕在指尖,自顾自来回把玩。

    他另一只手半撑着下颌,模样看起来几分消沉。

    下午上课时,外面天色毫无征兆地开始变暗,到了晚上,大雨来势汹汹,气温骤降。

    晚自习下课,周亦澄被王方叫到办公室去帮忙,耽搁了挺长时间,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整个教学楼已经没了什么人。

    走廊黑黢黢的,身后办公室的灯被走另一边回去的王方按熄,只剩下安全通道的指示灯在冒着绿光,反射在瓷砖表面,清冷中透着几分诡异。

    外头雨还在下,哗啦啦地响,没有要减小的意思。

    周亦澄加快脚步下到一楼,却冷不丁被站在教学楼出口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人倚在墙边,指间星火半死不活地闪烁着,整个人被淡淡的烟气围绕,身上光点影影绰绰。

    周亦澄站在最后一阶台阶上,远远望了一会儿。

    借着那一点光线,她勉强看清了对方是谁,随后不可置信地开口“裴折聿同学”

    从外面照进来的路灯光线黄得发昏,被几乎能织成幕布的雨帘模糊。

    少年闻声抬头,略显苍白的眉目被照亮,一双狭长的眼直直向她看来,裹挟着三分戾气,寒凉如冷雨。

    这是周亦澄第一次见裴折聿这般陌生的模样,她眼中闪过几丝茫然,脚像是生了根一般站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退。

    裴折聿也认出她来,把烟掐灭,丢进一旁垃圾桶。

    再抬眸,已换了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要回家了”

    近似废话的一个问句。

    周亦澄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嗯”了一声,迈动步子停在他身边,伸出手去探了探外面的雨势,掩饰住怦怦的心跳,假装随口问“你呢”

    裴折聿言简意赅“抽烟。”

    “噢”

    周亦澄默了默,低头,趁着在包里摸索的时候,终于鼓起勇气“你家住哪儿呀”

    裴折聿说“不远,林墅。”

    “是吗”

    隐秘的喜悦砸在心头,周亦澄不自觉地踮了踮脚,感觉自己声音有点儿抖,“好巧,我就在隔壁那个小区,我带了伞”

    抬眼时,骤然与裴折聿对视。

    她本想加一句“一起么”的询问,临至嘴边又被硬生生吞了回去。

    少年的眼神深邃沉静,周亦澄没来由地一阵心虚,莫名有种心思被他看穿了的感觉。

    一阵风裹挟着小部分的雨珠扑面而来,她仓促移开视线,欲盖弥彰地抖了抖伞。

    两秒后,便听裴折聿轻笑一声“行。”

    悬着的心猛地被放下。

    周亦澄有点紧张地开伞,却发现这伞因为好久没用,伞骨好像卡住了。

    她皱着眉稍一用力,便听“咔”的一声。

    伞是打开了,伞面一下塌掉了一半。

    “”

    意外突生,周亦澄僵滞在原地,有些沮丧无措地又往外偷瞄一眼。

    外面的雨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有种越下越大的趋势。

    而她现在没了伞,又找不到人来接,就这样在这里拖下去,好像也不是个办法

    “跑吗”

    裴折聿平稳的声音响起,突兀地打断她的思绪。

    “诶”

    周亦澄还没反应过来,便觉有什么东西兜头罩了过来,柔软地遮住她大半的视野。

    是裴折聿的校服外套。

    淡淡的烟草味混着洗衣液的香气萦绕鼻尖,周亦澄掀开挡住视线的那一角,发现少年已单薄地闯入雨中。

    无惧无畏,潇洒而利落。

    周亦澄怔忪片刻,心脏一下子狂跳起来,像是受到了什么驱使,不由自主地也跟着踏了出去。

    耳边风声呼啸,雨滴闷闷地打在头顶的外套上,薄薄的布料很快便吸满了水,没什么用地贴着肩背。

    追上裴折聿的时候,周亦澄浑身已然湿了个透彻。

    裴折聿似有在故意等她,感觉到身侧有身影靠近,偏过头毫不意外地冲着她笑,笑声自胸腔溢出,带点喘,融在雨里“跑得还挺快。”

    周亦澄也在奔跑中气喘吁吁,努力仰起头看他时,视线倏然被雨水模糊了几分。

    细数过去将近十八年循规蹈矩的人生,这大概能算是她做过的最疯狂的一件事。

    无端的,许久的郁结像是在这一刻都被暂时抛在脑后。

    至少在这场雨里,她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必担心。

    大雨倾盆,将天地冲刷过一遍又一遍,涣散的视线前尽是跳跃着的光线,将世界描绘成绚烂的模样。

    周亦澄空出一只手抹了把脸,在看清裴折聿被雨淋得几分狼狈的模样后,毫无征兆地也跟着笑出了声音。

    雨就这么一直下吧。

    她忍不住想。

    作者有话要说“我真的陪他淋过大雨。”

    回来了,尽量每晚九点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