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昏暗，但是司明月却恨不得它能再黑一些，这样就可以将自己狼狈的一面掩盖过去。
她曾经设想过无数重逢的场景，但是很显然大理寺牢房并不在其列。
五皇子隔着牢门打量了一下面前之人，随后丢出一块令牌给朝阳公主“将周围的人带出
去。”
朝阳公主接过令牌，端详片刻后眉眼一跳惊道“这不是太子皇兄的”
她的话还没有完就被五皇子打断了“此案疑点重重，其中定然还有辛秘，你且将人带走，不要偷听。”
他说得坦然，朝阳公主不得不信，只能拿着令牌将人守在牢中的禁卫以及狱卒一起带走。
五皇子看了四周牢狱环境，最后视线落在了那残留的血痕之上，目光微动，压低了声音问道“疼么”
司明月顿了一下，心中有暖意上涌，她淡笑着摇了摇头“不疼。”
随后又补上了一句“没想到殿下会来。”
五皇子闻言，面上有些不自在，他逃避似的避开了目光小声说道“是朝阳非要我带她过来的。”
“殿下有心了。”司明月道，“今日恩情，江心记下了，日后若是有用得上江心的地方，还请殿下直言。”
五皇子的视线飘到了别处，只剩下一声轻不可闻的“嗯”。
司明月笑容愈发灿烂。
两人之间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却有默契地没有提及。
最后五皇子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
被留下的司明月慢慢坐了回去，身上还残留着疼感，但是已经不重要了，她现在心情很好。
“小丫头，你挺招人喜欢的啊。”
声音从对面传来，司明月瞬间冷了脸。
对面牢房被掩盖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身影，但是光凭声音却可以知道是一个中年人。
司明月拨动了一下脚镣，没有答话。
不一会，对面又继续说道“老子在这破牢房中待了这么久，头一次见你这般，又是禁军又是皇家这般上赶着来。”
也不知道是他那句话戳中了司明月，她停下了动作，朝着对面问了一句“阁下在此多久了”
“嗤。”对方道，“这牢中
暗无天日，算日子有意义么”
司明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毕竟对面太过昏暗，就算是白日里也不见得能看清晰。
对方见她沉默，于是又问道“老子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也就进来了”
“杀人。”司明月言简意赅。
“呵，那你杀了么”
司明月答“没有。”
“那倒是跟老子一样。”
司明月抬眼看过去，对面漆黑一片，仅能看见些许亮光，似乎是脚镣。她看了一会问道“那你为何进来”
“杀人啊。”对方的语气之中充满了理所当然。
大理寺的监牢里面关押的多半都是死刑犯，等到刑部复审之后就斩立决的。司明月也觉得自己问了一个蠢问题，于是重新低下头去拨弄脚镣。
对方似乎是知道她不愿再多说话，于是也没有再搭话。
日落西山，牢中很快就被黑暗笼罩，仅剩下几个火盆还燃烧这炭火。
司明月已经有些看不清楚面前的一切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股香气，这种香气有点像寺庙香火，但是却带着一丝甜腻。
司明月闻了一下便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也立刻知道了是什么香气。不过她并没有声张，反而是默默移到了角落，用袖子挡住了口鼻。
过了不知道多久，脚步声缓缓传来，由远及近，一步一响，如鼓声一般落在了司明月心上，连带着一起跳动。
很快，一个身影出现在她的牢房前，司明月抬眼看去，只见对方一身黑斗篷，宽大的帽檐遮住了面庞。
“你竟然还醒着”
当大理寺卿带着李济等人匆匆赶来牢狱之中，看见的便是已经睡死的狱卒以及异常安静的监牢。
清早起来的憋屈被怒火替代，怒吼着将人唤醒后又让他领路去见司明月。
此时司明月正无聊地折着枯草，看见他们一行人过来，她轻笑一声，丢掉手中枯草，缓缓站了起来。
“寺卿大人中气十足，下官佩服。”司明月如此说道。
知道对方是在说他放在呵斥狱卒的声音的大理寺卿语塞，本想着反驳一两句，刚开口却想到今天的事情，因为有些发虚。
今日清晨，他本是决定带着堂证入宫，却不料被李济拦住，非要重新
复查证物。鉴于对方这几次也算是有了些许功劳，大理寺卿也就同意。
却没有想到，这一查还真的查不出了问题
想到这里，他心中越发没底，只能大声叫来狱卒打开牢门。
“案件有了新的发现，你，过来。”他假装强硬地朝着司明月招招手。
后者慢慢挪了过来，还没有说话就看见一柄短刀横在她的面前，刀柄对着她。
正是当初在她院中发现的。
“寺卿大人何意”司明月问道。
“咳，你握上去”大理寺卿面色不虞，“快点”
司明月照做，一旁的衙役对着她白皙的手看了半天，甚至拿起用白布包裹好的剑刃仔细打量，最后转头对大理寺卿说道“回大人，大了。”
一句话成功地让大理寺卿白了脸，连对方什么时候松了手都不知道。
司明月仔细打量着刀柄，这才在侧边发现了一个印子。而自己的手覆上去之后还可以看见明显的留白。
那看上去是虎口留下的，但是因为位置及其隐秘所以才没有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司明月朝着李济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多亏他心细。
如此一来这柄短剑便不能在作为指正她的证物，剩下的只是人证。
想起昨夜的遭遇，司明月唇角勾起，看向大理寺卿的眼神多了几分微妙。
还沉浸在自己思绪的大理寺卿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此时他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该怎么应付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自从这司明月入了他大理寺，麻烦便接踵而至。
季相想要真相，李相想要司明月定罪，皇族又惦记着这个人。只是一个小小的朝雀阁学士，入狱之后竟然惊动了两位阁臣，两位皇子。仅仅一天，他大理寺的门槛都快被人踩踏
这样的事情莫说现在，放眼整个俞朝都是少见。
他本就是布衣出身，因为科举成了官身。虽然对外称是季相门生，但实际上季相不过正好是那一届的主考官罢了。他也很清楚，现在这一切都是靠他自己努力得到的，与季相李相没有任何关系。
也正因为如此，他并不想介入其中。
可是如今麻烦还是上门了。
若是案件板上钉钉，司明月就是凶手，那么他便是两边讨
好，就算是皇族也奈何不来。只是现在能证明她清白的证据出现了
这是在逼他站队啊。
发觉自己真相的大理寺卿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李济见他这幅魂不守舍的样子，自然是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不过现在正在紧要关头，容不得他坏事，于是立刻三言两语将人劝了回去。
大理寺卿浑浑噩噩地走了，程一青却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
“江心，这般可好”
程一青问道。
望着面前两人，司明月笑了两声，点头道“多亏二位心细如发。”
“小丫头你这次可真走运。”李济得意道，“这次若不是行山兄指出来那可能是掌印，你今日怕是悬了。”
司明月闻言挑眉“这事要给我自己定罪了么”
李济点头“那可不，那位寺卿大人昨日琢磨一宿，觉得给你定罪才是上策。若非我非要复查，他如今早就在将案件转交刑部，独身一人进宫面圣了。”
“为何会这样”程一青开口，“虽然有了人证和物证，但是最关键的动机却没有审理清楚，如此一来怎可定罪”
李济张口欲言，却被司明月抢了话头
“因为本朝有令，堂审全二证，罪矣，疑罪从实。意思就是说，只要有了关键的二证，定案也不是不可以。”
“嘿”李济惊叹，“小丫头什么时候将六部法令给背下来了”
司明月淡淡道“小时候看得多，自然就记得。”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是李济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自诩见过不少临安城的贵族少女，但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司明月这般，让他看不出深浅。
司明月并不知道李济在想什么，只是见程一青的面上还带着明显的困惑，于是又问道“怎么了”
程一青摇头“只是觉得这般太过轻率，容易造成冤假错案。”
“确实如此。”李济回神接话，“大理寺每年都会收到来自各地的案例，有不少明眼可见的冤案就有不少，更不用说刑部复查之下退回来的错判之案。”
“那为何不曾有新法”程一青追问，“私以为就算是法令也应该适应具体情形，六部法令虽然是开国之处定下的，但是时过境迁，还是
应该改改。”
司明月突然嗤笑道“状元郎，你可知这句话要是传出去是有杀身大祸的。”
程一青和李济算算愣住，不明其意。
司明月见状默默叹了一口气，随后解释道“六部法令存在不过百年，但是已经根深蒂固，甚至成为了我大俞立朝纲本。其中利害错综复杂，但都与氏族相关。如今你提出新法，可是准备推翻氏族”
“这”程一青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下也有些疑惑，“可是我并非想要推翻氏族”
李济也有些疑惑，但是他到底是商人世家出身，当下就明白了司明月的意思。
氏族的利益与六部法令息息相关，若是要出新法势必会造成氏族不满，如今皇权没落，氏族独大，提出新法二字便是将自己公然放在了氏族的对面
见李济明白了她的意思，司明月也不再多说，自己一个人坐了回去。
如今物证已经不作数，再加上昨晚谈话，想来她很快就可以离开这个脏乱之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