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做贼心虚的姜画给他吓得浑身炸毛,想要躲回桌上的大白瓷瓶中却被死死锁住,他惊恐的神色与男人的压抑平静相对,四目一接几乎瞬间就失去了挣扎的力量。
那双眼睛里,究竟封印着怎样疯狂暴动的情绪啊
完了,他不会被杀掉吧
姜画都快要吓哭了。
司徒偃明身上的道气太强,对他这样的魂体天生充满了攻击性,哪怕道术于他已经足够亲和,但男人的实力还是甩开了普通施术者一大截,潜在威胁性极高。
更何况,男人的脖颈上还缠着厚重的绷带,无端蔓延出的红色印痕和血腥味越发显得他整个人尖锐可怖。
是了,毕竟他还把面前这个惹不起的可怕人物戳了几个血窟窿洞qaq。
“对不起,悄悄吃掉了你的香,我我可以可以满足你的一个愿望。”姜画哽咽着小声讨饶。
司徒偃明目光深邃,贪婪地望着他的脸,掌心的手腕又瘦又细,怎么那么讨人怜爱呢是因为艳鬼属性的加持吗尽管五指嫩得像水葱,他还是心疼地摩挲了一会儿,怎么都捂不热,那么凉
他不舍地放开,微笑问道“好吃吗”
姜画犹如被烫到似的收回手,只得慎重地点点头,“我给宝宝留了一点不过宝宝睡着了”
司徒偃明怔了怔,明白面前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和布娃娃分开,尽管他并不关切那只娃娃,但还是温柔道“我不会让你们再受冻挨饿了。”
这些年姜画一定过得很不好,饥一顿饱一顿,所以才会如此馋嘴地被三支劣质水云香勾得到处跑,还被李老头这种社会底层苛待欺负,他只要想一想都会觉得心绞。
姜画感到迷惑,“你想要长期供奉我用这样的好香”
“对,管吃管住,不过你能满足我什么愿望呢”他逗他道。
姜画皱着脸,思索半晌,眼睛一亮,“我可以帮你杀掉仇人,算吗”
司徒偃明被他的无知无畏吓了一跳,脸色变化,眉峰簇起,一双凌眸中的柔光如星坠,“胡说。”
换做三百多年前的自己,姜画这么“闻弦歌而知雅意”,没准能愉悦地笑起来,可是经过了时间的痛苦积淀,他就像是一头野兽披上了道貌昂然的外衣,他已经不会再轻易施舍任何一只蝼蚁的死亡。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已经强大到了令人仰望不可碰触的地步。
他不需要杀人,也可以让一个人生不如死
姜画登时不知所措。
司徒偃明郑重地交代道“从今往后,你不需要再完成这样的愿望来换取食物,你没有杀过人,你的手没有沾过人命,你还救了张家的张玉髓,记住了吗”
只有干净的过往,才能让面前的艳鬼重新自由行走在世间。
“可是”姜画似乎想要回头去看花瓶里的娃娃,他之所以手上没有沾染血腥,是因为娃娃每次都挡在他身前
他下意识地背脊一片寒凉,仿佛窥伺到某片遮蔽晴日的巨大阴霾,阴霾中酝酿着一触即发的风暴,然而下颌却忽然被男人捏住了,他被迫仰着头,看向男人阴晴不定的面容,男人的声音在他听来冷酷异常道“它是它,你是你,不可同论。”
他们之间没有孩子,或者说,那个真正的“孩子”几百年前已经死去。
如今的娃娃不知来路,或许是姜画太过寂寞和思念骨血,才会移情到娃娃身上
不怪司徒偃明心狠,他只希望能够帮助姜画撇清被俗世不容的污浊,至于其它,他并不在意。
姜画心想,娃娃已不再会说话,受了很重的伤,平常连与他互动都困难,需要静养,他们受制于人,不管供奉者有任何条件,他或许都没有资格争辩,但是
姜画的下巴被捏痛,眼中泛起泪花,“不要”
司徒偃明一怔。
曾几何时,模糊的记忆中也出现过这样的情景
姜画面色惨白地捂着肚子,被剧烈的疼痛撕开时,几乎瞠目欲裂,惨叫声力透骨髓,“我不要不不要如果它真的能够活下来,那么我会拼尽一切”
司徒偃明倏地松手,似是被心爱之人的泪水烫到指尖,他察觉将人逼得太紧,想要挽回一点自己在姜画心目中的形象,于是僵硬地笑了笑道“我们另想办法,好吗”
这变脸的速度,比王家桥头的翘脚女鬼还快。
姜画已经彻底被他吓破胆,转身抱起花瓶,挑了个离他最远的角落藏进去,不出现了。
司徒偃明浑身泛着寒意,半晌伸手捂住眼睛道“是我太心急了。”
他拥有让蝼蚁们生不如死的力量又如何阿画只要一个眼神,一次推拒,就可以比杀了他还疼痛了。
房间内不会再有回应,只留下空窗外稀疏的风声,梧桐树叶摇晃,在地上跳跃出灿烂的光斑,屋外的温度并没有融化男人苦涩的血液。
直到有人咚咚敲门,邵然进来的时候,他依然保持着僵直坐立的姿势,目光落在最远的角落,那里有个一动不动的瓶子,和毫无生气的、仿佛在向他耀武扬威的bjd娃娃。
“来看我笑话”
邵然摊了摊手,“虽然私心非常同情,但例行公事,我们要向花瓶娘娘问话。”
“是么。”
邵然并没有把花瓶直接抱进地下一层的审讯室,显然是看在了虎视眈眈的司徒偃明面子上,记录案情的林芷和负责问话的陆风同时在房间内集中,一手翻阅着备录,一手摆正铜炉准备燃香。
“你就不回避一下”邵然发问归然不动坐在沙发正中央的男人。
司徒偃明饮了一口普洱茶,厚重的茶味在唇齿间回荡,他一手持杯,一手搭着沙发背,无甚态度,“我代表道协要求旁听案情。”
于是,整个下午无论陆风怎样威逼利诱,“花瓶娘娘”姜画明明醒着,就是死活不肯从里面出来,也可能因为他刚被恐吓过,有了拒绝的决心。
林芷添了第二杯咖啡,连连哈欠,屋内烟熏火燎,水云香的勾1引也不起作用了,她受不住道“头”
在案情毫无进展的状态下,邵然对身边人道“他不配合,你又打算怎么向道协交代”
司徒偃明不动如山道“我的人,无需向任何人交代。”
邵然挑眉道“你们这是商量好了”
司徒偃明苦笑了一下,他倒奢望可以有商量的余地,可惜被现实狠狠抽了一个巴掌在姜画心里,他还不如一只垃圾桶中随处可见的脏娃娃。
“阿画不想布娃娃死掉,我只要他高兴。”
桌上的白瓷花瓶顿时晃了晃,像是有些震惊。
显然姜画也知道布娃娃罪孽深重,遇上除魔卫道的正义之士肯定难逃一死。
可凭借他自己的实力,根本逃不出眼前的牢笼,更别说把娃娃救出去,他原以为面前这个极厉害的男人会和别人一样让布娃娃去死,那不是在要他的命么结果出乎意料
面前皆是豺狼虎豹,相较而言,手段阴狠的道家人反倒对他还有一丝怜悯。
平日里一团懵懂的姜画此刻犹如柯南一般脑子火花一闪那是智商上线的开门声作响
“包庇是重罪,不只道协,连精怪协会也不会容忍你的这种行为。”邵然揉了揉酸痛的额角,眼睁睁看着闻言便立即从花瓶里爬出的姜画,生动地演绎着何为有奶就是娘,前仇旧怨一并烟消云散。
这是一只雌雄莫辨的男鬼,拖着一袭像花瓣的雪白长衣,身姿飘忽,因为很瘦,甚至有些形销骨立,使得雪白细长的脖颈看起来盈盈一握,但他还是很美,星眸夜瞳,睫毛如燕尾剪水,下颌精致,因为是魂体现形的原因,皮肤若细瓷奶白,更显得红唇艳美,脆弱动人。
即使滴着晨露、插在花瓶中的百合也根本比不上这样的美人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司徒偃明,游魂菟丝子一般攀附着沙发背,揪住男人一点衣袖,神情委屈,不断凑近,仿佛恭顺又可怜的小兽在讨食,“呜”
好家伙,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他吓得涕泪涟涟。
非人的容貌搭配艳鬼媚术的有效性直线上升。
邵然不自觉地偏开尴尬视线,林芷手中的咖啡勺掉了。
少年陆风则彻底看呆了眼,好刺激鸭这就是成年艳鬼的风情吗随后,他被邵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眼睛。
“非礼勿视。”
整个房间内的氛围突变,像是花园里的玫瑰集体盛开,气温攀升,芳香催促情1欲分泌出荷尔蒙和多巴胺,沸腾了一整个空间里的生者血液。
司徒偃明半晌才挣脱开面前人的欲1望牢笼,觉得无奈,也为患得患失被姜画牵制所有喜怒哀乐的自己好笑,他动作轻柔地为青年抚平凌乱的发丝,破开他的法术,满心满眼皆是藏不住的纵容和心疼。
哪里就走到连媚术都使出来的地步了
“不要调皮。”
姜画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暧昧气息顿时一滞,犹如被一只手拨散开来。
以前的他哪里会做这样不顾夫君体面的动作,未免有失城主侧室的身份,可是现在表演起来却毫不费劲。
司徒偃明不愿再继续深想姜画身上发生的诸多变化和缘故。
邵然默不吭声半晌,站起身道“我公事公办,上报精怪协总会。”说完带人离开。
跟着出门的陆风简直一头雾水,连忙询问身旁的女人道“头儿和司徒先生是什么意思那个布娃娃的魂魄不是已经碎了死透了吗”
林芷急忙在唇边比了个嘘,示意他不要瞎掺和。
陆风一脑门的问号。
房间内,随着打开的窗户,人心头的焦躁不安也一并被风吹走。
得到一丝劝慰的姜画歪歪坐在茶几上,双腿并拢斜放,无端显得修长又美艳,白皙精致的脚踝探出里衣,粉嫩赤足正好搭在男人的黑色皮鞋边,他拽了拽男人的袖扣,艳鬼的惯用招数就是吸引对方的眼球,不过法术破了,他忐忑地揣摩着对方的心思。
可惜司徒偃明在玩手机,不知道是不是心里怂了,头也不抬,“我今晚就走。”
“那那”姜画咬了咬唇,“你可不可以带我一起走”
美人的请求总是令人难以抗拒。
司徒偃明看起来有些为难,一时没有应承。
姜画再一次呜咽道“求求你了,我会听话的。”
小兽似的杏眼楚楚可怜极了。
不知道这样的可怜模样是不是经常向别人流露。
习以为常看人眼色,又百般讨好
司徒偃明鼻尖一酸,感觉像被残忍地挖开了心,却又不得不硬起语气道“不行。”
姜画表情一滞,如同掉入了冰窟窿,指尖泛白,几乎就要失声道“如果你不带我走,他们他们就会杀了宝宝求你了,救救我们”
男人一瞬间声音嘶哑,“你真的想要和我一起走吗”
如果姜画知道布娃娃已经死在他手上,或许会和他拼命的吧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会放手。
“要”
“那你还会离开我吗”男人孤注一掷道。
姜画不假思索,“每天给我供奉水云香,我就会一直实现你的愿望如果你的愿望是希望我不要离开,那么我就不会离开你”
司徒偃明心头铡刀落地,切断了他所有的优柔,“那好,契约成立。”
他们离开时大摇大摆,车子驶出特殊刑侦司的地下车库,无一人阻拦。
车上,司徒偃明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有一条邵然发来的微信“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掩盖,小心戳穿后反噬自身。”头像是一朵佛心莲花和一株多肉植物的s合影。
司徒偃明面无表情实则心潮汹涌地回复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说完,他给身旁副驾上的白瓷花瓶照了一张正面相片,将自己漆黑的头像替换了下来。
不知道邵然没有看到他试图反击的骚操作,邵然道“行,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不能再拖延,不然我真的公事公办。”
“明天。”司徒偃明按下文字,“谢谢,虽然你是一个佛修。”
他曾在十八岁找回记忆后,为姜画做了一幅素描画,几乎不报任何希望地交给了当时游历经验丰富的邵然,而如今,十几年过去,邵然却还能回想起姜画的模样,为姜画搏得一线生机,他真的感激不尽。
邵然被他气笑,也知道司徒偃明的意思,“下次感谢人的时候请把最后一句去掉,这样会显得更诚挚一些,司徒道长。”
司徒偃明最讨厌别人一板一眼叫他道长,“呵呵”了一句差点将人拉黑,不过总归是欠了邵然天大的人情,必须回报,“以后有事招呼,绝无二话。”他关掉手机,摸了摸副驾上稳稳当当放置好的花瓶。
至少现在,他要带姜画回家。
打从这一刻起,他将会成为姜画鬼生中新的占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