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哟。”姜画在两个好朋友慌忙的搀扶下拍着膝盖起身, 他总觉得眼前的一切有哪里不一样了,但一时又分辨不出,脑子里絮絮叨叨的许多事驳杂又尖锐地想要挣脱牢笼。
岳灵给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 好气又好笑道“急着跑什么,我们会不等你吗”
荆雨捡起盒子,奇怪, 里面竟然是空的,他刚才明明看见有什么东西洒出来了,他把盒子递给姜画, “有没有伤到”
“没有没有”姜画摇头, 抱住盒子, 小心翼翼地飘回司徒偃明身边,摸摸磕到的下巴,比起这轻微的擦伤, “就是盒子好像坏掉了, 司徒先生对不起,我没有拿稳。”
司徒偃明放在手上和鬼影搏斗也不曾有一丝磕碰的盒子, 到他这里不到几分钟就落得个和马路牙子亲1嘴的下场
姜画愧疚地打开它, 顿时惊道“里面是空的”
司徒偃明整个人都像是雕塑一般封固住了, 他没有任何反应和表情地接过盒子,在姜画大松一口气的情况下, 反而连笑容都勉强不出来,“摔疼了没”
“不疼”姜画神情灵动地和他说了许多话,最后挥手告别,和荆雨、岳灵一起蹦蹦跳跳走了,邵然似乎还示意他处理一下小臂上刀砍的伤口。
直到欢声笑语的人们都离开了这个地方,司徒偃明才怔怔地望向空无一物的盒子与干干净净的石板路, 他看到了,在那一刻泼洒而出的骨灰与姜画融为一体,像是干涸的沙砾瞬间吸饱泉水,姜画凝聚的实体甚至更莹润了
手臂上伤口的血液涓涓淌出,浸透了衣袖,沿着手指流进空空的木盒,他完成了作为当年事件亲历者能够做到的最大努力,他不诚恳地送出骨灰盒,却愿意面对姜画的一切反应。
他会哭吗
一定会的。
或许还会拼命揍他、责骂他
但这些预想的反应中,似乎并不包括毫无反应。
司徒偃明自己静静地站在结界封堵没有任何正常人经过的路上,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又到结界外一家社区诊所包扎伤口,皮开肉绽的切割伤口吓了医生好大一跳,医生再三追问,还以为周围发生了性质恶劣的斗殴,差点报警。
他想给姜画发个信息,告诉姜画吃完宵夜自己会来接他回家,他还保有某种虚弱的幻想,不过他又记起自己没有给姜画配置手机。
于是,他转而给邵然发送了信息。
几秒钟后,微信界面,邵然的多肉植物与佛珠头像发出一串问号“”
接着道“姜画没有和你在一起吗刚才他说放心不下你的伤势,又转头回去了。”
司徒偃明浑身如遭雷击,手脚僵直,什么姜画还会回到原点等他吗
就像他们的曾经,姜画无数次站在他必经的花园小径上,寒风中持一盏孤灯,望眼欲穿地等着他回家。
司徒偃明心脏像是被重锤猛然一击,他忍住血液喷溅出喉的激动,跌跌撞撞重新回到刚才分离的原地空寂的道路两旁,只有守望城市的树木还在呼吸。
哪里又有姜画的影子呢他红着眼眸去喊,哽咽的声音令他更显孤独。
“阿画”
“阿画”他跑在街上,四处寻觅,从百鬼夜行的东头走到西角,都没有看到那个笑着向他挥手告别的身影。
或许,这真的是一场不经意的告别。
不可名状的恐怖猜测呼之欲出,司徒偃明脚下一软,直接摔坐在路基旁边,他仰头,月光刺得他不敢再看一眼,怀里,曾经为了确定姜画行踪而特质的风筝符,符角一侧正在静静燃烧
说明姜画已经发现他追踪的符纸,并把符纸扔掉了。
悬在头顶的铡刀终于乍然坠落
司徒偃明眼角膜上充斥着暴涨的血丝,耳中一片轰鸣姜画是主动离开的,记起了一切,却很温柔地将盒子还给了他,不顾擦伤的下巴,愧疚地道歉,又笑着与他挥手作别,“司徒先生,你也要好好吃饭呀”
不管经历了多少年,姜画还是曾经的那个姜画。
司徒偃明涌出泪水,刀捅进胸口前最温柔的安慰,明明最残忍了
几十里外的全民健身公园。
姜画独自一人坐在公园边的长凳上,抱着膝盖,双眼安逸地阖着,脑海中反复旋转着一跤摔倒后几百年间的记忆,他全都想起来了。
心神的剧烈震颤使得他逃离了朋友们的身边,像只被惊飞的雀,回望在人间界的这二十几年,又错过百鬼夜行回地府的“班车”,他哭笑不得地想,原来是这样的啊他是这样来到人间,又奇妙地与司徒偃明重逢
真是孽缘
先前逃脱鸾车结界,司徒偃明颤抖地紧紧拥抱他时,他还以为司徒偃明这个冤大头不可遏制地爱上了他他真是一只魅力无边的艳鬼
结果搞了半天,他才是那个蒙在鼓里的冤大头,想到男人对他那含着怕化、捧着怕摔的娇宠模样,他轻轻叹息,一团乱麻似的过去,谁还扯得清呢
他正在发呆的时候,忽然有只不好怀疑的孤魂野鬼靠近。
“喂,这里是我的地盘,快滚”
姜画没有理会他,野鬼便膨胀出高大的身形,双爪狰狞,两眼猩红,“你聋了吗”
姜画平淡地回首扫了他一眼,“让我一个人待会儿,你安静点。”
野鬼顿时像被掐住脖子的野鸡,感受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迎面扑来,“你”
“谢谢。”姜画礼貌回应。
不过他话音落尽的时候,野鬼早就跑得无踪无影了。
夜空下的人类公园美得覆着一层名为星屑与波光的薄膜,天上湖水两个月亮,路灯倒映着细长影子,随着凌晨时分的流逝,缓慢转动。
姜画在这里迎来了初晨的浓白,夙夜露水从他的睫毛上滴下,看不清前路,他还穿着达沃斯学院那套暖和又高档的校服,如果说到这些日子里他最心仪的部分,大概就是校园生活无忧无虑还能获取知识的日子,真快乐呀他舍不得自己刚认识的同学们,可是有什么办法
他是姜画。
他不属于这个人间。
地府府君若是泉下得知,不定该怎么笑话他。
姜画待到公园里出现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便整整衣袖离开,他先在该区域附属小学的旁边找到一家小卖铺,用司徒偃明存在储物囊中的钱买下一沓漂亮的信纸,便宜碳素笔,花了十二元,剩余的部分又存了进去。
他感谢男人的细心,让他不至于在如今这个繁华世俗的京城寸步难行。
剩下的时间,他想给所有世间挂念他的,或者他挂念的人写一封告别信。
从哪里写起好呢就从二十多年前开始吧。
姜画笑起来,偷溜进小学某个空置的僻静教室,摊开信纸记下第一行,这是给第一个“宝宝”的信
“叛逆的萧柳小朋友,你好
还记得第一次见你,是一个干燥的冬天。你瘦成小小一团,蜷缩在城中村里的塑料棚下面,初看,我还以为你只有四岁,你经常和村里的孩子打架,脾气倔得像只小兽”
他继续动笔,娓娓将两人相识相知的过程道来。
萧柳六岁前,父母意外过世,从救助站里跑出来,藏在那个拮据的矮棚下,然后他就遇见了正在等雪停的艳鬼,艳鬼喜欢小孩子,亲亲抱抱遍体鳞伤的他,又与他分享抢来的剩饭,他便不管这个美丽到风月失色的青年是什么身份,亦趋亦步地跟着走了。
艳鬼牵着他的小手躲过恶人的追击,那时的萧柳不过竹竿细,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拼命反抗命运,他不愿被孤儿院收养,也不愿接受仇人们的施舍,垃圾桶里的一碗剩饭或是路人施舍的薄饼就能让他熬过冬夜,他还为口味刁钻的姜画去寺庙里化过香,虽然就是那一次,他被抓住强制送进了收容所,再由收容所转送孤儿院。
后来,姜画似乎求助了什么人,托关系到孤儿院,经常给小小的萧柳送衣服和食物,晚上还偷偷跑去看望。不过那时的艳鬼魂体情况并不好,他的思绪经常混乱,很多时候说话颠三倒四少年萧柳就是这样伴随着复仇的噩梦,却又在艳鬼粗糙的关照下长大,直到发掘出法术上的天分,便反过来接济艳鬼
“那时候的日子虽然贫穷,但我们总是特别开心。可你什么时候变得不会笑了不是出自真心的笑,我看得出来所以我离开了,带着你送我的破布娃娃,因为你不再需要我”
“到现在,很多人都说你不是好人,说你复仇的手段异常残忍,可我的眼中,你还是那个眼中燃烧着恨意不肯轻易倒下的孩子。”
“如果做些什么能够赎清你的罪”
姜画笔尖顿住,迟疑该怎么劝诫萧柳弃恶从善去特殊刑侦司自首,忽地,一个影子从他身后倒映在信纸上,影子一边品鉴一边点头,用独属于男人那欠扁又尔雅的声线道“抒情写得不错,我给一百分。”
“哎呀”姜画赶忙捂住自己的信纸,脸红气急地回身喊道“你怎么可以偷看”
不知道什么时候,萧柳暗搓搓找到了他,站在他背后的书桌上,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他的笑通常和心情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看你在忙,怎么没有带上我送的小兔子是玩坏了吗”
姜画摇头,把信纸折了折,装在信封里,他眼底含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泪光,他已经看见萧柳藏在身后的玩偶耳朵,这次是一只粉色的折耳兔。
“这是给你的信,不许提前拆开接下来,拜托你帮我把其他信封一一寄出去。”他展开了第二封信的信纸。
萧柳捏着薄薄的信封,轻笑着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甩开了供奉者司徒偃明为什么你的气息似乎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为什么你要给我写信为什么像在交代离别
姜画平静地提笔道“因为我打算轮回了。”
粉红色折耳兔悄无声息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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