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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咚”

    一声巨响,焦溏睁开眼。

    梦里一只可怖的巨兽掐住他的脖子,他无法呼吸,拼命挣扎,却坠进无尽深渊中。

    心跳快得隐隐作痛,他张开口,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丝绸睡衣被冷汗浸湿,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

    浑身发软,焦溏扶住床沿的指关节发白,原来惊醒是因为滚到了地上。

    窗外漆黑一片,夜风吹拂白纱窗帘,无声扬起的样子,如同游荡的鬼魅。

    拖起乏力的身体,焦溏泡进冒热气的浴缸里,被柔和的牛奶薰衣草香气环绕,这才觉得,仿佛血液重新流动。

    将头泡进粉紫色的水里,焦溏吐了个泡泡似乎,只有沈辞风在旁边的时候,才能睡好。

    热水澡让他多少恢复了一点精神,天色灰蒙蒙,他换上运动服,点开手机聊天画面,随即关上。如果现在发讯息给沈辞风,对方就会知道他又失眠,还是不要让那人担心。

    草尖的露珠尚未散去,整个城市仿佛还在睡梦中。

    焦溏沿江边慢跑,大大吸了一口早晨的清新空气,停下准备拍个日出,忽然听到一声尖叫“救命有人跳江”

    呼救的是一位环卫阿姨,她一边电话报警,一边喊人求救,可惜时间还早,路上没几个人。

    焦溏冲上前“人在哪里”

    环卫阿姨指着水中一个小点“那里哎呀,快看不见了,怎么办”

    飞快扫了一眼落水者离岸的距离,焦溏当机立断“阿姨,绳子借我。”

    用高空作业的绳子作牵引,焦溏跳下水,奋力游上前,扯住落水者的衣领。恰好警察赶到现场,合力将两人救上岸。

    “桃桃是桃桃”看清轻生者的样子后,焦溏如遭雷击跳江的人竟然是孟桃桃

    孟桃桃脸色苍白,全身冰冷,在医护人员的抢救下,呛出好几口水。

    “你认识他”警察将两人送上救护车,问焦溏“能帮忙联系他的家人吗”

    “能”焦溏打开手机,脑中蓦然回荡孟师傅骂桃桃的话,委婉道“我是他朋友,等他醒来,我再和他一起向他家人解释。”

    警察没有为难他“也行。”

    经医院检查,孟桃桃的身体没大碍,焦溏斟酌该怎么开口,余光注意到病床上的人手指动了动。

    “对不起。”没料到开口第一句就是道歉,孟桃桃垂下眼“连死也做不好。”

    焦溏心底一揪。

    床上的人目光空洞,明明是最美好的年华,孟桃桃似耗尽所有生机,喃喃道“醒来那刻,一想到又要拿起针线,我就想,不如死了算了。”

    焦溏鼻子抽了抽,安抚道“不喜欢绣就别绣了,没事的。”

    孟桃桃摇头“我什么都做不好,活着就是错的。”

    像想起些什么,孟桃桃挣扎握住焦溏的手,手指冷冰冰,浑身发抖“你不要告诉我爸,求你医药费我会慢慢还给你的。”

    “我不告诉他。”他眼里充斥恐惧与绝望,天知道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多久,焦溏心里憋得难受,温声道“你饿不饿我们一起去吃早餐好不好”

    孟桃桃放开他,踉跄着要下地“不行,我要回去,不然爸找不到我,会发火”

    “没关系的,你跟我在一起很安全。”焦溏见他肩膀颤了颤,放软语气,像哄小孩般“我会告诉他,我给你安排了特别任务,对厂里非常重要,不能打扰。”

    “真的”孟桃桃抬起头,泪珠在通红的眼眶里打转。

    把外套塞到他怀里,焦溏伸出手“走吧。”

    初升的太阳穿破厚重的云层,把病房镀上一层金辉,孟桃桃有一刹那恍然,焦溏的笑容,像在发光。

    将孟桃桃安顿到郊区的房子里,焦溏还是放不下心,决定打给陈姨,才发现沈辞风发了好几条讯息,还有几个未接来电。

    “刚才在忙。”焦溏走到孟桃桃听不见的地方,简短解释早上发生的事“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险些以为焦溏又失眠乱跑,沈辞风确认他身体没大碍,稍稍放下心,忽然发觉救了他,和他一起吃早餐,这个发展有点熟悉

    沈辞风脑海中警钟大响焦溏常常会把人救回家吗

    焦溏疑惑他为什么沉默不语“怎么不说话”

    “他父亲可能会为难你。”沈辞风回过神“家事不好处理。”

    焦溏的善良温柔对所有人一视同仁,那么他呢属于“所有人”吗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除去儿子这个身份,他首先是一个独立的人。“焦溏昂起头,看向碧蓝的苍穹,像在回忆久远的过去“我的一个朋友,父母和他父亲有点像,尤其是当众被奚落,那时我真的很奇怪,那只是一个孩子而已,为什么没有哪怕一个人去安慰他。”

    他无法对沈辞风说出,救孟桃桃更像在弥补过去的自己。

    沈辞风印象中,除去被噩梦困扰时,焦溏总是笑意盈盈,那人所到之处就像阳光照耀般生机勃勃,这是第一次听到,他声音里透出伤痛。

    不过眨眼,焦溏恢复活力,打趣般问“你该不会吃醋吧”

    沈辞风断然道“没有。”

    “我说笑的。”焦溏看向天上飞过的一架飞机,嘴角漾起“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幸运的,遇到很多好人,也有疼爱我的人,像爷爷,还有你,还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是好人沈辞风自嘲般笑了笑。

    “所以我也会把我的幸运分给你,等你回来,陪你做你想做的事。”焦溏的声音软软糯糯“这样我们就都会很幸运。”

    做他想做的事沈辞风握紧手机。

    焦溏给陈姨开门,匆匆道“我要去上班了,晚上聊。”

    “肯定是躲到哪里偷懒,不争气的东西”

    一踏进刺绣厂大门,焦溏听见孟师傅在抱怨“怎么就这么不懂事”

    告诫自己务必保持冷静,焦溏深呼一口气,礼貌道“孟老师,麻烦过来一下。”

    好为人爹,这是焦溏对孟师傅的第一印象。

    眼前的男人约莫四、五十岁,说话习惯昂下巴,褐色的眼睛,大而瞪。

    请他坐下,焦溏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直接拒绝“除了刺绣,桃桃什么都不会,你别浪费时间,让他回来。”

    焦溏注视着他“桃桃今早想不开,差点惊动警察,你知道吗”

    来前他打听过,孟桃桃六岁开始学刺绣,十二岁出师,十五岁能独力完成作品。然则在他十七岁时,因父母离婚,孟师傅把怨气全撒在他身上,这么好的苗子,却被亲爸这么糟蹋。

    嗤笑一声,孟师傅像看傻子一样“他哪有胆子真死,扑腾两下而已,年轻人受点挫折怎么了”

    固执己见,冥顽不灵

    “不管怎样,这是我对桃桃的安排。”焦溏放弃说服他,干脆道“通知你是出于礼貌。”

    沟通前焦溏就做好了最坏打算,哪怕孟师傅拿辞职来威胁,他也不会让孟桃桃回去。

    “小少爷,你手伸得太长了。”孟师傅环起胳膊,端起长辈的架势,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初来乍到,想做出番成绩,我们谁不想刺绣厂好不过,这是我的家事。”

    “谢谢孟老师的劝告。”耐心听他扯完一堆有的没的,焦溏不卑不亢道“你的想法我知道了,我不会改的,您发表完高见了吗”

    没想到焦溏软硬不吃,孟师傅脸色一僵“你是什么态度”

    “你什么态度,我就什么态度。”焦溏握住手,平静道“我知道你是绣厂里作品最多、资历最深、绣功最好的老师之一,可惜技艺与品德不成正比。”

    孟师傅估计从没被后辈当面说教过,难以置信瞪着他,一句话说不出。

    像怕他听不懂,焦溏直白道“没错,我就是在说,您有才无德。”

    这种人焦溏见得多,如果不是因为不好直接开除孟师傅,他根本懒得跟对方讲道理“你能在绣架前定下心,证明是能控制住情绪,至于选择把所有怨气发泄在桃桃身上,其实就是自私。”

    “无非是认为桃桃是你的儿子、你的所有物,不管怎么打骂,他都逃脱不了。”从抽屉拿出两幅刺绣摊在桌面,焦溏直视怒气冲冲的孟师傅“认得吗”

    孟师傅一眼认出两幅是他的绣品,听焦溏道“左边这幅是您十年前绣的木棉,中间这幅是您去年绣的牡丹,相信以您的眼光,不需要我点明。”

    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孟师傅何尝不知道,这几年他的绣艺停滞不前,灵感被匠气取代。反观儿子,虽然技艺青涩,落针之间干净飘逸,他自豪之余,潜意识却控制不住嫉妒。

    “我尊重你,因为你是厂里的老员工。”焦溏的声音不疾不徐“同时,我认为,绣功不好可以练习提高;然而一个人品德不好,故步自封,可能一辈子都改不了,你同意吗”

    由始至终,焦溏的语气沉稳有礼,说出的话却句句戳在孟师傅痛处,他指着桌上的绣品,又颤抖着指向桌后的焦溏“你、你”他越想越气,恼羞成怒,索性甩门而去。

    不知道他能不能自己想通焦溏刚舒出一口气,敲门声响,沈卓站在门外“方便吗”

    焦溏点头,见沈卓关上门,把一个大纸袋放在桌上。

    “出气袋。”沈卓解释“居家旅行、杀人灭口必备。”

    焦溏笑出声“你还挺可爱的。”

    沈卓赞同“我知道。”

    焦溏

    知道焦溏气消得差不多,沈卓递上他做好的预算“按你昨天提出的计划,这是详细实施方案。”

    看到报价的一串0,焦溏捂住心口“一个出气袋可能不够,批发吧。”

    忍痛大笔一勾,焦溏叫住准备离开的沈卓,犹豫问“你和沈辞风,从小熟吗”

    沈卓想了想“算熟,都不是继承人,没人会在乎我俩做什么。”

    焦溏怔了怔,听他补充“不过他十岁就被送出国,期间我们有十五年没见。”

    “他十五年一个人在国外没家人照顾他”焦溏心里不是滋味“你知道他喜欢什么吗”

    沈卓不假思索答“融资并购。”其实还有你,不过说了他可能灭了我,沈卓想。

    焦溏

    沈卓解释“类似环保,资源分类,循环利用。”临走前,他说绕口令般“他需要被需要。”

    接下来的整个下午,焦溏不是没注意到其他刺绣老师怪异的目光,他一如既往坐在绣架前,一针一线,越来越娴熟。

    等他落下最后一针,旁边指导的芬姨不住点头“是绣给沈先生的吗”

    焦溏脸一红,没有说话。

    “可以用些熏香或香水。”芬姨小声在他耳边说“香气能加深印象,让他闻到香味就想起你。以前我们送东西给心上人就这么做,保准他被你套得死死的。”

    焦溏

    入夜,焦溏忘记第几回看手机,聊天软件对话框凝固在他发给沈辞风的最后一条讯息明天什么时候回来

    显示未读。

    可能那人工作太累,没看手机就睡下,焦溏压下淡淡的失落,盖上被子,给自己打气再熬一晚就好。

    黑暗中,凶猛的怪兽在他身后穷追不舍,寒风凛冽,像刀一样刮在他身上。

    焦溏奋力往前跑,他想喊救命,却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没,眼看就要被猛兽的举爪撕成碎片

    利爪落下前一瞬,白光亮起,黑暗顷刻被击碎。

    他本能朝光明扑去,视线逐渐清晰,温暖而熟悉目光,耳边传来那人担忧的声音“溏溏溏溏”

    掌心传来暖热的体温,不是远隔重洋的虚幻影像,鼻息间萦绕安心的香气,焦溏闭眼抱住他“你终于回来了。”

    沈辞风外套还没来得及脱下,身上依稀带着深夜的薄露,一手抚上他的黑发,声音低沉“嗯,我在。”

    像受了极大委屈,焦溏窝在他怀里,哭得眼角通红,泪似决堤的洪水,晶莹的泪滴滑过白皙光滑的皮肤,凝在下巴尖上,宛如摇摇欲坠的珍珠。让人想起刚出笼的绵绵糕,软甜可口,被蒸汽熏得白白嫩嫩的样子。

    沈辞风小心翼翼圈住他,像护住一件易碎的珍宝,内心翻滚不已这么喜欢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焦溏不是你误会了

    沈辞风不用解释,我懂。

    焦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