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了”燕京市队的队员们冲上来, 把盛恕围在一起,一个接一个地抱着他。
如果不是在郑君的威慑之下,他们大概率还会把盛恕抛起来。
“盛恕这也太牛了金牌啊”
“而且我们赢得可是淮林省队,今年夺金的热门队伍”
“关哥不是也拿到了铜牌吗奖牌大丰收”
即使上场的不是自己, 他们也由衷地为两个同队的选手感到开心。
这些日子以来, 他们是看见了关京华和盛恕是以怎样的强度在练习的, 有时候他们甚至觉得这种练习本身像是在身体的承受能力边缘来回试探。
幸好他们还很健康,而且也赢了。
燕京队几位教练聚在一起,脸上也喜悦难掩。
这次奥项锦标赛队里的几个强手不在,以他们队里这种青黄不接的状况,他们其实也没想过能有这么好的成绩。
但是比成绩更重要的,是看到关京华的心理阴影越来越淡,是发掘了盛恕身上的更多潜力。
单这两点,就已经很赚了。
其余教练看向他们的目光既有羡慕也有佩服,郑君负手站着,很是开心,但仍然冷静地记着这场大赛中看到过的问题。
“回去之后, 还是要让关京华多见见心理咨询师, 把状态稳固一下。”
“还有盛恕, 也安排他和咨询师见一面, 我老感觉他心理有点问题。”他说着, 眉头微微皱起,看向几个队员的方向。
一群十几岁的小伙子们站在一起, 笑得没心没肺的。
而离他们不远处,淮林省的人则显得没那么快乐了。
在燕京市队收获一金一铜的时候,他们身为热门夺冠队伍却只收获了一枚银牌,而没有拿到本来一直认为是囊中之物的东西。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
但是谁也没有说什么。
因为最后在场上的, 都不是他们。
这种时候,最难受的一定还是施杨和沈雁回。
都进了四强、打进了决赛,最后却
“好啦,打起精神来,”沈雁回走过来,轻轻拍了一下一位队员的头。
他找地方坐了下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膝盖,神色中的疲惫已经掩盖不住了,但是语气依然温柔。
“金牌银牌,这些都是我们竭尽全力去争的东西,可要是脑子里只想着成绩,而忘记射箭的初衷,就得不偿失了。”
“一场胜负只是告诉你们,还不够强,仍有需要磨炼的地方,除此之外,它代表不了什么。”沈雁回说着,朝大家轻笑。
省队里的大部分队员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以他的年龄来看,要是在古代,都能给人当爹了。也是因此,他对着他们从来都语气温和,但双方之间的关系又比与教练之间的更亲近一些。
说起来,大概更像忘年交。
在他这一席话之下,淮林省的队员们的状态缓缓恢复着。
“未来还长着呢,”教练也拍了拍手,“下午还有团体赛,既然咱们在单人比赛吃了亏,那团体赛就更要努力,把他们给赢回来”
淮林省队的众人声势浩大,原本因为决赛输了而有点低落的士气又涨了回来。
教练环视一周,最后将视线落在施杨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天生长着一副黑眼圈,怎么看都显得凶,现在这个时候看起来,更是如此。
在众人前后脚离去时,施杨还站在沈雁回边上,没有离开。
“怎么了”沈雁回抬头看他,温声道。
“没什么。”施杨说,声音却有点闷。
他一直是个心思有点深的人,沈雁回也不着急,满满地等着。
过来一会儿,施杨才终于开口问道“沈哥,你快退役了吧。”
沈雁回能别往人心上戳刀子吗
“快了,”他想了想说,随即又安慰道,“我年纪大了,现在的状态下滑得也越来越厉害了。总得把位置给你们让出来。再说了,我待在赛场上的时间,已经比太多人都要长了。”
“那你会留下当教练吗”施杨抬起头,直白地问。
“或许吧,但还说不好,”沈雁回耸耸肩,“我原来想着退役了就多去别的地方走走,玩玩传统弓或者复合弓。但是”
施杨的眼睛亮了一下。
沈雁回接着说“这场赛比下来,我突然觉得,陪着你们,看你们的成绩越来越好,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到时候你在什么全国比赛上拿了奖,我就可以站在教练席上,摄像机拍过来,好多人问,啊,那边那个看着就不会运动的胖子是谁啊,我就说,我是冠军施杨的教练。。”
施杨轻笑一声,非常深以为然地打量着沈雁回,又隐晦地朝他们教练看了看“射箭确实不减肚子。”
那位教练是沈雁回的亲师兄,看脸其实不是很显老,但人到中年退了役,加上射箭又更专注训练上肢力量,确实微微发福,啤酒肚尤为明显。
沈雁回
“你小子想什么呢我不会有啤酒肚的绝对不会”
这可是尊严问题
不过在被冒犯到的沈雁回说出更多之前,施杨站起了身,活动了活动胳膊,看样子状态还行。
“没事了”沈雁回问。
“没事,”施杨说,回过头来,锐利的视线与他相对。
“你等着吧,男子团体赛,咱们肯定能拿个金牌回来。”
沈雁回笑着说好。
最后一个比赛日上午,男子女子个人赛都落下帷幕。
燕京市男子射箭超水平发挥,出乎所有人意料,占据了金牌和铜牌。而女子射箭则一直很稳,虽然金牌最终落入了强敌淮林队的手中,但沈燃依然抢下一枚银牌。
得知盛恕和关京华的表现,沈燃快乐地对两个人竖起大拇指。
“盛儿,关儿,牛啊你俩”
关京华一直不擅长应对这种过分热情的夸赞,倒是盛恕,非常自然地和沈燃在空中碰拳。
“光说我俩,沈姐你今天也超棒下午的女子团体也要加油”
“那是,”沈燃很自信地说,“论金牌,我们也是不会输的”
“你们还记得下午有团体赛和混双啊”郑君的声音飘来,声音不大,但是让两人立刻警觉起来。
盛恕僵硬地回过头去,看见郑君慈祥的笑脸。但是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时候非常危险。
果然,郑君笑眯眯地、温柔地对他们说“如果你们因为太飘了下午发挥不好记得后果自负。”
盛恕
他立刻警觉起来。
沈燃无奈地笑笑,但还是很胆大包天地悄悄给盛恕打手势“别看老郑笑眯眯的,但他发起火来是真凶,最好别惹他。
盛恕深以为然。
他们为个人赛奖牌的快乐确实也没有持续多久,毕竟下午的团体赛,还有各种强敌环伺。
对于男子团体赛来讲,四强分别是燕京市队、津海市队、淮林省队和苏南省队。
比起其余三支队伍而言,燕京市队三人间的信赖还不够,虽然在个人赛表现优异,但是三个人的总体实力,和全员无短板的苏南省队依然有着一定差距。
津海市和淮林省水平相差不多,双方又都因为金牌赛失利而憋着一口气,在第一场半决赛时先行碰上,打得有来有回。
一时之间,觉得谁会赢的都有。
只是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淮林省略占上风,靠着不知道从哪爆发出来的一股子气势,最终拿下半决赛。
霍问不甘心地揉了揉手腕子,花了一会功夫才把状态调整好。
“感觉今天施杨不太一样啊,”下场时,他嘟囔了一句。
他和施杨在比赛里碰上过好几次了,正常来说,还是他赢得次数要多一点。因此,他觉得自己和施杨之间非常了解,已经到了看表情就能大致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的水平。
但是今天,施杨的攻击性比平常更强。
“可能是队里有人快要退役了吧。”队友轻声地说。
“沈雁回要退役”霍问回了下头,声音也跟着轻了很多。输了比赛也没见他安静成这样。
津海市的队员点了点头,“是人都会有退役的一天啊。”
“我知道,”霍问说着,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框,“我会努力在赛场上多留几年的。”
第一场半决赛结束后,就到了燕京的场次了,他们这次又是和苏南省打。
徐子睿一看见盛恕三人,就笑眯眯地和他们打招呼。
“hi,咱们又见面了,算一算,真是漫长的几个小时呢。”
盛恕也是一脸假笑“是啊,上次你和我信誓旦旦地说你会赢,还历历在目呢。就是不知道这一次,结果会怎么样了。”
“可别把团体赛和个人赛混为一谈,”徐子睿说着,指了指身后的队友,“这次我可不是一个人。”
“好巧,我也不是。”
盛恕没让他占着口头便宜,几人打过招呼后,就各自前往场地进行准备。
像徐子睿说的,团体赛和个人赛是两码事,即使已经拿过个人赛的冠军,但他还是想赢。
以一个团体的名义赢下来。
第一轮下来,双方都是53环,打成了平手。
第二轮,燕京市队的三人以微弱的优势扳回一城。但越打到后面,对手的攻势就越猛烈,好几次的发挥都出乎意料地好。
与之相对应的,燕京队虽然没有失误,但表现太平了,终究还是没能赢下比赛,遗憾地失去竞争金牌和银牌的资格。
从赛场上下来后,燕京三人表情都不怎么好看,很是沉重,就连盛恕这个平常有天大的事都能笑出来的人,都没有了那种标志性的笑容。
身为运动员,知道胜负无常是一回事,但是真的输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们离男子团体赛的金牌赛明明只有一步之遥。
在最终比分宣判的时候,谁都有一种浓浓的不甘心。
如果自己表现再好一点,或许就能赢下比赛了
但这次的异样没有持续太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打断了负面的情绪。
“怎么垂头丧气的把精神打起来”郑君对他们义正言辞地说,“赛场上瞬息万变,没有永远的强者,也没有永远的弱者。刚刚拿了金牌又能怎么样要是只沉浸在一场胜利里,下一次连名次都拿不到”
他说完,语气缓和了一些,看着面前三人,神情依旧非常严肃。
“输了就是输了,你们现在的实力比不上其它队伍,输也应当。”
“过去已经改变不了了,但你们还有机会,成为明天的冠军。”
盛恕眼睛微微眨动。
过去已不可追,如果说他们能从之前的失败中学到什么的话,那就只有依靠复盘,明确自己的不完美之处。
只有不断磨砺技术,才能更进一步。
每一个选手、每一支队伍都想载誉而归。
他们必须更努力、更用心,才能在未来争得更高的席位。
“我知道了,郑指导”盛恕认真地对郑君鞠躬,“下一场,不会再这样了。”
其余两人也先后应了是。
他们刚刚输了一场比赛,可士气却没有低迷。
恰恰相反,留下来的是一种燃烧的斗志。
他们要前进,怎么能只拘泥于一场失败
更何况,马上还有铜牌争夺赛呢
郑君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对这些队员们的心态还是放心的,只不过仍然有些担心。虽然盛恕在场上的情绪有所收敛,但依旧是个执著于赢的人。
这并非不好,如果盛恕能一直一直赢下去,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谁能保证这一点
可惜这也不是几句话就能更改得了的事情,回了队里之后,还需要心理团队多和盛恕谈谈。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盛恕在场上,不会陷入这样的情绪了。
郑君和盛恕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很清楚关于射箭的事情,盛恕说了,最后就一定会做到。
事实也确实与他预料到的一样。
铜牌赛的对手是津海市队,今年最强劲的选手就是霍问,剩下两名队员在个人排名赛之中,也都成绩优异。
但在激烈的铜牌争夺战之中,还是燕京市队从中险胜。
男子个人赛的金牌铜牌和团体赛的铜牌,女子个人赛的银牌和团体赛的金牌,燕京队这次满载而归。
饶是郑君,也在没人看见的地方笑得合不拢嘴,只是转到队员面前是,又是一副威严可靠的形象了。
全国射箭奥项锦标赛的最后一项日程颁奖典礼,终于在此时开始。
得了奖的运动员们站在台上,脖子上挂着代表荣誉的奖牌,在摄像机之下合影,最灿烂的笑容被清晰地记录了下来。
上台之前,关京华紧张兮兮地对盛恕问“你没事吧如果不喜欢这些人对着你拍的话”
盛恕揉了揉脸,活动好面部肌肉,又有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回头对他说“没事,就是拍几张照嘛,我好着呢。”
关京华
好像那天晚上被噩梦吓醒的人不是他一样。
但他当时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出声,今天就更不会拆穿他的心思。
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很久了,他想。
等他们都去见了心理医生,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想事的功夫,盛恕已经和第二名的沈雁回攀谈了起来,聊得非常开心。
他们说得多是二十年前的事,彼此之间的说辞有些出入,但听起来一点代沟都没有,天知道二十年前盛恕这家伙都还没出生呢
关京华腹诽着,还是和他们一起站到领奖台上,对着摄像机露出营业笑容。
还没等他笑完,台下突然一阵骚动,那些记者们明显激动了起来,对着他们几个一顿狂拍。
关京华用余光往身边瞟,就见站在冠军台子上,比自己高出小半个头的盛恕举起胸前那枚闪耀的金牌。
黑发少年把金牌举至唇边,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亲吻了那块金牌一下。
草原的风撩动他的头发,盛恕站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轻狂。
这是在干什么呢关京华恍惚一下,忽然想起来个人排名赛第一轮结束的时候,有个记者断言盛恕最后不会有好的成绩。
那时,盛恕就声明自己会是最后的冠军,叫他们提前准备稿子去。
过了这么些天,他都以为盛恕快忘了,没想到在这等着呢。
盛恕拿着金牌,站在阔别多年的领奖台上,有一瞬间的恍惚。
上一次在这样的场合上领奖,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那时候他人生顺遂,上台领奖,接受接受采访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真要算起来,他自己可能都数不清楚。
但这一次,盛恕确信自己能记住很久。
这是他穿越以来得到的第一枚金牌。
上台领奖之前,沈雁回和他说,无论以后得到多少荣誉,但人的第一块奖牌都是最难以忘怀的。
因为那不止是一块牌子,更是一个象征。
它告诉你你有能力战胜一切困难,走到领奖台上。
一旦人成功了第一次,他就有了更强的勇气去面对未来的更多挑战。
盛恕听到这话时微微侧目,从沈雁回的语气中觉察出了一抹怀念的意味。
比起关京华这些同龄人,沈雁回才是真正意义上和他同一时代的人。
在领奖之前,两个人站得近时,盛恕从沈雁回精心染过的头发里,发现了一根隐藏的白发。
而对方站着时,也时常扶着腰,是个不太舒服的姿态。
沈雁回向他解释,膝盖和腰都是年轻时因为一场意外受的伤,刚痊愈的时候年轻气盛,还没什么,到了四十岁,就开始觉得煎熬。
除了严重的腰伤,他的肩膀也因为过度训练而时时疼痛,这些伤病,确实限制了他的继续比赛的时限。
射箭运动员的花期相较其它运动而言要长一些,如果不是如此,沈雁回其实可以在赛场上待更长时间。无论几个月还是一年两年,有时候只要能留下,就已经足够开心了。
盛恕突然觉得自己还是有一些幸运的。
他穿越过来后的这具身体没有伤病,除了缺点儿钙以外,一直都健康地成长着,他由衷地感谢这一点。
而且这时他才只有十七,正处在最好的年纪,开始射箭的时间也不算太晚。
他刚患病的时候,每天都想着人生能重启一次,自己回到健康的身体和最好的年纪。
如今这个愿望阴差阳错的实现了,他也打破了重重困难来到了全国的舞台上,却仍然在恐惧过去的阴影。
这也太浪费了吧。
于是,就像在赛场上拉开弓时那样,盛恕吸了一口气,举起手中的金牌。
他用实际行动,回应着自己曾经回避的闪光灯,回应着旁人对他的评价。
用这种高高在上的、胜利者的姿态。
不止是今天。
他要拼尽自己一切底牌,不懈努力,让这些相机拍下的,都是他和他队友胜利的姿态。
他不要再害怕了,也不会再输了。
领奖台之下,裁判们、教练们、选手们都看着那个闪闪发光的少年。
几千公里之外,正看着这一场颁奖典礼直播的人嘴角微微上翘,拿到金牌的人分明不是他,可那笑容却比往日都要灿烂。
卫建安都看得有点呆季明煦怎么一遇到盛恕,面部表情就那么丰富了呢
他并不知道,那是季明煦从很久以前开始就想要看到的场面。
他盼了太久太久。
虽然空间变幻,时间流逝,但他的师兄依旧站在领奖台上,举着金牌,意气风发。
是他心里唯一的冠军。
作者有话要说 盛盛未来还会有更多更多金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