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你的出生就是原罪,  如果没有你，大哥可以继续做他的少门主，凭大哥的实力,  将来必定也能让水月天宏图四展,  你希望自己的资质在平庸一点，可以像二姐一样做个寻常人，这样父母就会像寻常人家的父母一样疼爱你,  这样在危急关头时，父亲和大哥不会为了你以死相拼，二姐也不用为你替死,  蔡叔他们为了保护你，一一死在你的面前,  你觉得这是你的责任,  如果你不是少门主，就可以在当时跟家人站在同一阵线,  你憎恨自己的软弱和无能为力，愧对他们的期待,  觉得这都是你的责任，你欠他们的”

    萧羽的话像魔音般萦绕在耳边,  青钰的神情恍惚，深藏的记忆在心底荡起尘埃,  如漫天飞絮将他淹没。

    父亲一把拍碎了他雕刻的木偶“你要时刻牢记着你的身份有空多做做功课，莫要为闲杂事物花费太多心神”

    母亲重复最多的话“我儿这般天赋，来日必定是威震一方的强者，是我们水月天的希望。”

    大哥经常宽慰他“不要听信外边的流言碎语，你我是血脉至亲，大哥始终会站在你身边陪着你的。”

    “小偷”二姐哭红了眼,  眼中苍茫又决绝“大哥和爹爹是为你而死你必须要好好的活下去给他们报仇”

    蔡叔临终前拉着他的手说“水月天上下三百多条人命，一定要血债血偿”

    “保护少门主”“你是未来的希望”“蔡叔你带着少门主先走，这边有我们挡着”“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大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咳咳，少门主，你要活下去给大家伙报仇”“三百多条人命”“血债血偿”

    刀光，剑影，火海，血色。

    铺天盖地而来的还有过往记忆的交叉影像，尸山血海中，二姐在乱刀落下之前，转过头来对他说“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是用我们三百多条命换来的这是你欠我们的你必须给我好好的活下去别到了下面还让我嘲笑你没用”

    “不不要”青钰脸色煞白的捂着耳朵，抗拒萧羽的声音，更想要抑制脑海中的回忆，突然猛地睁开眼，朝着池水中央冲了过去“二姐不要”

    池水在青钰踏入水面的瞬间冻结成冰，冰锤从水下升起形成小型冰山，冰山移动挡着萧羽追上前的脚步，只一个瞬间，面前已经形成了一座冰山雪岭，青钰隐藏在冰海之中不见了踪影。

    苍渊看着萧羽追了上前，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手里空无一物的捆仙网，他刚才接收萧羽的暗示，把心魔放了出来，青钰才在五岁的躯壳里苏醒，看现在的状况，接下来才是硬仗。

    萧羽穿梭在冰山里，冰山四处移动挡着他的路，拇指大的冰晶像刀片一样朝他袭来，代表着青钰拒绝他的靠近。

    他必须尽快找到青钰，苍渊当时的建议是把心魔暂时封印，等青钰修为再高些，淬炼心志过后在破除迷障，但是青钰和心魔是一体的，青钰的修为高了心魔的实力也随之增强，最好的方法是趁着现在心魔羽翼未丰的时候，帮助青钰剿灭心魔，否则难保青钰不会在被心魔引诱入魔。

    “青钰，你出来逃避是没有用的水月天是你的责任，但不是绑在你身上的枷锁你二姐对你说那些话，只是希望你好好的活下去，你爹”萧羽抽剑挥斩开射过来的冰晶，冷眼看着面前的冰山移动，又把他的路给挡住了，咬着牙低喃“臭小子，等我逮到你看我不揍你屁股”

    青钰现在钻牛角尖里了，被心魔钻了空隙，让他陷入自我谴责的迷障中走不出来。

    他觉得自己现在活着就是为了还债，血仇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也成了他背负在身上的枷锁，他欠他家人的，还有水月天三百多人，青钰被萧羽救下之后，多次想要离开又没离开的原因，是萧羽也说到了这个关键词，他是被萧羽用一千灵珠买回来的，所以他要还债，最后在邢台上彻底入魔，也是因为萧羽说了那句话。

    “你欠我的”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如果没有开始的一千灵珠，青钰也许早就离开去谋划如何复仇，从那时起，或者更早他把自己当物品卖给沈方的时候，他就没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而是一件物品，是用来偿还血渍的工具人。

    他不在意炉鼎的身份，不在意世人的眼光，甚至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

    萧羽早发现了青钰这一点，青钰除了对他略有依赖之外，不关注自身以外的任何东西，就像他可以毫无负担的要对白石下杀手。

    青钰把对二姐的憧憬投影到了白石身上，看着白石粘着萧羽的时候，仿佛看到了父亲带着二姐嬉闹的场景，二姐为他替死对他造成的影响很大，尤其是二姐最后说的那些话，他想反驳家人是为了保护他这个人，而不是他的身份，但诸多的因素加起来，这份深意在仇恨中，被曲解成了勒在他脖子上的吊绳，从而让他陷入了魔障中。

    他想杀白石是潜意识里的自保意识，以为把这个二姐的投影杀了，他就能从中解脱，但醒悟过来的时候，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魔障，直到再也走不出来。

    萧羽就觉得他活的太没用活气了，才让他带着顾承允和门下弟子修炼，还把玉一他们接到青钰身边陪着他，就像让他沾点人间烟火气，却没想到都是治标不治本，是因为青钰早就把自己的内心封了。

    眼看着风雪越来越大，萧羽狠下心把面前的冰山全都一剑斩碎了，加快脚步寻找青钰的身影。

    不远处的冰山里似乎藏着一团影子，萧羽走近一看，发现五岁的青钰用母胎里的姿势卷缩着，用厚厚的冰层把自己笼罩住“青钰。”青钰闭着眼睛像睡着一般毫无反应，只是眉心处偶有黑色的火焰窜动。

    苍渊搓着胳膊藏在萧羽的头发里，闷声闷气的道“心魔现在在他的身体里。”

    萧羽把手心覆在冰层上，靠上前低声的说“我知道你现在可以听到我说话，听着，往事不可追，人要做的就是朝前看，你的父亲对你严苛，是因为你的天赋让对手忌惮，所以你必须要有自保之力，你的母亲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在两个孩子之间抉择，你不是总奇怪为什么母亲总是躲在角落里看你吗其实你都知道你的大哥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们是骨肉至亲，亲人之间何必讲究谁拿的多谁拿的少呢还有你的二姐，你二姐那么喜欢你你没看出来吗她也是希望你和她一样，不用承担那么重的责任，那会你还那么小，每天被长老们逼着学习各种课业，你二姐还哭着对你父亲发脾气，你不是都知道吗”

    青钰咬着下唇紧紧皱眉，依旧不肯睁眼。

    “少门主真的那么重要，重要到大家为了这个身份而舍命相互吗你父亲正值壮年，那护着他这个门主不是对门派最有利的决策吗还有你大哥，在你之前你大哥才是少门主，不也比七岁的你更合适”萧羽继续说，发现风雪的势头减缓，青钰开始动摇了。

    以青钰的聪明，他不会看不透这里面的弯弯绕绕，他真正想要毁灭的，是曾经那个无能的自己。

    “你二姐就是怕你想不开莽撞的冲上去复仇，才让你无论如何都必须活下去。”

    青钰慢慢的睁开眼，两眼苍茫的望着前方，他似乎听到了萧羽的话，又似乎没听到。

    “他们如何做是他们的抉择，你没有亏欠任何人，也不是为了他们而活着，你只属于你自己，没有人可以要求你必须要做什么。”

    青钰望了过来，眸光有一丝闪动，又沉寂了下去，心魔在他的脑海里叫嚣着，反驳着萧羽的话“才不是这样，他们都是为你而死，如果你不是这个少门主，他们完全可以护着你大哥逃走，而不是你”

    “不是的不是的二姐就是为了我”

    心魔狞笑道“你二姐真的是为了你吗如果真的是为了你为何会说那些话”

    “不是这样的二姐是希望我活下去”青钰反驳的声音充满了不自信，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她只不过是要留着你帮他们报仇罢了，蔡叔他们不也是一口一个少门主的叫着，让你帮他们报仇，重振水月天吗父亲他们更看重的是门派不是你”

    “我”青钰张着嘴不知道如何反驳，就听到萧羽在外面说，他是属于他自己的，不是他们的复仇工具，而且他已经报仇了，他不欠谁的了

    心魔眼看青钰的眼神逐渐清明，心道不好，黑雾围绕在青钰的身边慢慢将他裹住“你以为杀了那些人你就解脱了吗萧羽早就看出了你的那点心思，却不愿放弃你，对你关怀备至，你却一直想杀了他的徒弟，你这样对得起萧羽吗你心思如此阴诡，怎还有脸面留在他的身边，你配吗”

    青钰眼底刚聚起的光又暗淡了下去。

    是啊，他从出生就一直在亏欠所有人，他明明已经很努力的想要达到他们的预期，但每次都晚了一步，父亲他们没能看他成长，遇见萧羽时，他已经生出了魔障。

    为什么，他始终都是来不及。

    “那都是因为你不够强大，只要你和我融为一体，以我们的实力必定能无所畏惧，不会造成那么多的遗憾了”心魔谆谆善诱着，黑气慢慢爬到他的身上，一点一点的将他蚕食。

    青钰和心魔的交缠只有一瞬，外面的萧羽看到青钰的眼神暗淡下去，说道“你做得已经够了，你是自由的。”

    青钰猛地惊醒过来，心魔暗道不好，迅速收拢黑烟将青钰整个人笼罩住，青钰伸出的手在半途被黑气缠住，把他往后拖，口鼻被捂着，全身都被笼罩在心魔的黑气里，只露出一只眼睛，依依不舍的看着萧羽，像是要把他印在心底般的深刻，视线慢慢的被水雾遮挡，在被黑气缠上来之前，一滴泪落入脚下的池水中，他随之被黑气拖入冰冷的池水中。

    萧羽莫名的觉得心头一颤，覆在冰层上的手突然穿透冰层，周围的冰山雪海散去，只听一声哗啦的落水声，之前藏在冰山里的青钰已经不见了。

    想也没想，萧羽一头扎进池水里。

    水底光线昏暗，摸不到池底到底有多深，萧羽朝着记忆里青钰落水的方向游去，突然感觉自己无法动弹了，回头一看，腰部以下似乎被水草缠住了，萧羽回手一剑把水草斩断，四面八方又有黑丝飘荡的缠了过来。

    “不妙你快去找你徒弟”苍渊化出真身一把抓住面前的水草，一把捏碎了，水草散成黑气消失无踪。

    这根本不是水草，而是心魔的。

    有苍渊出手，萧羽脱了身继续朝着前方游动，看到不远处大片的黑气像水草一样密集，黑气的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鼓包，萧羽脚下浮现光圈，掏了张驱邪符往剑上一抹，杀出一条路冲向中间的鼓包。

    “青钰，醒过来”萧羽一手执剑抵挡缠过来的黑丝，腾出一只手把青钰从黑气中扒出来，拍打着他的脸把他唤醒。

    青钰被心魔吞噬了大半的元魂，此刻身形透明得仿佛随时就要消散，他迷茫的睁开眼看着萧羽，瞳孔瑟缩，他想起了心魔说的话，他这样的人还有资格留在萧羽身边吗

    也许就这样死去其实也不错，至少他不用面对萧羽失望的眼神。

    萧羽眼看他又要昏睡过去，把人抱起来护在怀里，笑着说“还记得正式拜师时我说过的话吗你是我徒弟啊。”

    青钰睁大了眼，看着黑气把萧羽和他一起笼罩住，黑暗完美的隐藏了他的全部神情。

    池水很冷，眼角很烫，心里很热。

    青钰紧紧拽着萧羽的衣角，颤着声唤了一句“师尊。”

    心魔发出尖锐刺耳的呐喊，疯狂的搅动池水，朝着青钰猛扑过来，青钰闭上眼，身形从幼儿慢慢长大，变成了青年的模样，回过头来冷眼的看着冲过来的心魔，身边的黑气倒灌进青钰的体内。

    心魔是由他心底执妄而生，和他同为一体，两者此消彼长，随着青钰的元魂逐渐变得凝实，相反的是心魔的身形越缩越小，等冲到青钰面前的时候只变得拳头般大小，被青钰捏在手中，啪的一下掐碎了。

    萧羽欣慰的看着自家崽子终于回来了，游到他面前说道“好了，回家。”

    萧羽一直把广寒宫称之为家，这个家字，才是青钰这些年兜兜转转都舍不得离开的愿意。

    青钰微笑着，说了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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