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恰好有一阵狂风吹过, 先前被厚云遮挡的圆月又重新出现,莹莹月光倾泻而下,给漆黑的夜色染上一层微光。
阿树的眼睛也终于能看见东西。
她被掐着下巴仰起头, 对上顾临川的视线。
一双冰蓝色瞳孔,在寂静无光的漆黑夜幕里, 散发着森冷的幽光。似是暗藏在海底深处的野兽, 锁定住挑选好的猎物,下一秒就要将她吞噬。
这是第一次, 阿树看见顾临川露出非人类的模样。
往日里他总是很避讳, 不喜欢让阿树觉得两人有什么不同。因此每次在控制不住化形时,他宁可逃跑将自己藏起来, 也不愿意在阿树面前露出一丝鲛人的特征。
但现在他已经毫无顾忌。
似是被顾临川眼中的冷意割伤, 阿树打了个寒颤, 匆匆垂下眼睫避开。
然而整个身体都被牢牢掌控着, 她就算想躲避, 也无处可逃。
男人滚烫的气息落在耳边, 后腰处那双手更是紧贴在她的身上。
仿佛化作一个黄金铸就的坚固鸟笼,缓慢而不容拒绝的将她关在其中,即将最后扣上大门处的金锁。
后背油然而生一股冷意,一寸一寸, 顺着脊骨往上爬。强大的压迫感和侵略感倾泻而下,几乎压得她动弹不得。
阿树满腔的火气,硬生生被顾临川那双冷冰冰的眼睛给吓没了。
这样不行。
理智逐渐回归。
后悔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甚至压过了本能的恐惧, 在脑海里尖叫。
天啊。
她刚刚在干些什么
为什么非要逞一时口舌之快
现在这个场景,明明打不过,而且跑不掉。阿树都没想明白, 她自己怎么还有胆子装硬气。知道顾临川情绪不对,还故意挑着他的逆鳞猛戳。
坟头蹦迪不过如此。
等等,蹦迪是什么
阿树忽然愣了一下,不明白脑海中出现的陌生词汇是什么意思。
但还来不及细想,思绪立刻被拉回眼前的场景。
顾临川低头,看着怀里明显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生生的气笑了。
硬是没想到,在这样的环境下,阿树还能走神。
她到底是多么没心没肺,还是仗着他喜欢她,觉得他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顾临川松开掐住阿树下颚的手,转而抚上她秀丽干净的脸颊。
微凉的指腹顺着脸颊弧度,滑到下巴尖,轻轻摩挲着。似是有微弱的电流在指尖游走,柔软细腻的触感,轻似羽毛,若即若离。
阿树一动不敢动。
顾临川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下去。
放在她脸上的那只手,更像是野兽在进食前,对食材的处理和挑选步骤。
小姑娘茫然又脆弱的抬着头,眼神湿漉漉的,泛着薄薄的水雾。一点点红晕,随着他的触碰,逐渐绽放在瓷白的皮肤上。
对,就是这样。
顾临川缓缓勾起唇角。
他的晚晚,就应该这样一直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满满当当的,只能有他的存在。
顾临川心里空荡荡的大洞,在阿树的注视下,一点一点的被填满。
一种名为喜悦和满足的情绪悄然而生,滋润着干涸荒芜的内心,安抚住周身狂暴不安的气息。
而顾临川的眼底,却隐隐暗藏着一丝悲哀。
阿树在害怕他。
可是,他从来不想让阿树害怕他啊。
顾临川动摇了。
但又不敢真的心软。
因为顾临川有一种直觉,如果他此时心软,就这么轻易放过他的小姑娘。那或许未来的每一天,他都只能远远看着阿树,再也无法将她抱在怀里,像此刻这般离她这么近了。
但是,万一呢
顾临川从来求的不是一时间的欢愉,而是两情相悦,朝朝暮暮长长久久。
他心里还剩最后一丝希望,像是荒芜平原上最后一颗火星,在枯草上零星的点燃,擦出一丝火苗。
于是勉强地再次捡起平日里的那副伪装,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少年面容,对阿树露出一个无害温和的笑容。
阿树呆呆地看着顾临川。
脑子里想过好几种哄人撒娇的法子,还有一些她日常惯用的软话。
比如说“给我点时间,我会学着更重视你的”,还有“对不起我错了,明天要不要一起去游湖”。
甚至还能继续像上次那样,尝试倒打一耙的方法,抢在顾临川之前指责他“我最近太忙了,但你怎么也不主动来找我”,诸如此类。
反正只要能拖延时间,浑水摸鱼把现在这个场景翻篇,她就安全了。
毕竟现在整个院子都只有他们二人。
这种时候,千万不能再和顾临川硬碰硬了。
哥哥不在身边,君一今天也被谢琅借走了。阿树此时几乎是孤立无援,要是真不管不顾的逆着顾临川来,就如同拿鸡蛋去碰石头,吃亏的只可能是她自己。
阿树暗自深吸一口气,试着用平缓柔弱的声音安抚顾临川。
但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发现顾临川竟然自己笑了
肉眼可见的,看起来心情变好了不少。
甚至放松了后腰处对她的钳制,转而双手将她抱在怀里,动作比先前轻柔了许多。
咦,顾临川笑了
阿树看着他唇角的微笑,不是讥讽的笑,也不是凉薄的冷笑,是真真实实感到开心和满足的笑容。
这条鱼在开心什么
这下轮到阿树觉得莫名其妙了。
他不就是摸了摸她的脸吗
她还没开始表演呢。
就这
就这
阿树竟然生出了一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屈感。
对于这种擅长自我攻略,发脾气之后可以立刻安抚好自己的情绪,甚至还能变得一副开心满足模样的人,阿树真的非常无语。
她宁可两人大吵一架,将心里的不满都发泄出来。而不是其中那个最开始发脾气的人,突然脑子抽经,不仅不生气了,还转过头来哄她开心
就像现在这样。
顾临川又变成之前乖巧纯善的模样,将头靠在阿树的肩膀处,哼哼唧唧地小声说“对不起,晚晚,我错了。我不该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好。”
见阿树不说话,他一副小心翼翼的眼神,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垂头丧气地像只无家可归的大狗狗。
轻言细语地继续卖乖,甚至还拿鲛人身份装可怜“我长这么大,离开水的时间都没有最近这段时间长。是我太笨了,没有及时调整好身体状态,才总是失去理智。”
“晚晚,我向你保证,我以后绝对不会再这样了,好不好”
“”
好你个大头鬼。
鲛人在岸上控制不了情绪这个理由,都快被顾临川用烂了
也就是欺负阿树不知道他说话的真假,才敢这么大胆的胡编乱造。
顾临川仔细观察着阿树的表情,他知道,自己刚才露出真实性格的样子肯定吓到她了。现在只能赶紧想办法补救,不能让阿树真的对他疏远。
他不敢再做出一丝强迫的举动,只能恋恋不舍的松开抱着阿树的双手,忍着心痛慢慢将她放开。
蹲下身,试图去捡地上琉璃灯笼的碎片。
“我还打碎了你的琉璃灯笼,明天我们一起去逛街买材料,回家后我给你做一个最漂亮的灯笼,当做赔罪。”
阿树无语到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但既然顾临川自己恢复正常了,她也没必要再总是抓着不放。毕竟这件事上,她也有些做得不对,太区别对待顾临川和谢琅两人了。
“别捡了,天黑路暗,小心碎片割伤手。”
阿树拦住眼前明显在装可怜的某位少年,沉默半晌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色已深,此时月明星稀,天上无云。
月光静谧如水,洒在世间万物上,驱散了孤寂黑暗中的可能潜藏着的妖魔鬼怪,让周遭看起来都是一片祥和宁静。
顾临川这么一闹,阿树也没什么心情再看金鱼。她的灯笼摔坏了,只能趁着这微薄的月色,勉强看清回房间的路。
正转身想走。
又听顾临川在身后,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晚晚,如果谢公子不在你身边的话,你的目光,是不是就可以多看看我了。”
阿树扭头看他。
这句话的意思,和方才他质问的那句“是不是从来没有我的存在”的意思差不多。
但顾临川此时表露出的情绪,却和刚才截然不同。
他的语气透露出十分的脆弱和委屈,再加上他身为鲛人,生来就宛如天籁的那一副嗓音,任多么铁石心肠的人听他说话,都会忍不住心软自责,无端地觉得对不住他。
阿树也觉得愧疚,她张了张嘴,却又无从解释。
只能呐呐道“你和他不一样。”
谢琅是少年英才,是江湖上人人赞不绝口的正义侠士,也是她曾经青梅竹马的谢家哥哥。
而顾临川
哥哥有意无意阻拦他靠近她,梦里的声音也警告她小心鲛人。似乎阿树身边信任的人,都不怎么看好顾临川的存在。
久而久之,阿树自己也分不清,心里对顾临川下意识的防备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
阿树从不是什么忘恩负义的人,她会永远铭记顾临川将她从海浪中捞回来的恩情,也愿意和他成为朋友。
但是,朋友间也有亲疏远近之分。
有些人,就是天生气场不和,没有什么缘分。
她和顾临川之间,或许从第一次在隐岛上见面,她一睁眼脱口而出那句“我失忆了”的谎言,就注定了两个人无法成为真正彼此信赖依托的朋友。
“不一样”
顾临川垂下眼睫,嘴里无声念过这三个字,一张脸隐藏在阴暗夜色里,让阿树看不见他的表情
狰狞可怖,连瞳孔都变成尖锐的赤红色。
而语气一如平日的温和开朗,仿佛毫无阴霾,“算了,我的这些小抱怨,给晚晚带来很多困扰。我保证,不会再纠结这些事情啦。”
他将地上碎片捡拾起来,藏在袖子中,不让阿树看到他被划破的手掌。
站起身,笑得一脸开朗明亮,眼神也恢复正常,琉璃珠似的墨色。
顾临川主动伸手扶住阿树,又考虑到阿树不喜欢别人太过于亲昵的触碰,便只是隔着袖子并不直接触碰她。
笑吟吟说“天色不早了,晚晚,我送你回去休息。”
阿树对顾临川阴晴不定的情绪已经感到麻木了。
站在原地,安静地端详了他几秒,看不出任何端倪,才收回视线,慢吞吞地随着他的步伐走回房间。
一路寂静,谁也没说话。
关门前,阿树想了想,还是决定主动和顾临川示好,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晚安,小川。”
顾临川似是一怔,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晚安,做个好梦。”
阿树点点头,算是回应。
她以为两人在这件事上的矛盾算是翻篇了,便彻底放下来。
殊不知,当她关上房门后,站在外间的少年却迟迟未曾离开。
直到第二天朝阳初生,他的身影才消失在第一缕阳光下。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临川男主的地位真的一代不如一代。前面还有亲亲摸摸,甚至躺在一张床上睡觉。到我这里,别说睡觉觉了,嘴巴都还没碰到就结束了。
粥粥毕竟你擅长自我攻略,舔狗本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顾临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