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傍晚天边的火烧云格外灿烂, 炽热的红蔓延了整个天际,灼灼耀眼。
阿树撑着下巴坐在窗边,两眼放空地望着天边, 思来想去许久。
她可能要违背之前答应君一的话了。
胖桃的能量不足,只能够支撑他维持两天持续与阿树保持联络, 而君一要三日后才会回来。阿树如果想要借助胖桃的力量, 就必须在这两天内采取行动。
要是君一能带回来好消息,那固然好。
但若是南谷主谨慎行事, 压根不露出什么马脚, 君一也拿他没有办法。而那时候胖桃已经不在阿树身边了,想要再找机会去收集证据, 简直难上加难。
阿树翻了翻桌边的小本子, 问胖桃“桃桃, 之前听你话中的意思, 顾临川是站在魔教那边, 帮魔教做事的。可是, 他到底做了什么啊难道他真的是谢琅口中提及的海浪在唱歌的始作俑者,迷惑了谢琅的行为,控制他屠戮同胞”
胖桃慢吞吞地控诉道“阿树大人,你这是在作弊”
“之前你莽打莽撞地猜到了正确思路, 系统给你判定为任务进度完成一半。但谁也没想到,你竟然都是猜测的,没有找到任何确切的证据”
胖桃沉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好在这次乌龙是系统自动判定的, 与你我无关。不然的话,这样的行为是会影响任务完成后的评分判定的。”
阿树点点头,一脸老实乖巧的模样, 可眼里露出几分狡黠。
她笑吟吟地说“这叫合理推断,不能笼统的成为猜测。而且方才你没有反驳我的想法,说明我又说对了。”
阿树站起身,顺着轩窗遥遥看向院子外的远方。
零零碎碎的星光乍现在薄暮之下,似是流淌着的碎银,闪耀在远处重山之巅。
澄澈的红色晚霞随着日落也逐渐变得浓郁,混沌积成幽深诡秘的蓝紫色,让人忍不住想要探究那一抹天幕之后,究竟掩藏着什么秘密。
那顾临川又有什么秘密呢
阿树虽然好奇,但也不打算再去当面质问顾临川。
如今他在自己面前,已经学会说谎了。
有时候的谎言粗暴简陋,她一眼就能看出纰漏,但有的时候
就像此时,在江湖正邪相争的问题上,顾临川已经和她站在了不同的两个立场。可若非胖桃的存在,一直明里暗里的提示阿树,她真的没有看出顾临川的想法。
究竟是为了什么,两个人竟然越走越远了。
阿树是真的想把这个孤岛上单纯开朗的少年当成朋友的。
只是现在,两人站在了对立面。
说阿树是理智也罢,说她是冷情也罢。
她只知道,自己想要顺利完成任务,就必须将顾临川的所作所为公布于众。
让众人知道,是他,控制谢琅做出残害同伴的恶行。
同样的,还有所谓与世无争的南安医谷的那位南谷主。
阿树暂且不清楚,南清风在这件事内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或许他一直被自己最亲近信赖的师父蒙在鼓里,毫无觉察地将谢琅要去重燕山之事告诉了南谷主。或许他也参与了南安医谷与魔教的结盟,在重燕山上演了一场自导自演的同门残害的惨案。
但如果要洗脱谢琅并非通风报信之人的罪名,那就要证实南谷主与魔教的勾结。
南谷主那边,阿树如今人微言轻,而且时间紧迫,她能做的事情很少。
因此只能先试着从顾临川这边入手,寻找突破口。
胖桃读到了阿树的心里想法,抓住了一个极其突出的关键词,忍不住一脸古怪地问“你觉得顾临川单纯开朗”
阿树眨眨眼,神色不变地说“桃桃,以后除非我开口和你说话,否则不许再读取我的内心想法了。”
“哦,对不起。”
胖桃看出阿树平静面容下隐藏地些许不喜,承诺道“我以后不会这样做了。”
阿树不喜欢别人窥伺自己的隐私,哪怕是一直陪在她身边的胖桃,也不行。
她缓和了一下语气,回应胖桃之前的话“在隐岛和小川相处的那段时光,我其实真的过得很开心的。”
那是和哥哥相处时不一样的感觉。
两个人一起大笑大闹,毫无顾忌地躺在沙滩上晒太阳,嘴里说着漫无边际的梦话,却又总是装得一本正经地模样。
“虽然小川很穷,但他努力为我造船送我回家。我其实知道他不想让我离开,也包括这些日子,他生气、情绪失控,都是因为觉得我要离开他了。他一直以我的想法为中心,有时候哪怕他自己觉得不高兴,也会先来哄我。”
阿树回忆着之前那段时光,笑地灿然,眉眼弯弯宛如新月。
“说起来,有时候还是我太任性了。”
胖桃没说话。
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到现在阿树竟然还觉得,顾临川是真的穷。而顾临川屡次失败的造船经历,是真的无能为力,而不是为了故意拖延时间,不让阿树回家。
胖桃现在化作小胖鸟的形象,在系统空间里飞来飞去。
看着虚空中映出阿树的面容,脸上干净灿烂的笑容。
顿时觉得,她才是那个单纯可爱的傻孩子。
简直就是一颗傻乎乎的小呆瓜。
还好是种在了自家地里。
身为小呆瓜的守护者,除了努力让她保持开心,他这么一只弱小可怜的小胖鸟,还能做些什么呢
胖桃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不忍,“你开心就好。”
阿树果然没听出胖桃的言下之意,捧着脸颊看了会儿星星,收回无边散漫的思绪,又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所以,我该怎么找到证据呢”
已知南谷主投靠了魔教,顾临川是他的帮凶。
求证两人谋害正道人士的具体过程细节。
阿树套用了一下她在第一个世界学到的数学知识,发现毫无头绪。
时间紧迫,她打算去顾临川门口晃一晃,找找灵感。
于是披着夜幕出门。
临出门前,阿树想起君一唠叨的叮嘱,又折回去拿了暖炉,穿好斗篷,忙碌了好一阵,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才放心地跨出门槛。
结果
顾临川又不在家。
大晚上的,属于顾临川的院子一片漆黑,一丝烛火也没有。
阿树出门时手上抱着暖炉,就没拿灯笼。结果到了院门前,才发现黑灯瞎火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一时间各路神仙妖魔鬼怪的故事都在脑中闪过。
她犹豫半晌,还是没敢进屋去。
胖桃替她感应了一下,“顾临川的确不在家。”
阿树小心翼翼地扒在门上,反正觉得夜深人静,也不会有其他人留意到她,索性毫不顾忌形象,往室内探头探脑。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胖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他去找南谷主了,两人对面还有一个魔教护法。三人在密谋一些事情后面的我不能说了。”
其实连前面这些话,胖桃也不应该说的。
如果这些线索都是他给阿树,会影响到系统的评分。
但胖桃已经认识到一个真理,如果他不出手帮忙,阿树光凭自己的小脑袋瓜,估计真的找不出有用的线索。
阿树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听到了胖桃的话。
但她却没有对顾临川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仿佛之前还觉得这个少年“单纯开朗”的那个人不是她。
胖桃有些担心阿树的情绪,但他现在不被允许听阿树的心声,只能全方位悄悄地观察她的表情。
忽然见她眉毛微挑,眼神变得亮晶晶的。
似是灵机一动。
阿树的确是心生一计,压低嗓音对胖桃说“桃桃,你知道魔教之间都通过什么信物来传递消息吗能不能仿照着做出一个,我待会儿偷偷放到顾临川的房间里。”
“阿树大人,你这是伪造证据啊。”胖桃无语。
阿树满脸无辜“但是顾临川现在做的事情,就是和魔教勾结啊”
“”胖桃难以反驳。
他只能默默地从自己毛茸茸的肚皮下,摸出一瓶营养液,一口气倒进鸟喙之中。
片刻之后,便做出了一块令牌。
“一瓶营养液。”
话刚落音,阿树就在袖笼中摸到了一块银质方牌。
她拿出来,对着院门外屋檐处挂着的灯笼,仔细端详片刻,一边嘴甜地夸道“辛苦小胖桃啦,桃桃真棒”。
令牌的正面雕刻着一头凶兽的纹样,眼瞳处镶嵌着两块血红宝珠,看起来似是血液在眼中流动,格外凶狠嗜血。而令牌背面,则用篆体刻着一个令字。
阿树兴冲冲地往院内走,打算趁着顾临川还未回家,先放到他的屋里。
可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身后却突然传来顾临川的声音“晚晚,这么晚了,你来找我吗”
阿树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浑身一僵,迈出的腿顿在半空。
而她的手中,还握着那块将要被放到顾临川房内的令牌。
好在冬日阿树穿的斗篷足够宽大厚实,将她整个人笼罩在其中,没有让顾临川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手上的东西。
阿树缓了口气,神态自如地收回脚,另一只空着的手拉了拉斗篷的前襟,将自己的身体更要严严实实地挡住。
她转身看向顾临川,“小川,你去哪里了”
顾临川扬了扬手中玉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之前粗心,不小心打碎了清神丹。南谷主心善,就给我重新配置了一瓶,方才正是去他的府上取药。”
听到顾临川半真半假的解释,阿树的心却微微一沉。
单从表面来看,顾临川的解释很完美,挑不出什么错处。
因此,君一就算看到他和南谷主接触,甚至是进了同一间屋子。可他能看到的,只是顾临川取药,而非密谋其他事情。
阿树知道,君一拿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了。
看来还是得靠她手上这块令牌。
可是顾临川已经回到院子,她该怎么悄无声息地将令牌放到他的房内,又不被他察觉呢
阿树之前也没做过类似的事,一时之间想不到有用的妙计。
顾临川默默看着,见阿树干站在原地,眼神游离,一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模样。
他眼神微黯。
连天上璀璨明亮的星河明月,都无法让他沾染半分光彩。
那双美目此刻似是无光,让人无法窥见白夜与希望。
今天早上阿树来过之后,他便在院门口设置了鲛人才能察觉的禁令。
只要阿树靠近他的院子,他在十里之内的范围都可以感觉到异动,进而立刻赶回来。这样的话,就可以不让阿树白等他那么长时间。
但是,顾临川不傻,他也并非察觉不到阿树今日走之前的异样。
他知道阿树开始怀疑他了。
今晚她孤身一人前来,甚至连平日里形影不离的暗卫也不在身边,肯定不是为了来和他闲聊玩耍的。
兴许是临时兴起吧。
顾临川目光微微下垂,眼底暗潮涌动,薄唇微微抿起,漫不经心地思索着。
毕竟小姑娘这么怕黑的一个人,连灯笼都没有带一个,肯定不是严谨缜密地规划好了,才来到他这里。
顾临川缓步走到阿树身边,替她拢了拢斗篷的帽子。
言语温和地商量道“我屋里今日没有烧炭火,此时夜露深重,屋内更是一片寒凉。你身体不好,我先送你回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阿树看到顾临川靠近,紧握住令牌的手臂下意识往里缩了缩,然后才像是忽然反应过来似的,短促地应了一声。
顾临川将阿树不自然地举动看在眼里,但他什么也没说。
两人静谧无言地回到阿树房门前。
屋内的蜡烛还在安静地燃烧,在雕花的轩窗上映出绰约朦胧的光影。
银丝炭熏染的热气顺着窗格缝隙溢出来,光是站在房门口,就能感受到室内的温暖和明亮,驱散了寒夜的寂寥,显得无比温馨。
顾临川看了眼屋内桌案上的蜡烛。
蜡烛是新的,刚才烧完了约莫一个指节的长度,说明距离阿树出门没多久。
他收回眼,垂头看向小姑娘的发顶。
“怎么了,今晚这么沉默”顾临川半开玩笑地问道,语气轻松,试图活跃气氛。
他仔细观察阿树的神情。
小姑娘脸色有些发白,不知是被寒夜的冷风吹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浑身上下除了一张雪白的脸,其余地方都被衣物裹紧,团成一个有些臃肿的圆团。
而这种圆团软乎乎、呆傻傻的模样,倒是让顾临川十分喜欢。
真可爱。
他忍不住戳了戳阿树的衣服。
像是他之前在海里见过的一种胖胖的鱼,生气的时候会鼓起头部,再加上两颗圆溜溜的眼睛,又呆又可爱。
阿树默默抬眼看了顾临川一眼,她倒是不知道顾临川此时脑中的想法。
而是还有几分惊魂未定,暗自腹诽道我能说,我现在这幅表情,是因为被你吓到差点魂魄分离吗
虽然顾临川投靠魔教之事已经板上钉钉,但她方才想要偷偷去放令牌的行为,的确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举动。
一做亏心事,鬼就来敲门。
门槛都还没跨过去,就被当事人顾临川抓了个现行。
她也太惨了。
今晚肯定是做不成事了,阿树打算明天再想办法,就打发顾临川说“我刚刚被你从后面突然喊了一句,冷森森的,真的把我吓得头疼。现在只想回屋躺着休息,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顾临川听见阿树说头疼,关切地问“晚晚,你头疼吗我去找大夫给你看看”
阿树连忙摇头拒绝,她只是随口找了个理由,不想让顾临川进屋和她待在一块儿。
“只是夸张的比喻而已,重点在于我被你刚才的举动吓到了”阿树鼓了鼓眼睛,瞪了顾临川一眼。
阿树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没觉得表情有什么异样。
但她生来就长得一副花容月貌,肤白似雪,唇色娇艳欲滴。那双水灵灵的眼瞳,平日里光是轻飘飘地瞥人一瞬间,就能让人一辈子都无法忘怀。
更何况此时阿树仰着头,漫天繁星璀璨,尽数倾倒在她的眼底。
目似横波。
哪怕只是随意瞪了顾临川一眼,也叫他宛如身置蜜罐,恨不得将整颗心都交付出去。
背脊忽然窜起一股酥麻,拖拽着将他拉入永无归途的漆黑深渊,沦陷在那狂暴的欲望深处。
顾临川忍不住抬手。
他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骨节分明。似是白玉精心雕琢而成,在月光之下更显得无上美丽。
而这样一双手,正缓慢的,缓慢的,几欲抚上阿树的脸庞。
而就在同一瞬间,阿树垂下了脸。
她转过身,打算回屋去。
对顾临川压抑着的疯狂渴求毫无所知。
“晚晚,你明日白天来我屋里,我给你做酥雪糕吃,当做赔罪,好不好”
顾临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注视着阿树的背影,嗓音里满是期翼。
阿树的脚步顿了顿。
心道机会来了。
于是答应道“好。”
她未曾回头,也就错过了顾临川此时的眼神。
那双眼睛幽深发光,似是一头饥渴难耐的凶兽。
满眼赤裸的贪婪欲望,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边缘,似乎轻轻一推,就要冲破控制他的牢笼,恣意妄为。
作者有话要说 顾临川谁来推我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