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的声音轻得像是亲吻花瓣的呢喃, 混杂在房门与地板沉重地摩擦下更显得轻不可闻。
塔塔惊讶地睁大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唤醒始祖诺亚
这怎么可能
然而不等塔塔再次出声提问,房门就在她的身后彻底关闭。
“嘭”
接着是一阵锁链缠绕的声音, 门彻底被锁上了。
再次回归寂静。
塔塔无奈,只能按捺住心里各种纷乱的想法, 开始仔细打量她接下来三十日的夜晚都必须呆着的这个房间。
房间非常空旷, 比珀西瓦尔公爵的卧室还要大三倍左右。室内装潢低调华贵,整体是暗色沉冷的风格, 墙壁上的雕刻绘画融入了带有魔法力的鎏金,从天花板向四周延伸出去, 形成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之感。
像深渊之中沉睡的巨龙,潜藏千年之久仍难掩天生王者的威压。
而房间内最显眼的存在则是正中央那一尊巨大的水晶棺材。
半透亮的冰蓝色棺材,下方狭窄中间宽大, 棺盖斜面向上收拢,四周雕刻着复杂神秘的暗纹, 模模糊糊能看见里面躺着一个人的形状。
塔塔看了一眼, 就匆匆移开视线。
骗人的吧
棺材里躺着的怎么可能是诺亚
就算昨晚没有恶补血族的各种知识, 塔塔也早就从集市上吟游诗人那里听到过无数次始祖诺亚这个名字。
几千年前, 始祖诺亚带领血族走向巅峰与荣耀, 成为血族当之无愧的王。
因此,与那个名字相伴的, 永远都是强大、永生、冷漠之类的词语。偶尔会听到另一个小道传说版本, 讲述诺亚曾经的嗜血与疯狂, 但在主流传说故事里,他是主动为人类带来和平与安定的血族,怎么可能疯狂呢
然而往后几千年,诺亚再也没有出现在世人的视线之内。
于是有大胆的人悄悄猜测, 他是不是和那些早已消亡的初代血族一样,陷入难以醒来的沉睡期。
但血族每两年都会前往人类领地索要一名少女成为新娘,再加上之前还流传过始祖诺亚厌恶某位人类少女的血液,不承认她新娘的身份之类的流言。
那些众说纷纭的猜测,就显得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了。
西蒙方才说的话始终回荡在塔塔的脑海里,再结合着之前听到的那些难辨真假的流言传说,塔塔大胆地猜测了一下。
假如血族不知道从哪里想到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方法,决定每两年找来一名人类少女放在王宫中的这间屋子里,并告诉她们任务是唤醒始祖。如果这个方法有效果,就能成功唤醒诺亚,如果失败了,则在三十日后将少女带离血族王宫。
至于那些少女的下场
无论是吟游诗人的故事,还是集市中其他普通百姓的流言,就连塔塔父亲用她来代替克里斯蒂娜到血族这件事,都说明了一个无情的事实
没有一位少女成功活着回到了人类的世界。
就算血族这边愿意将少女放回去,但塔塔知道那些贵族骨血中将家族荣耀视为最高的执念,根本不会接受这样一位会让家族蒙羞的女子。
至于塔塔自己家,就更不用说了。
她所谓的父亲甚至不肯愿意让真正的克里斯蒂娜来血族,早早就说明了她已经被抛弃的现实。
而留在血族的话,极大概率不是成为所谓贵族的新娘,而是沦为最低等的血仆,最后走向被吸干血液的惨烈结局。
想到这里,塔塔脸色一阵发白。但她实在不愿意就这么轻易放弃,枯等三十日后等来那个必死的结局,她一定要想办法活着。
于是深吸一口气,努力壮着胆子往水晶棺走去。
就算她没有那么幸运,成为唤醒血族始祖的人类少女。但起码她在这里的三十日都表现的足够乖巧努力,按照西蒙的指示做好每一件事。
塔塔很敏锐的感觉到,从在珀西瓦尔家城堡中第一次见面,这位西蒙亲王就对她产生了一丝好感。他似乎很喜欢她乖巧聪慧,又足够听话的模样。
但这份喜欢究竟有多少
塔塔不知道。
塔塔只知道,她一定要足够努力表现出自己的乖巧,值得怜惜和疼爱,才能让冷漠强大的血族亲王,给予她一丝庇护。
房间内没有其他光源,只有四壁摆放着十二根手臂粗细的蜡烛,缓慢无声的燃烧着。蜡烛的照明范围比其他普通蜡烛要狭窄,十二根蜡烛齐齐点亮才勉强照亮了整个房间。
始祖的房间,为什么只有十二根蜡烛
这比普通人的家庭看起来还要寒酸。
塔塔心里划过一丝疑惑,抿了抿唇角将疑惑压在心底,打算明日离开这个房间后找女仆询问一下。
如果明天能见到西蒙,向他亲自询问这个问题,那就更好了。
她一定要努力找一些不枯燥无聊的话题,不着痕迹的拉近两人间的距离。
走了没几步,塔塔忽然顿住脚步。
房间内的温度明明不算太冷,可塔塔仍然感觉到一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似乎比室外十二月的深冬白雪还要冷一些。
看似平淡无波的空气里,无形间透露出让人胆寒的紧张感,将整个房间内的空气都绷得紧紧的。
停下。
塔塔的直觉告诉她,不能这么莽撞的走过去。
否则一定有危险。
但整个晚上的时间还长,她不能什么也不做。于是塔塔就绕着房间仔仔细细转了一圈,将昏暗房间里远距离看不清的细节,都认真观察了一遍。
而这时候她才留意到,原来房间是有窗户的。
正对着房门的墙上,有一扇三米多高的巨大落地窗。此时窗扇紧紧闭着,外面一片漆黑,丝毫光线也无法透进来。
今天的月光虽然不够明亮,但不应该一点儿光都没有。塔塔心生疑惑,从旁边举起一根蜡烛,凑近窗户边沿趴上去仔细观察,终于发现了答案。
原来,窗户外面蒙了一层暗红色的丝绒绸布,从最高的顶端垂下来,将整扇窗户都包裹的严严实实,任何一丝光线都无法穿过这扇窗户。
有点怪异。
但彻底封闭住窗户形成漆黑的环境,在血族的地盘又显得十分合理。
这样一整圈观察下来,塔塔心里十分沮丧。
她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有发现。
所以,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塔塔期待能再次见到西蒙,从他那里得到一些新的提示。
但接下来几天,她都再也没能见到西蒙。
这几天里,她白天在女仆的带领下去另一个房间休息,到了晚上就重新回到始祖的房间,开始她毫无头绪的“唤醒始祖”的任务。
王宫里她唯一能见到的活人,就是照顾她白天生活需求的女仆。只可惜这个女仆从来不与她过多交谈,无论塔塔询问任何问题,都始终一脸沉默的模样。
塔塔严重怀疑她是个哑巴。
终于,第五天夜里。
当女仆带领着塔塔来到始祖的房门前,她再次见到了西蒙。
“殿下,夜安。”塔塔屈膝行礼,用亮晶晶的眼神看向西蒙。
扬起的小脸上似是满怀憧憬,又有几分羞涩和怯懦。像是枝头上娇妍鲜嫩的蔷薇花,在微风里摇曳颤抖,等待着被采摘收藏。
女仆默不作声地打开房门,低头走了进去。
塔塔用余光多看了女仆一眼。
前几天女仆都只将她领到门外就会离去,甚至垂着头站得远远的,从来没有踏进这间房间半步。可今天她竟然进去了
但塔塔没空多想,眼前的西蒙才是她最重要的目标。
于是又主动问道“殿下,请问您今天是来看我的吗”
西蒙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等到女仆从房间内抱着两根蜡烛走出来后,才再次看向塔塔。
少女早就换下了那身漂亮的白色婚纱,换上日常的裙子。她今天穿着一袭黑色丝绒长裙,方形领口露出大片雪白的皮肤,棕黑的长发慵懒的披散下来,带着微微的卷度,更衬得她红唇娇艳欲滴。
“看来你对这里的生活还算适应,可爱的小姐。”西蒙走上前,抬手轻轻搭在塔塔单薄的肩膀处,拾起一缕发丝勾在指尖,微俯下身凑近鼻尖嗅闻。
男人的气息带着几分血族王宫外的寒凉,凑近够更显得毫无人情味的冰冷,隐隐的压迫感随着两人距离靠近而愈发明显。
哪怕他嘴里说着彬彬有礼的语言,动作却丝毫没有一点尊重感。
可塔塔顾不上两人此时略显暧昧的举动,努力维持着心里的冷静,不让自己过于慌乱。
她看着女仆默不作声的将两根蜡烛抱走,保持着仰慕的眼神,状似好奇地问道“承蒙殿下关照,我在这里生活的很好。但是殿下能否为塔塔解答一下疑惑,女仆为什么要拿走两根蜡烛呀”
少女仰起的脖颈纤细优美,宛如夜色湖面上优雅的天鹅。
真乖巧。
红眸愈发深黯。
鼻尖萦绕着少女从皮肤深处透出来的甜美鲜嫩的香气,仿佛穿过皮肉之下,看到纵横交错的一根根纤细的血管。
跳动、流淌。
鲜活到极致。
西蒙勾了勾唇角,像是被女孩的眼神讨好到了,心情颇好的开口为她解惑。
“每过五天,我都会过来收走房间内的两根蜡烛。到了第三十天,如果你没能成功地完成任务,十二根蜡烛都将会被收走。”
塔塔完全没想到,还会有这种奇怪的规则。
始祖的房间非常空旷,蜡烛能照亮的范围很小,十二根蜡烛聚在一起,也不过只能堪堪撑起微弱的光线。如果接下来西蒙要逐渐收走蜡烛,那么房间里的视线会越来越暗。
塔塔的视力在这样的光线环境下,已经是很勉强地辨认物体了。
假如最后蜡烛越来越少
她的眼睛会逐渐失去视物能力,一点点的陷入黑暗。
黑暗是无数鬼怪恶魔滋生的温床,塔塔从小就惧怕一个人呆在毫无光线照亮的地方,更别提这间偌大森冷的房间。
这几天的每个夜晚,在宛如死一般寂静的房间里,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偶尔衣料摩擦发出的响动,都会猝不及防吓她一跳。
如果不是蜡烛勉强照亮着房内的光景,塔塔都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继续撑下去。
塔塔脸色发白,指尖紧紧捏着裙摆,咬着下唇轻问道“如果十二根蜡烛都被收走后,你们会杀了我吗”
让她失望的是,西蒙这一次没有回答她的话。
塔塔心里一阵发慌,对即将面临的黑暗怀有无限恐惧。这让她不经有些慌不择路,恳求地希望西蒙能给予她一些回应和答案。
“殿下”
耳边是少女软糯的呢喃声,脆弱到几乎一碰就要破碎。
西蒙不语。
他垂下眼睫,赤色眼瞳扫过那扇半敞开的古老大门,直直看透到最深处的水晶棺之上。
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俯身看向眼前隐隐颤抖的少女。
目光流转指尖,眼尾上挑起一抹弧度,冷漠中透露出一丝生来居高临下的傲然。
在塔塔僵硬讨好的目光之下,西蒙更靠前走了一步,弯身侧头,嘴唇恰好停在她扬起的脖颈之间,下巴若有若无的触碰着女孩从颈部到肩膀处的那一块皮肤。
塔塔下意识想要挣扎。
却被后腰处一只大手牢牢定住了动作。
被迫挺起腰肢,更加贴近了身前人的身体。
四肢百骸里透出冰冷的寒意,几乎将血液全部冻僵,塔塔整个人处于高度紧张绷紧的状态,随时都可能分崩离析。
下一秒,脖颈间似乎被两道坚硬的东西抵住。
血液疯狂跳动着,隔着皮肤都能感受到那种锋利蚀骨的冰冷感。
西蒙要咬她了吗
是不是她刚刚的询问太莽撞冒昧,惹得他不高兴了
这才第五天而已。
难道她就要死了吗
塔塔睁大眼睛,心里涌起强烈的不甘心。
不
这样不行
塔塔油然升起要挣扎反抗的意识,更想推开自己脖颈处那道危险的身影。
然而这样的指令还没来得及从头脑传到身体,让她有所动作,塔塔的思绪就忽然停顿了一下,逐渐变得愈发迷离模糊。
四肢发软无力,腰肢也像是失去了脊骨般,绵软地找不到发力点,只能支撑着身后那个冰冷的大掌,勉强站在原地。
她的脖颈长长的扬起,瀑布似的长发从肩头垂落,身体柔软地斜靠在西蒙的怀里。宛如古堡外墙上蜿蜒而上的藤蔓,只能倚靠在高大强硬的墙面,依附着他生存。
脑海越来越混沌,最后一抹残存的理智挣扎着。
怎么回事
她现在到底怎么了
沉溺在少女血液香气的血族亲王,一只手扶着女孩瘫软的身体,将头埋在她的脖颈之间,缓缓张大了嘴,露出上颚两颗锋利冷白的獠牙。
而就在利刃即将刺破柔软皮肤的瞬间,男人的动作瞬间凝滞停住。
血红眼眸中搅动的靡丽欲色像是突然被冰雪封印,浓稠又疯狂的嗜血渴望,在寒冰之中一寸寸压入眼底深处。
西蒙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又恢复到极端的冷漠无情。
血族生来恣意纵欲,从来不会压抑血脉之中对新鲜血液的渴望。最低等的血仆会因为渴血而逐渐走向自我消亡,但是等级越高的血族,却越难轻易地被血液吸引,进而陷入失控的状态。
但他刚刚险些失控了。
怀里的少女已经陷入迷离状态,身姿无比乖顺柔软的依附在他的臂弯中。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里,最后一丝清醒也即将消退,沉溺在无边迷幻的美梦之中。
这是血族对人类天然的吸引力。
当血族在吸血的过程中,被吸食血液的那一方除了会产生血液流失的空洞无力之外,更会有一种从骨子里升起来的满足和战栗,像是激情最顶端处一簇簇炸开的烟花,几乎将灵魂都撑满。
因此被吸食血液死去的人类,临死前最后的表情,往往都是充满幸福的笑靥。
仿佛他们走向的不是死亡,而是极乐。
西蒙虽然还没有真正咬破塔塔的血管,但他亲王的体质对人类具有更加浓郁的吸引力。只要他露出獠牙触碰到人类,就足以给她带来无限迷醉的快感。
西蒙搂着少女柔软至极的腰肢,靠在她脖颈处的头颅移开,恢复了直立的站姿。
而抵在唇角的那两颗尖牙,也缓缓收了回去。
然而目光却一直流连梭巡在她美丽的容颜,迟迟不肯离去。
少女还没有从迷蒙的状态清醒过来,那双浸润着水雾的眼眸里氤氲沉浮,红润的嘴唇无意识地微启,露出几颗细白圆润的贝齿。
明明是清纯可爱的长相,此刻竟隐约流露出一股浑然天成的媚态。
似是再次被眼前的景象蛊惑了,西蒙不由自主地抬起指尖。
稍微用力,便顺着那条微微张开的缝隙抵了进去。
潮濡温软,像是被无数柔软温暖的包裹住。就连牙齿不留意磕在指尖上的碰撞,也是圆钝滑腻的触感,伴随着轻微带着细喘的呼吸,细细密密的打在指尖最敏感的神经上。
最炽热的火焰也丝毫不曾畏惧的男人,在这一刻,指尖竟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连忙收回手,彻底清醒过来。
如果血族也有心脏。
或许此刻就能听到他胸腔中无比杂乱的心跳声。
西蒙强行迫使自己收回烙印在少女身上的视线,抬起头,目光再次穿过房间里昏暗压抑的黑暗,落在正中央冰蓝色棺木处。
在那隐隐缭绕其间的强势压迫感之下。
似乎有一丝凶残至极的疯狂,沸腾搅动着,一次次渴望冲破而出。
却始终被无数道封印强行压制,牢牢封印在最深层的地方。
那里,是他们血族至高无上的王。
诺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