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做不在沉默中爆发, 就在沉默中灭亡。
塔塔不想灭亡,于是她决定彻底爆发了。
她站在水晶棺边连续推了两夜的盖子,横着拉竖着推, 感觉自己比农场上耕地的老牛还要费劲儿,可是水晶棺的盖子仍然卡的严丝合缝, 丝毫没有被推动的痕迹。
第九日的晚上, 她一气之下搬了个矮凳,从旁边爬到了水晶棺的顶部, 双腿盘膝坐在雕满繁复暗纹的平面之上。
反正,也没有人管她到底在屋里做什么。
这几天, 塔塔在这间屋子里不停地闹腾,从一开始谨慎小心,到现在完全自我放飞。
最生气的时候, 还狠狠一脚踹在了水晶棺之上,直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当时她立刻从烦躁恼怒中清醒过来, 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这可是血族至高无上的始祖的棺木, 她这样做会不会被其他血族当做极大的不敬
塔塔心怀忐忑的等到第二日早晨女仆来开门, 可女仆的表情没有丝毫异样, 似乎完全不知道她在房间里究竟做了什么。
所以血族竟然真的让她一个人类和始祖待在一起
就算塔塔以前是一个消息不灵通的贵族小姐, 她也知道在人类之中始终存在着一群类似于反叛军之类的人,他们秘密探索着各种可以杀死血族的办法, 想要彻底结束血族对人类的威胁。
血族难道不怕她是那群反叛军之中的一员吗
塔塔想不通。
想不通就索性放弃, 她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正躺在下面呢。
塔塔坐在高高的棺盖顶部, 垂下眼。
这个角度可以正面看到里面躺着的人,虽然大部分视线仍然模糊不清,但大概能猜到五官在哪里。
塔塔将脸贴在冰凉的棺盖之上,挑了个最凑近诺亚耳朵的距离, 不抱什么希望地喊了几声“诺亚诺亚醒一醒呀”
“唉。”
塔塔沮丧的垮下肩膀。
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试一试呢
或许唱首教会的圣歌试试
塔塔依稀记得,血族的信仰和人类信仰的光明神是互相对立的存在,几千年前诺亚和光明神在现世的降生圣子还是死对头关系。
塔塔年幼的时候曾随着自己的亲生母亲去过几次教会,在那里向伟大的光明神祈祷。
可惜的是,命运并没有眷顾她的母亲,让她消除病痛健康长寿。但塔塔依稀还记得一些圣歌的歌词,以及在神像之下祈祷时念出的祷告诗篇。
既然正常方法没有办法唤醒诺亚,塔塔决定另辟蹊径,用血族最厌恶的存在来刺激一下他。
说不定这位棺材里沉睡的男人,在听到赞美死对头的诗歌之后,会气得从棺材里直接坐起来呢
塔塔换了个姿势,跪坐在棺材顶上,双手合十做出祈祷的模样,面朝着厚重窗帘遮盖的窗户,假装想象出阳光普照在她的脸上,开始虔诚的祷告。
“创造苍穹与万物的光明神啊”
塔塔磕磕巴巴的背诵着祷告词,其中记不清的地方就随口含糊过去。毕竟从十岁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正式接受过正统的贵族教育,不像克里斯蒂娜那样,光是各种辅导她的家教,就有四个。
再加上塔塔自己其实也不太喜欢念书
于是她背着背着,不知不觉就越来越困,思绪一下子走神,脑袋往前面猛地一磕
“啪”的一声
额头狠狠撞在了诺亚脸部正上方的水晶棺盖上面。
少女柔软娇嫩的皮肤毫无防备的砸在棺盖上面繁复的暗纹处,被那些尖锐细小的雕刻痕迹戳的生疼。
整张脸在重力作用下被挤扁了,像一块原本绵软蓬松的奶油蛋糕,被压成了一块龟裂的可可饼。
“嘶啊痛痛痛痛痛”
塔塔捂着被撞得发烫的额头,水汪汪的眼睛里着一包眼泪,慢腾腾爬坐起来。手指轻轻笼在额头处,指尖都不敢去压那一块的皮肤。
疼死她了
塔塔快被自己刚刚的行为蠢哭了,哪怕心里知道周围并没有其他人看到她刚刚的样子,但心里还是抑制不住的觉得脸颊发烧似的滚烫。
真丢脸
一时之下也没有心情继续折腾,更不要提背诵什么倒霉的祷告词。她手脚并用地从棺材顶端爬了下来,连之前放在靠窗角落的矮凳都没有搬回原处,直接自己回到沙发处躺下睡觉了。
她不干了
气哼哼的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拽起旁边的羊绒毯子盖在身上,背对着身后讨厌的大棺材闭上了眼睛。
也就没有看到,身后昏暗黯淡的房间内,残存的十根蜡烛在一瞬间突然全部熄灭。像是从房间中央的水晶棺材处,无形向外扩展在开一道隐形的气流,利刃一般割裂掉光线的存在。
而下一秒。
室内又恢复了光亮。
第十日夜晚。
几日不见的西蒙准时出现在房间门口。
半张脸隐藏在昏暗长廊的阴影里,微弱的烛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他皮肤苍白,两只血瞳冷血无情,凝视着塔塔在女仆的带领下一步步靠近他的身边。
塔塔垂下眼,在还没有到达门前的距离提前停下,乖巧地屈膝行礼“费因斯殿下,夜安。”
女仆默不作声地走上前开门进屋,照例从门边最近的距离取走两根蜡烛。
她全程低着头颅,丝毫不敢抬眼看一眼正中央的棺材,出了房间后也是安静的将自己淹没在黑暗之中,在西蒙一个眼神之下屈了屈膝,率先离去。
塔塔余光看到女仆离去,心里一紧,指尖掐了掐裙摆。
上一次见面时,西蒙给她留下的惊恐感还记忆犹新。哪怕她现在有一肚子问题想要期待西蒙给予解答,但始终心里紧张慌乱,害怕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
男人淡淡应了一声。
他迈开修长的双腿,抬步走到塔塔的面前,指尖抵在少女小巧精致的下巴尖,微微用力迫使她顺从地抬起头。
原本乖顺地垂在肩头的长发,随着仰起头的动作向后散落,发丝微微卷曲的弧度像是微风吹拂海面的波浪,在星辰夜光之下更显得柔软而美丽。
女孩的肌肤瓷白透亮,指腹稍微压在皮肤上,就能轻易留下一小块晕红的痕迹。
西蒙目光扫过塔塔的脸庞,落在她那双宛如清晨薄雾笼罩着天光的双眸,澄澈的冰蓝色里,像是存着永不熄灭的光亮。
真诱人。
抵在塔塔下巴处的指腹似是不满足于这一小块肌肤的触碰,忍不住摩挲游移着,一寸寸顺着她的脸颊弧度缓慢向上,直至整个手掌都覆盖在了少女的侧颜。
冰冷的手心贴在女孩温热的脸颊上。
眼前强行维持着安静乖顺的女孩始终半垂着眼睫,似是不敢抬眸正视他。
此时她下意识轻轻一颤,仍然咬着牙没有躲开。
西蒙收回手指。
这么多年来,他见过许多个人类送到血族王宫的少女。
那些女孩和眼前这个少女一样,都有着一副纤细脆弱的身体,自幼生长在阳光灿烂的玻璃花房里,从未经历过风吹雨淋,也从未经历过死亡带来的压迫感。
因此,当她们来到这个昏暗压抑的王宫之后,大多活不了几天。
在这样长久不见天日的环境之下,没有阳光和鸟鸣,没有人与她们说话,只能日复一日尝试去完成一个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通常没过多久,这些少女就会陷入无边的绝望。
她们麻木地呆在越来越黑暗的房间里,遥遥望着正中央那个永远无法靠近的水晶棺木,逐渐变成一朵朵枯萎凋谢的花朵,最终被一些喜爱新鲜血液的血族贵族分食。
今年血族内出现了一些异象,连通血族与人类领土的那片暗夜密林里出现了诡异的黑洞。它们会毫无章法的突然出现在道路的某一处,迅速将来往的过路人吞噬。就连普通等级的血族,如果不加防备的话都可能掉入这样的陷阱。
往年的血族贵族去人类的领土接来新的少女时,都会乘坐马车穿越那一片暗夜密林。
今年这种情况下,就算是贵族等级的血族,也不能完全保证可以将脆弱的人类少女安全妥善的送到王宫。
因此西蒙才会专门亲自去一趟人族的领土。
他身为血族亲王,强大的血脉力量使他可以随时打开连接两族的传送阵,并带着人类一起穿过传送阵,不让她迷失在多种魔法叠加而形成的通道之中。
但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的任务在十二月一日的那个夜晚,将少女从人类领土带来血族并送至王宫后,就应该结束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在接下来的三十日里,这个人类少女唯一能见到的活物就是每天送她到始祖房间门口的女仆。女仆会负责一切日常的照料任务,以及在每五日的时候取走房间内的两根蜡烛。
女仆是由血族豢养的蝙蝠化身而形成,是血族分身出来用来监视少女的眼睛。它们根本不会说话,只会按照脑子里血族给它们指定的任务,按部就班的去执行。
可西蒙不仅将少女送到王宫,甚至亲自将她带到始祖的房间之内。
他看着面前重新上锁的大门,并没有立刻离去。
血族天生极其敏锐的耳朵里,时不时传来一墙之隔的房间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少女层层叠叠的裙摆在地面拖曳摩擦,她摘下了面上一直覆盖的白色头纱,嵌着碎钻的蕾丝缓缓垂落在地板上
她似乎在原地徘徊了一会儿,房间里陷入了漫长的悄无声息的状态。
西蒙知道自己该离开了。
他已经浪费了足够久的时间。
在十二位血族亲王中,西蒙费因斯是出了名的冷淡漠然。
相比于其他沉溺于纵情声色,从不掩饰嗜血本能和各种欢愉与欲望的血族亲王而言,他毫无感情的模样显得与其他亲王都格格不入。
过分的强大,又过分的理智。
有些亲王一边在背后骂他是个孤僻怪物,一边又不得不因为他血脉中强大的压迫力量屈于其下。在始祖诺亚沉睡的这几千年来,整个血族高层看起来是由十二位亲王共同统领,但其实最高的权力还是掌握在西蒙的手中。
西蒙垂下眼睫,正要转身离去,房间内又重新传来新的响动。
少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鼓起天大的勇气,战战兢兢地继续摸索着往前走。鞋跟踩落在地板上的声音,轻巧的像是一只血统高贵的白猫。
似乎能想象到那双圆圆的冰蓝色大眼睛,像是一汪清澈见底的湖水。偶尔受到惊吓,水波轻轻荡漾泛起一圈圈柔软的涟漪。
少女拥有一张漂亮到足以让万物失色的容颜。
她此时脸上的神情,一定是严肃又谨慎。故作老成勇敢的板着一张小脸,在心里催眠自己一点儿也不害怕。可殊不知心里的情绪早就通过眼眸,毫无保留地全部展露出来。
光是想想都觉得美味极了。
西蒙站在门外,听着时不时地从大门处隐约透出来的响动声,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站了一夜。
西蒙身为权利最高的亲王,他清楚地知道,在始祖的水晶棺材附近有一层坚不可摧的封印,无论是人类还是血族亲眷都无法穿过。阿斯塔薇尔作为一个普通孱弱的人类少女,自然是不可能穿过这道封印,真正的靠近始祖的棺木。
他听着少女在房间里晃晃悠悠转了一个夜晚,可声音始终是靠近大门这边,便了然的猜到了她必定会无功而返。
阿斯塔薇尔无法靠近诺亚,说明她不是传说中的那位少女。
那么
作为唯一见过她的血族,西蒙有权在三十日后独自决定她的命运。
他会将少女带回自己的城堡,为她准备最美丽精巧的笼子,让她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血仆。而不是任由她流落到那些贵族血族之间,潦潦草草结束她可怜的一生。
或许也不只是血仆。
西蒙脑海里忽然闪过少女那双含着薄雾的眼眸。
过于强大的理智使西蒙的情感常年处于压抑克制的状态,可少女的存在像一团摸不到形状的柔雾,悄无声息地侵蚀着他的理智。
一路上,西蒙忍不住总想多看阿斯塔薇尔几眼。
女孩从血液里浸透出来的香气,时时刻刻萦绕在他的鼻尖。仿佛一片柔软的白色羽毛,轻飘飘的拂过他冰冷的灵魂,诱惑着他沉溺。
血仆终究会死去。
西蒙一想到终有一天,身为人类的阿斯塔薇尔也会像窗外的蔷薇花般凋零枯萎,心里就无端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沉默许久,最终屈服于内心深处的渴望。
西蒙决定亲自转化阿斯塔薇尔,让她成为自己的第一个子嗣。
亲王等级的血族在给予人类初拥之后,被转化的血族将会继承部分来自亲王的血脉力量,一跃成为血族中等级较高的贵族。
而西蒙作为亲王中最强大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的的血脉继承与其他亲王有所不同。他的子嗣将会继承更多的能力,甚至可能超过其他等级最高的贵族,直接成为亲王等级的血族。
十二亲王是几千上万年来血族从未打破的传统,哪怕西蒙作为始祖诺亚之下的第一人,也不能轻易改变这样的规则。
但他也绝不容许由其他人来转化他的女孩。
哪怕稍微想到,会有另一个血族将獠牙刺破阿斯塔薇尔的脖颈,西蒙的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抑制的猩红色。
疯狂又暴戾。
和他面上冷淡克制的表情格格不入。
但下一瞬间又立刻恢复。
西蒙垂下眼,狭长的眼尾拉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他会处理好一切的。
将他的女孩,永远藏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被别人打扰。
脑子里想着未来和阿斯塔薇尔生活在一起的画面,耳边断断续续传来女孩的脚步声,西蒙倚靠在房间大门上,迟迟不愿意离开。直到第二日凌晨接近破晓,女仆该来带少女回卧室休息之前,他才消失在房间门口。
空气里留下一声叹息。
听起来是像是因为遗憾而叹息,可残余的尾音里又带了丝丝隐秘的愉悦。
五日后,他可以利用“收取蜡烛”这个合理的理由,再次来到王宫中探望阿斯塔薇尔。
想到女孩乖乖巧巧的提着裙摆,用软糯甜美的声音喊他“殿下”。
西蒙更加期盼接下来的见面了。
作者有话要说 某人孤寡千年的下场永恒不变的直男式脑补。
塔塔看他一眼,他就已经想好结婚以后生几个孩子了。
塔塔谢邀,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