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进了房间后, 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才猛地放下紧紧提着的心弦。
她抬起手指,摸了摸刚才被吻过的地方。
脑子里一时间挤满了各种纷杂的情绪。直面血族时难以克制的恐惧, 为了找到一线生机不得不撑起的勇气,时刻紧绷着随机应变的压力, 还有一丝隐隐的不知所措。
在塔塔十岁之前, 她还拥有一个表面幸福平和的家庭。每晚入睡前,母亲会温柔的捧着小姑娘的脸颊, 在她的眉心落下一枚轻柔如羽毛的吻。
自从母亲离世之后,她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再也没有机会, 去体会过来自他人的温柔和呵护了。
所以
是她刚刚的感觉出错了吗
她为什么在这一个短暂的吻中,感受到了久违又陌生的温柔。
甚至是来自最血腥残忍的血族的,温柔。
塔塔心情有些说不上来的茫然。
明明不该出现在某种人身上的特质, 出乎意料之外的出现在了他的身上,进而形成一种巨大的反差。
像是原本棋盘上被规划明明白白的每一个格子, 突然被一只漏墨的羽毛笔胡乱涂鸦, 绘制了一副与之前完全不同的, 新的棋盘。
好像有什么不对。
可具体说起来, 好像又很合理。
这种令人困扰的错乱感, 让塔塔对西蒙这位血族亲王的感官,一时之间变得无比的复杂。
又过了好一会儿, 塔塔突然用力的晃了晃脑袋, 试图将那些她想不通的情绪全部扔出大脑她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城堡高楼, 后来长大了点儿才学会自己偷偷跑出去,到王城的集市里面去看看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但塔塔到底才只有十六岁,没有来自长辈的正确的引导和指引,她对于一些复杂的情感都无法理解。
她只有一个最单纯且直白的愿望。
自由。
自由才是最重要的。
塔塔在心里一次一次的提醒自己, 要记得自己的目标。她直直地往房间中央的水晶棺木走去,打算继续研究该怎么将棺材打开。
女仆每天为她准备的裙子都很长,需要搭配鱼骨撑将缀满繁复蕾丝的裙摆撑出漂亮饱满的弧度。
之前在家里的时候,由于继母的苛待,塔塔基本没有穿过这种华丽的款式。她自己也更习惯于简单方便行动的裙子。但这些日子塔塔呆在血族的领地里,她也不好提出太多要求,尤其是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只不过是要随时提起裙摆而已,不然就会不小心踩在自己的裙子上,狼狈地摔倒在地上。
塔塔留心地提着裙子往前走。
今日房间里又少了两根蜡烛,愈发昏暗的光线放大了物体的阴影,就连塔塔自己的影子落在地上,也变成了一大团庞然巨物,乌黑的随着她的步伐向前移动。
塔塔眯了眯眼睛。
这个亮度对于正常人而言,像是深夜只有半轮弦月的夜路,周遭惨白色的光亮使一切事物都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但大致还能够看清具体的物体。可是塔塔的眼睛天生无法在黑暗中视物,在夜晚她的视力比正常人更要弱上几分。现在这个亮度,她已经近乎于看不清什么东西了。
只能勉强的靠这十日来的记忆,猜测房间里具体物体的摆放位置。
她试探着脚步往前走,一步一步都很缓慢。
在无限安静的环境之下,她的大脑又忍不住开始发散思维。
对了,西蒙最后和她说的话是什么来着
当时对于那个落在额头上的轻吻,塔塔的心里情绪太过于震惊和僵硬,一时之间都没有留意到西蒙的话。
塔塔努力在脑子里回忆。
好像是“晚安,我的新娘。”
新娘
塔塔的瞳孔不由得震动了一下,整个人都怔住了。
西蒙的意思是,他要娶她吗
而不是她预计中的,他看上了她,打算让她成为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血仆,免除塔塔被其他血族共享的局面。
在塔塔的计划里,她要哄着西蒙暂时给予自己庇护。然后,再想办法找各种理由,无论是撒娇装傻,还是其他各种办法,或者实在不行,真的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塔塔也能接受被他吸几口血的结局。
她慢慢地麻痹西蒙的警惕性,让他认为自己乖顺听话,永远不会背叛他。
接着,再从他的手中哄来最初在珀西瓦尔公爵府的时候,她主动交给他保管的,属于她的大笔嫁妆。塔塔相信自己一定能表现得足够乖巧且无依无靠,引起他的怜惜和疼爱,将她的钱财都还给她。
等这一步成功之后,她就可以继续计划着逃跑脱身,跑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开启新的快乐生活。
结果
西蒙想的不是让她成为自己的血仆,而是要娶她
塔塔开始有些慌神了,这和她计划里设想的偏差太大了啊。
她刚刚还在沾沾自喜,觉得西蒙看上她了是件好事,她的运气真不错。可现在想来,这压根不是什么好运气
西蒙是血族十二亲王之一,这种至高的地位让塔塔从来没想过亲王会娶一个人类少女当自己的新娘,千百年来,也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先例。但就算塔塔不了解血族内的传统,从人类世界的规则来看,一个男人对正妻的重视程度,绝对要远高于对一个玩物的态度。
就连珀西瓦尔家也是这样,为了家族的荣耀,这么多年来她的继母无论多么受到父亲的宠爱,也都只能顶替着自己亲生母亲的名头活着,所有贵族都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要是真的嫁给了西蒙,塔塔再想逃跑的难度,简直不敢想象。
塔塔咬着下唇试图冷静下来好好思考,但她一想到自己真的可能跑不掉了,浑身忍不住地发颤,一时之间忽略了昨晚落在棺木旁边用来垫脚的矮凳。
蓬蓬的裙摆恰好挡住了她眼前的一小片视线。
塔塔看不见脚下的路,脚踝骤然磕碰在了矮凳的边缘,双腿疼得一软,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嘭”
无比寂静的房间内,再度传来一声巨响。
房间内的烛光摇曳地晃动了几下,又缓缓恢复平和。
过了好半天,塔塔才再一次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
感觉眼前似乎有一堆星星在晃悠。
“”
少女另一边的额头上,逐渐肿了一个新的大鼓包,半片额头都是滚烫的红色,稍微碰一下都疼得厉害。假如昨夜被撞的痕迹没有被西蒙抹去的话,此时塔塔的额头上就会一左一右两个红包,看着对称极了。
除此以外,双手的掌心也火辣辣的疼。
刚才临摔跤之前,塔塔慌忙地伸手向前,想去找物体扶住自己。结果距离差了一小寸,正好从水晶棺木的上方边缘擦了过去,指尖却没有能够抓稳棺木盖子,直直摔倒在地上。
塔塔试探着用指腹轻轻碰了碰掌心,努力凑近眼睛去看,好像没有流血的痕迹。
她放下心来。
又低头看了眼地上害她摔跤的罪魁祸首,塔塔沉重又欲哭无泪地叹了口气,将歪倒着的矮凳扶正,抱着蓬松的裙摆坐了下来。
不行
肯定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等着西蒙来娶她。
但一时之间,塔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一开始设想的计划基本要被全盘打乱了,西蒙压根没有按照她理想中设定好的剧本线路来走,反而快要扯着她奔向另一个她避之不及的结局。
塔塔心里十分后悔,她之前为什么不多读一些书,多读书才能变得有见识,而不像她现在这样,遇到问题就束手无策,大脑空空一片。
家里的继母的确不允许塔塔出现在公众视野之中,但珀西瓦尔公爵其实并没有阻止她在自家的图书馆中看书。
只不过是塔塔自己年纪小,缺乏自控能力,再加上她觉得图书馆里的书枯燥无味,比不上去集市里听吟游诗人讲故事来的有趣。因此一有空塔塔就会往集市里跑,不仅是去卖东西攒钱,同样也是为了听各种故事。
结果,她听的那些故事,没有一个能帮她解决现在面临的问题。
缺少光线和计时工具的房间,会悄无声息地弱化时间的流逝。房间里悄然无声,安静到塔塔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声打发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塔塔又缓缓抬起头,看向身边纹丝不动的水晶棺木。
咬了咬下唇,重新站起来。
塔塔决定再努力试试,想方设法在剩下的二十天内,将棺木中沉睡的男人唤醒。
毕竟,她都已经误打误撞地走到了水晶棺材旁边,能够亲自用手触碰到这个棺材,万一真的再一次“误打误撞”,真的将始祖唤醒了呢
虽然这个想法非常的异想天开,也听起来丝毫没有希望可言,但万一她真的能做到呢
西蒙是亲王,诺亚是始祖。
西蒙脑子不正常想娶她,诺亚总不可能也一块儿脑子不正常,也嚷嚷着想娶她吧
她又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绝世珍宝,谁看到了都想要得到她。
就算是真的绝世珍宝,这个世界上也有很多人视金钱为粪土呢
各种吟游诗人的传说里,都将血族始祖诺亚形容成一位极度理智的领导者,他冷静到堪称冷血的地步,而且极其善于克制情绪。从来没有人见到他发怒和失控,仿佛一块万年不化的高岭寒冰,容纳不下一丝情感。
塔塔忽然蹙了一下眉头,歪着脑袋回忆了会儿。
这种形容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人
好像是在珀西瓦尔城堡见到西蒙的时候,他给她的第一印象
就是这样“冷血且睿智”的感觉。
难道高层的血族的性格都是同一种类型的吗
塔塔摇了摇头,啼笑皆非的将脑子里的各种异想天开的念头压下去,继续在心里默默祈祷
希望诺亚的眼光高一点,脾气好一点。
最好能高抬贵手,放她走。
让她和她的大笔财产一起远走高飞,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
求求他了。
作者有话要说 塔塔求你了
下一更估计要到很晚了,宝贝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