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里,人来人往。
堂上,说书人正在讲着新本子,名叫崂山奇案。说到显门大战怪物之时,说书人绘声绘色,台下食客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阵阵喝彩。
楼上的雅间里,门开着,说书人的声音传来,听得清清楚楚。
沈戢倚在凭几上,一边饮酒,一边听得津津有味。
“有一件事,我有些不明白。”她说,“那些蛹魔这么多,看上去杀也杀不尽,即便白凛召唤玄水涨潮杀死了许多,可难免会有漏网之鱼,火河那边的岩穴里还有许多魔胎。为何陈老祖死了,所有蛹魔就也跟着死了”
“这便是极乐经的不足之处。”沈戢道,“你可知,陈老祖为何将极乐经收起来,除了自己,不让别人看”
“为何”
“这法术的传习之法,有如,每个经陈老祖传授之后,身体中的蛹魔皆听命于他。故而陈老祖一声令下,那些蛹魔即便只剩下半条命,也仍悍不畏死扑上来。”沈戢道,“但此法的命门也在于此,一旦陈老祖殒命,他这些徒子徒孙就全都死了。”
荼靡了然,却道“也并非每个蛹魔都会听命,陈老祖可是陈远父母杀的。”
“那是因为他们的修为远超一般弟子,心智仍存,且知道陈老祖要杀陈远。”沈戢道,“可就算他们能够反抗,陈老祖一死,他们便也必死无疑。”
荼靡想到当时的情形,心中不免有几分感慨。
常言为父则强为母则刚,她从前,总觉这不过说说罢了,如今想来,却果真如此。
这时,酒肆里的说书人说完了一段,听众们纷纷鼓噪叫好。
有人喊道“方才范掌门杀陈老祖那一段再说一遍,我等还未听够”
旁人纷纷附和。
“不想你我忙碌一番,最后得了好处的,竟是显门。”沈戢神色嘲讽,“显门如今可是名声鹊起,许多原本要投陈派的人,都投显门去了,范权这掌门,好日子来了。”
荼靡听出他话语里的轻蔑之意,并不赞同,道“话不可这么说。显门到底是个名门正派,且此事之中,他们确实无辜。你我虽做了许多,却不可被人知道,什么痕迹也不曾留下,故而这救星的名声,也总要有人担了去。我倒是觉得庆幸,有显门出面包揽,便不会有人追查到我们头上,也是好事。再说了,范权带领各门派,将陈老祖的地盘里里外外清扫个遍,可见他是个有公义之心的人。”
“所谓名门正派,不过指的是他们不修邪术罢了,你以为里面都是好人”沈戢瞥她一眼,道,“范权带人清扫,也不全然是为了公义。”
荼靡不解“怎讲”
“显门的弟子去清扫时,得了范权一样叮嘱。”沈戢不紧不慢道,“仔细搜寻所有的尸首和所有地盘,但凡遇上润白如玉的石子,都要带回去交给他。”
荼靡怔了怔,倏而明白过来。
“你是说,他在找司南碎块”
“故而我说,莫把人想得太好。”沈戢喝一口酒,意味深长,“范权既然知道极乐经,便难保他不知道经纬司南。你可再想,他对陈派心怀不满,又知道陈派练的是邪术,为何长久以来一直忍让,不曾撕破脸其实不过是有所忌惮罢了。独孤逑也是一样。他知道极乐经的害处,但垂涎陈老祖的魔丹,便怂恿陈远修习极乐经,替他取丹。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终究也没有敌过陈老祖。”
荼靡不置可否。
她想了想,道“我还有一事不明。那陈老祖,明明是已经有了司南碎块,为何成魔之时,不直接将它带入地下,反而留在原处,被陈远发现,生出这许多事端来”
沈戢不答反问“你可知,为何天地之间奇珍无数,天庭偏偏选择灵金来当钱财用”
荼靡想了想,道“自是因为它乃灵力凝炼而成,殊为难得。”
沈戢摇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灵金虽灵力炼成,却非正道之人不可炼。也是因此,灵金与魔物乃天然相克,陈老祖在那匣子里放入灵金,就是为了确保司南碎块不被蛹魔染指。”
荼靡错愕不已。
“陈老祖不就是蛹魔”她说。
“他破蛹之后才是蛹魔,在这之前,他还算个人。”沈戢道,“我猜,他虽知道这极乐经里的古怪,靠着它如愿以偿,得了许多好处,却害怕自己和所有人变成怪物的那一天。他已经活了几百岁,一直安然无恙,故而就生出了些自欺欺人的心思,将这两样宝物用灵金封存,盼着这事永不会发生。”
荼靡想了想,不禁摇头。
“如此说来,亦是个贪字作祟。”她说。
沈戢淡笑,喝一口酒“人食五谷,贪欲乃是天生。世间之事,无论善恶,九成以上都离不得贪欲二字。”
听着这魔头嘴里说出等大道理,荼靡有些不屑,道“如此说来,你当年沦落魔道,亦是与此有关”
沈戢一脸坦然“什么沦落不沦落,走魔道是我选的,走正道也是我选的,我喜欢如何便如何,谁也不可强迫我。”
荼靡冷哼“说得这般有气节,那白凛呢你在他面前点头哈腰,原来是真心实意的了”
沈戢知道她还在计较那日他答应与白凛一道找司南碎块的事。
那日之后,荼靡气呼呼的,好久都没搭理他。
今日好不容易愿意跟他坐到一处,没说多久,又旧事重提起来。
“我讨好白凛便是没有气节了”沈戢反唇相讥,“你有气节,不是最终也答应了他你跟我的区别,也不过是闹别扭闹得久一些罢了。”
这话直戳荼靡心窝,她翻个白眼,不理他。
“比起这些,我倒十分好奇一件事。”沈戢话锋一转,道。
“何事”
“我说的这些道理,你明明都知道,也反驳不出个屁来。”沈戢道,“那么你究竟为何说到白凛便一脸厌恶,他究竟怎么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