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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晋江正版独发
    声音嘶哑, 却足够清晰,一字一句地被崔苒听了进去。

    崔苒后背有些僵硬,却依旧柔和地微笑着。

    阮阮紧张地望着傅臻, 她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可她知道他头疾发作了,每说一个字都在极力隐忍克制。

    “陛下, 我”

    她迟疑了片刻,傅臻却伸手将她推开, “听不懂朕的话”

    阮阮被推倒在榻上,眼尾有些泛红, 露出的侧脸恰好撞入崔苒眼中。

    崔苒看着她,眸光稍稍一滞。

    难怪太后和余嫆都说她姿容出众, 果然是个妖妖调调的狐媚子这副楚楚动人到足以令天下女子自惭形秽的模样,难怪傅臻连病中都要夜夜与之欢好。

    崔苒见她不情不愿地下了四方榻,心想这狐媚子也是个没胆量没骨头的,不敢以面示人, 一直背对着她。

    阮阮拖着浅碧色的裙摆绕过屏风,一个人小心翼翼地爬上龙床, 她绷着唇角,拿过案上的锦帕试着擦拭脖颈的伤口,看到鲜红的血迹在帕子上洇开。

    她用了些力道,换了干净的一面又擦拭下去,很快脖上的血迹都被擦得干干净净。

    没有疼痛,没有新涌出来的血珠

    这就说明, 方才他根本没有咬破她的皮肤,她脖子上的血全都是他留下的

    一些细碎的声音消下去,帷幔后很快没了动静。

    崔苒嘴角的讽意一闪而逝, 视线调转回来,再次盈盈施礼“臣女都水使之女崔苒,给陛下请安。”

    她抬起头,这才完完整整地看到傅臻的样貌。

    面前的男人,凤眸微垂,衣襟歪斜,行止慵散,清绝中透着硬朗,轮廓如雕刻般俊美绝伦。

    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倚在榻上小憩,可周身寒冽的煞气还是令人不自觉地浑身紧绷。

    那双眼红得厉害。

    崔苒见过很多缠绵病榻的人,他们的眼睛就像隔夜的燕窝羹,浑浊浓稠到令人生恶。

    可傅臻的不一样,他就像被寒重的铁索禁锢在深潭之下的恶龙,几百年,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看不到光,他的鳞片被狠狠剥开,每一寸皮肤都被藤鞭抽得支离破碎,血肉分离,无边的血色在深海里飘红,然后才有了这样一双眼睛。

    她甚至有些不敢直视。

    崔苒身形渐渐有些摇晃,因为傅臻没有任何的回应,既未免她的礼,也不说旁的,反倒是端起炕桌上的白瓷杯盏,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

    就当她背脊出汗,快要站不住的时候,傅臻忽然抬眼看向她,慢慢弯起唇,开口竟是念了一句诗

    “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窈窕深谷,时见美人。”注

    他的声音因病而变得低沉喑哑,可加上难得温柔的、深情款款的目光,竟念出一种婉转动听的味道。

    崔苒两腮微微泛起粉色的光晕,克制住心内暗潮汹涌,终于从容起身,温顺地笑道“陛下谬赞。论起样貌,臣女自是远远不及姜美人,家中姊妹的品貌也个个皆在苒苒之上。”

    傅臻低笑,神色转淡“既如此,你可知你父亲为何要送你入宫”

    崔苒讶异地张了张口,脑中空白一瞬,他这算是默认了她方才的回话可那都是她的谦辞

    这轻蔑的语气做不得假,可方才他念那句诗的时候也是真情实意的模样。

    崔苒脸色有些发白,整个人都是木的。

    傅臻指尖转动着杯盏,另一只手压着榻面,笑意盈盈地望着她“因为你在崔氏一族可有可无,送你来伺候朕这个病秧子,就是死了也是不痛不痒,对崔氏没有任何的损失。”

    这话说得轻巧,可一字一句却如寒刀直戳心肺。

    崔苒额头浮起一层冷汗,口中银牙几乎咬碎。

    她心内知晓这一层原因,可被人当面揭短,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心里恼怒又难受。

    崔苒想着方才他念的那句诗,努力让心绪平和下来,平静地笑说“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医术上说美人血为引可解百毒更非空穴来风,如今美人都进了宫,陛下定会早日痊愈的。”

    傅臻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却似笑非笑地问“读过书么可知道方才那句诗是何意”

    崔苒怔了怔,眸中再次漫过一丝喜色,没想到他又提起这句。

    她在脑海中将这句诗拆开嚼碎了反复揣摩,其实他的内心也是欢喜的吧只是觉得自己病重,不能耽误她,说那些让她难堪的话,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傅臻嘴角笑意加深,挑眉道“看来是知道了。”

    崔苒轻抿着唇,两颊露出薄薄的绯红,有花朵在心口绽放开来。

    “这句诗,”傅臻又喝了口茶,忽然低笑着说,“是你父亲崔郜昨夜在京郊别苑对一位新添的外室说的。”

    话音刚落,崔苒的笑容当即垮在嘴角,脸上像打碎的染缸,霎时五彩斑斓。

    傅臻好整以暇看着她,手里的动作也不紧不慢,“你想知道那外室的名字吗你父亲亲自取的,就叫窈窕,果真是美人的名字,你父亲唤她阿窈,昨夜在床上一共唤了一百二十一声。”

    崔苒再也控制不住面上的表情,秀眸圆瞪,额头青筋直跳,藏于袖中的两手死死攥成拳,纤长的指甲扭曲得不成形状。

    她当然知道父亲在外有很多女人,也有很多女儿。

    这些年他在外治水,东奔西走,每过一处都会留情。

    他与母亲的联姻,或许掺杂风月,可更多的还是两大家族之间的利益捆绑。他们虽被困在一张网里面,可只要不触碰底线,对方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饶是如此,也并不代表旁人可以将这些龌龊的真相赤裸裸地摆在她面前,毫不客气地羞辱和践踏。

    然而更令她震惊的是,一个朝中四品官员的隐秘私事,傅臻竟然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分明已经病得快要死了,却永远掌控所有,似乎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崔苒渐渐觉得呼吸困难,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眉眼间的笑意一点点地冷却,她才发现他原来如此的陌生,心肠又是如此的冷硬。

    诚然有血缘的维系,她本该唤他一声表兄,可她却从未与他有过任何交集。

    先帝在时的除夕大宴,文武百官皆可带家眷出席,可他年年出兵在外,与这上安城的繁华热闹永远格格不入,她甚至到今日才真正看到他的模样。

    但,那又如何

    即便他是地狱的修罗,是阴森的恶鬼,即便他将她的尊严狠狠踩在脚下,那又如何

    他不过是个将死之人

    她不是进宫来与他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只要熬过这一劫,她便是万万人之上的太后,世上再无人敢于轻慢。

    崔苒慢慢沉下心,渐渐能够神色泰然地望着他。

    傅臻手掌颤抖着去端炕桌上的茶壶倒水,茶才倒一半,又忍不住低咳起来。

    阮阮忐忑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双手绞紧被褥的一角,两眼放空地朝向帐顶,每听到一声咳嗽,眉心就狠狠跳动一下。

    那种渗透着沉水香的血腥味仿佛就在鼻尖萦绕。

    半晌,咳嗽声渐弱,阮阮敛下不安的神色,攥住被角的手指也松了松。

    傅臻歪着头,望向崔苒身后,笑中的寒意散去,“这是四时坊的糕点”

    崔苒硬生生地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平稳“是,枣泥酥,薄荷糕,绣球饼,杏仁佛手,金乳酥样样都有一些,陛下要尝尝么”

    傅臻手背青筋凸起若山脉,闭上眼睛,淡淡地嗯了声。

    见他提起兴致,崔苒忍下方才所有的屈辱,示意丫鬟将糕点一道道布在炕桌上。

    四时坊的点心,每一道都是上安最好的糕点师傅精心蒸烤,个个模样小巧精致,光是这股甜香味道就让人食欲大增。

    傅臻淡淡扫过一眼桌上的吃食,漫不经心道“别说是宫外来路不明的点心,就算是御膳房的东西,也需要有尝膳官试毒,崔姑娘不知道这个规矩”

    崔苒脸色不太好看,却还是恭声应下,她知道宫里的规矩,也知道傅臻为人谨慎,于是转身对一个紫衣丫鬟道“紫苏,你来替陛下试膳。”

    紫苏道了声是,便躬身上前一步,可迎上傅臻冷冷的眸光,紫苏吓得腿肚子都在打颤,正哆哆嗦嗦地伸手去取箸,却被傅臻寒意渗人的声音斥退。

    “崔姑娘既然有这份心意,倒不如由崔姑娘亲自来试”

    崔苒脸色一变,历来尝膳官都是宫中地位最低贱的宦者,便是她带进宫的两个丫鬟,在崔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一等丫鬟,从不替人试膳。

    傅臻竟要她在下人面前,亲自替他试膳,这分明就是打她的脸偏偏她还推拒不了,否则就是抗旨不尊。

    傅臻笑“怎么,崔姑娘不愿意”

    崔苒牙关几乎咬出血,半晌才深吸了口气,扯着嘴角颔首道“替陛下试膳,臣女怎会不愿这些点心既然是臣女张罗的,自然该由臣女亲自来试,你们都退下吧。”

    她不想让自己最丢人最卑微的样子被更多人看到,尤其是自己的侍女,在她们面前,她只能是高贵不容侵犯的主子。

    两名丫鬟正欲告退,傅臻却道“殿内总要有人侍奉,不必退下。”

    紫苏与含朱相视一眼,只得应是,默默退在崔苒身后。

    崔苒咬紧后槽牙,定定地走上前,屈身从食盒中取出刀匕和银箸,小心翼翼地切开一小块枣泥糕放入口中,吞声饮泣地下咽。

    七八种糕点,每一碟都尝过一小块,分明都是酥香甜软的口味,崔苒却只尝到苦涩和酸楚。

    眼看着要试完,傅臻凑近看着她,缓缓笑问“好吃么”

    崔苒抬眸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一时心跳隆隆,竟不知这笑中有几分真假。

    毫无疑问,他是男子之中最好看的那一类长相,每一处五官都异常精致,深渊为眸,山峦为鼻,皓月为肤,玉石作骨。

    只是他那些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声和这副暴戾无常的性子在前,从来没有人去注意他的容貌罢了。

    崔苒怔怔地看着他,心中的怒气压下去,一点陌生的酥麻感如同长了脚似的,慢慢地爬上心尖。

    她攥着手心,轻声道“臣女尝过了,薄荷糕清凉,山楂糕开胃,枣泥酥香甜,不会有毒。陛下也尝一尝,看看与御膳房的点心有何不同”

    傅臻手指敲打着桌面,目光在糕点上扫过,一面指着余下的点心,一面道“这些,还有这些,全都未尝过,崔姑娘自己吃的那一块无毒,又怎知其他点心也无毒”

    崔苒心下不由得一紧,“这”

    傅臻依旧笑意不减“既然崔姑娘说不错,那不如将这些全都吃了吧。”

    崔苒瞪大了双眼,面色煞白,指尖掐出了血,身体更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傅臻看似循循善诱,却又步步紧逼“崔姑娘不愿意,还是朕难为你了朕本以为,这些东西既然能够送到御前,必然是难得的珍馐,难不成崔姑娘自己都不喜欢么”

    崔苒眼睫颤动着,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他从来没有任何的柔情蜜意,这副昳丽的容颜之下,藏着最残酷的冷意,最恶劣的高傲。

    尤其是那双眼睛,看谁都像是蚍蜉蝼蚁。

    他毫不留情地打她的脸,就是在扇整个崔氏的耳光

    可她又能说什么

    说她父亲夜御数女,声色犬马,只将她这个女儿视作直上青云的一颗棋子,随时可以丢弃

    说她没用,讨不得皇帝欢心,连一个低贱的药人都及不上

    可她也不差吧,老天爷怜惜,给了她这一副难得的花容月貌,她打听到族姐私下里骂她狐媚,知道京中纨绔常常在茶余饭后给世家贵族的女子排号,论起美貌,她从来都是数一数二,不落人后。

    可在傅臻面前,她甚至连尘泥都不如。

    崔苒心中几欲溃不成军,银箸夹起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杏仁酥,一整颗放入口中,令人作呕的甜腻疯狂地扫卷牙根,喉咙干涩又难受。她囫囵吞枣地咽下,又夹起一块往口中塞,忍了许久的眼泪簌簌直落,连带着泣声都一道吞咽下去。

    紫苏和含朱连忙跪下,哭着求情“陛下饶了主子吧这么多点心根本吃不完的,主子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啊求陛下饶恕主子吧主子,不要吃了不要再吃了”

    两个丫鬟哭天抢地,傅臻眉头直皱,喉咙中的腥意再次翻涌上来,他用帕子抵着唇咳嗽,额间冷汗直出。

    哭喊声与咳嗽声频频传入耳中,阮阮心脏像被攥紧了一般。

    又听到傅臻一声冷喝“吵什么,不想死就给朕滚出去。”

    那两个丫鬟依旧不依不饶,额头砸在地上出了血,一声接着一声苦苦哀求“陛下饶了主子吧”

    直到听到匆忙有序的脚步声,两个丫鬟突然间又拿出撕心裂肺的架势,随后那哭喊声又很快在耳边消弭,恐怕是被宫监拖了出去。

    殿内没有了震天的哭闹声,耳边只剩下那位崔姑娘手中银箸的碰撞,还有从未停止的、闷吞食物的声音。

    傅臻仍然在咳嗽,每咳一声,阮阮的手指都跟着颤动一分。

    她知道那位崔姑娘贸然闯进来,傅臻很生气,却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法子来惩罚她。

    那么多的点心,还要吃多久

    阮阮焦急地等待着,可越是心焦,时间就过得越慢。

    耳边的咳嗽声又粗重几分,阮阮在想要不要下床去看看他,可是崔姑娘在这里受罚,她会觉得自己是出来看热闹的么

    何况暴君方才逼着她离开,这会她不经他的允许私自下床,恐怕他又要罚她。

    咳嗽声令她心烦意乱,她觉得傅臻就要撑不住了,分明已经头疾发作,身上还那么凉,怕是那寒箭的毒也跟着发作

    真像头几回那样,恐怕满殿的人都不够他杀的。

    思忖至此,阮阮终于忍不住开口“陛下”

    她还没想好如何说,外面两人却是同时顿了一下。

    阮阮心如擂鼓,仿佛已经看到了傅臻面色冷冽的模样,可是那一声唤出来便收不回去了,她只能咬咬牙,硬着头皮说“陛下,你过来好不好”

    话音刚落,阮阮脑中霎时嗡嗡直响,她是不是说错话了为什么外头没了动静

    崔苒死死捏紧银箸,指骨都挤压得发白,忍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听到帷幔内那一声温柔缱绻,她的脸色更是一阵青白,难看至极。

    有那么一瞬,她恨不得掀翻炕桌,把所有的点心都砸到傅臻脸上去她巴不得他立刻死,和床上那个贱人一起死

    可她能么

    崔苒在心里苦笑着,崔氏的身份对她来说,既是光环,同样也是负累,这世上人人都可以杀他,可她不能。

    傅臻声色消沉,眸中依旧是深深的颓靡,直到听到殿内小姑娘柔软的嗓音,忽然就笑起来。

    崔苒原本还能将那糕点硬生生吃下去,可此刻真有些食不下咽了。

    她唇瓣咬得发白,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胸口像堵着巨石,沉重的钝痛感压得她喘不过气。

    傅臻抬眸扫她一眼,眼底的嫌恶不加掩饰,“还不滚。”

    崔苒在心里冷笑,她似乎该庆幸他放过她,可又处处不甘。

    半晌没言声,她终于站起来,看他的眼神像打翻的墨盘,愤恨,倔强,冷漠通通都有,最后强撑着一个笑容,从牙缝中挤出四个字“臣女告退。”

    阮阮顿时松了口气,听到衣摆曳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刚要起身,傅臻已经走到她面前。

    男人眸色幽暗,肤色白得像透薄的霜花,额间布满了青筋与冷汗,可看她的眼神却灼热得异常,犹如凝视自己的猎物。

    阮阮心里咯噔一下,忙下床来想要扶住他,可下一刻男人已经倾下身,炽热而沉重的身躯猛地压在她肩膀上。

    阮阮重重地摔了回去,两人一道滚进了龙床内侧。

    他的手颤抖着,所有的防备在顷刻间一扫而空,急促而渴望地找寻她身上那股诱人的佛香。

    他的身体像是冰火交织的两极,寒毒发作时,浑身冷得像天山下的雪水,可一碰到她的身子,头疾催动的心火熊熊燃烧,从心口顺着四肢百骸,一直烧到十指的指尖。

    阮阮的双手都被桎梏在他大掌之下,他浑身肌肉虬结,宛如铜墙铁壁,以她的力量根本挣脱不开。

    他将她抵在身下,灯火烧灼着他的眼眸,仿佛深渊里的巨龙霍然腾空,在冰冷的崖壁上摩擦出一长条飞溅的火星。

    巨龙的獠牙划破她的颈肤,火星顺着她豁开的口子侵略进去,疼痛在伤口上灼灼燃烧。

    阮阮又疼又害怕,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景。

    她知道他很难受,只要他不要这么凶,她可以把脖子给他嘬一会。

    可是他每一次毒性发作时都毫无理智,本质上同未开化的野兽无异,他有野兽的警觉与提防,更有原始的兽性和蓬勃的欲望。

    惶惶灯火刺痛了眼睛,她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眼睫轻颤一下,泪水决堤似的顺着眼尾滑落下来,落在哪不知道,她也没办法腾出手去擦,手腕被他钳制住,她根本无法动弹,渐渐地,低低的呜咽声控制不住地从唇齿间溢出来。

    “陛下好疼”

    她哭得意识都有些涣散了,小腿胡乱地踢踏牙床的缎面,“陛下,别别这样”

    傅臻完全丧失了理智,他浑身处于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余毒在血液里流淌,每过一处都能将骨头冻成寒冰,而另一边,烈火在血脉里燃烧,顷刻将那些寒冰烧成滚烫的沸水,就连眼睛里都要窜出火星来。

    牙尖抵进柔软的皮肉里,那种深入骨髓的香气萦绕在鼻尖,让他贪恋,让他恨不得将她狠狠揉进身体里,拆骨碎肉般地吞入腹中。

    直到口中品尝到一种特殊的味道,温热的,咸的,钩子一般将他破碎的意识一点点拼凑回来。

    他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他能够感受到掌心下的两截纤细手腕微微颤动着,那里一点肉都不长,几乎一折就断。

    他的脸贴着她的脖颈,那里早已被眼泪洇湿。

    原来他尝到的,是她的泪水。

    唇下是被他咬破的小小伤口,缀在雪嫩的颈肤上,像雪地里落下一枚红色玉髓。

    他低低喘息着,目光有些迷离,将那伤处含在口中,舌尖下意识地捻磨。

    疼痛在他唇舌下慢慢地化开,所有的感官酥酥麻麻地调动起来,手腕也能够轻易地挣脱束缚。

    阮阮登时如蒙大赦,可她整个人都是麻木的,两手从他手中抽出,只能瘫软地在床榻上展开。

    他的头埋在她发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疼痛一点点地散去,取之而来的是另一种微妙的感觉。

    好像从地狱上到了天堂,她躺在云朵上,云朵也轻飘飘的,还会钻到衣裳里挠人痒痒。

    直到颈间的捻磨加重,她又痛得稍稍清醒了一些,不过不是牙尖入肉的刺痛,而是覆在她伤口的力量一下子从最开始的温热柔软,变成了肆无忌惮的冲击舔舐。

    是一种被沉重地占有,被一种莫名的热情逼到无处可退的疼痛。

    男人的气息包裹着她,简直上天入地无孔不入,她本能地逃避躲让,右手却倏忽被一只大手按了回去。

    脖颈间传来窸窣的声响,过去了好半晌,他用气音低喘着,“躲什么,方才不是挺能耐”

    阮阮一懵,他已经清醒了

    能耐

    她方才做什么了就能耐

    傅臻喘息着,额头浮了一层冷汗,将内力聚于指尖,在她颈侧的伤处轻轻抚过。

    “还疼吗”傅臻淡淡问她。

    这是对自己的恶行感到愧疚么,在关心她么

    阮阮鼻子酸酸的,下意识地点头,“疼的。”

    傅臻勾着唇,眸中泛着冷光“又撒谎。”

    阮阮讶异地张了张嘴巴,伸手摸了摸伤口,这才回过神来。

    她根本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忽然间觉得脖颈处热乎乎的,疼痛的确减缓了很多,赶忙改口道“不疼,不疼了。”

    傅臻拳头抵唇轻咳一声,侧过身,用巾帕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阮阮怔怔望着他后背,想起那日在汤泉宫看到的伤口,睫羽动了动。

    再看他回过身来,一双猩红倦怠的双眸猛然撞入眼中,阮阮禁不住一哆嗦,仿佛下一刻他便能像巨兽一样朝她扑过来,一口咬断她的脖子。

    阮阮咬咬唇,略微偏过视线,凝神斟酌着回答他醒来时问的问题。

    “我怕陛下。”

    她看他一次就想躲一次,哪有什么能耐

    傅臻凑近,指腹拂去她双颊残余的泪痕,“怕朕,还敢叫朕过来”

    阮阮鼻子泛酸,没有说话。

    傅臻不动声色地望着她,“上一个唤朕过来的人,是北凉的振武大将军,他让朕尽管放马过来。”

    阮阮怔了怔,急得想让他赶紧说下去,“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死了,”傅臻面无表情地告诉她,“他让朕放马过来,朕便遂了他的意,放马过去将他踏成了肉泥。”

    阮阮脸色霎时一白,她知道他在外战无不胜,谁敢挑衅他,无异于找死。

    傅臻就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继续说“他的头颅被挂在城楼上,直到风干。”

    灯花一闪,仿佛有风从头顶掠过。

    阮阮浑身一憷,觉得脑袋被人捅了个窟窿,寒风灌进来,整个人凉飕飕的。

    她抱紧膝盖,缩着头,哆哆嗦嗦地倚到软枕前坐着。

    傅臻忽然大笑起来,瞧她是真笨,“你知不知道方才那句算是邀约在一个想尽办法要当皇后的女人面前,你躺在朕的龙床上,当着她的面,让朕过来陪你,懂了吗”

    阮阮大惊失色,脑海中炸开一个响雷,急忙摇头否认“我不是我没有这个意思,崔姑娘也会这么想么我只是”

    傅臻面色微冷“你在为她求情不愿让朕惩罚她”

    阮阮慌忙摇头,“也不是。”

    傅臻手臂撑着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那你急着喊朕做什么”

    阮阮一愣,是啊,她急着喊他过来做什么

    她明明怕他怕得要死。

    她慢慢地抬起眼睛,满室灯火将他的面庞照得明明昧昧,她看不出他脸上任何的表情,唯有眉尾的那道伤疤,有沉甸甸的乌金色烛光嵌在里面。

    好像也只能将这些原因归咎于情急之下和意乱心迷。

    她心里始终有个疑团,时不时地爬出来戳一戳她的心,让她迷迷瞪瞪、恍恍惚惚,让她一看到他头疾发作,就会下意识地心脏缩紧。

    所以,他赶她,她也不愿意走。

    他来咬她,她心中虽害怕,但还是任由他摆布。

    “陛下,你可有去过”

    阮阮不由得张了张口,可一句“遥州”还未及说出口,肚子竟然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

    阮阮尴尬地抬起头,只看到傅臻眸光黑沉,透出三分讥嘲。

    她摸了摸肚子,想到那些被浪费的点心,心里有些可惜。

    其实方才听到傅臻逼崔苒吃那些糕点时,阮阮不太理解为什么那两个丫鬟哭得那么凶。

    身份使然,对于崔苒来说是屈辱,可对阮阮来说,有时候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在遥州府没有试膳的说法,不过府上办事或者夫人小姐出门也常常带着丫鬟一起试菜。

    偶尔能够打打牙祭的机会,人人都抢着去,谁若瞒着大伙多去几次,说不准还会私下闹不愉快。

    姜璇在吃食上很挑剔,什么都是浅尝辄止,不愿意吃的点心赏给下人,阮阮别提有多开心。

    阮阮没办法设身处地替崔苒着想,只知道傅臻今日言语上辱了她的父亲,也辱了她,所以崔姑娘才会那么气恼伤心。

    她抱膝而坐,心莫名跳得很快,小心翼翼地问他“陛下,你会立崔姑娘为皇后吗”

    她好像已经习惯在他面前“你”来“我”往了,自从知晓他只是要她配合演戏之后,那声“臣妾”真是怎么都说不顺口。

    就说“我”吧,这样舒服一些,何况他也从不在称呼上刁难她。

    傅臻看着她,“不知道,你又在瞎琢磨什么”

    阮阮缩着脑袋,试探的语气问“我我可以说吗,陛下会不会生气”

    她其实很喜欢说话,只是在宫中步步都要谨慎,言语中稍有错处都有可能要了小命。

    似乎从汤泉宫回来之后,她也开始试着与他交流,大多数时候她说几句,傅臻便默默听着,冷着脸不置可否,有时冒出一些蠢话来,傅臻便笑话她。

    傅臻的心思没人猜得透,他有时突然大笑,有时又突然沉下脸,所幸她的脑袋还安安稳稳地栓在脖子上。

    阮阮见他表情淡淡,那便是容许的意思,于是软语温声地道“陛下想把崔姑娘赶走吗你若是想让她离开,直说便是了,何苦这样罚她呢你说那些话,任谁都不会爱听的,何况她的父亲与陛下的母亲是堂兄妹,崔姑娘也是陛下的妹妹”

    “住口。”傅臻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冷了下来,“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阮阮吓得眉心颤了颤。

    她似乎永远看不懂他。

    她不过是个外人,可崔苒和傅臻是血脉相连的亲人,然而他的眼神看起来那样冷漠而陌生。

    阮阮才吓得往后缩了缩,又看到他额头青筋凸起,赶忙凑上前来,手停在半空,不知该如何是好,生怕他再次发作,只能先急声道歉“是我说错话,对不起陛下,你你不要生气。”

    她手忙脚乱地去找巾帕,想要给他擦拭额头的冷汗,手腕却被他大手钳制,不能动弹。

    傅臻盯着他,面色阴沉“你果真是不怕朕杀了你,愈发得寸进尺。”

    阮阮颤了颤眼睛,紧张得舌头打结,急忙道“方方才我问过你能不能说,你也是应允了的,怎么又要杀我我我你”

    傅臻眉头蹙紧“什么你我的。”

    阮阮面色哀哀,两腮又不由得鼓了鼓“你让我陪你做戏,我若是死了,你便要再寻旁人来,到时候还需费心培养,岂不麻烦。”

    傅臻竟是怔了须臾,随即嗤笑一声,“你是说朕这些日子,就培养出你这么个蠢东西朕还不如一死了之。”

    阮阮被他说得瞠目结舌,鹿眸瞪圆地望着他。

    不过男人终究是笑起来,松开了她的手,方才眸中摄人的寒光也渐渐褪下去。

    她这才敢挪得近些,却也不敢太近,伸长了胳膊去给他擦拭额头。

    一边擦,一边小声叹说“陛下今日这般,崔姑娘会伤心的。”

    傅臻眉眼间无悲无喜,良久嘴角微挑,轻嗤了声“伤心”

    傅臻的概念里,从来没有“伤心”这个词。

    他只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和追求,若是达不成,那便千方百计,誓不罢休。若再达不成,大不了粉身碎骨,鲜血淋漓。

    伤心,是最没用的情绪。

    思忖良久,她点点头道“崔姑娘会伤心的,陛下有没有想过,其实,她也是身不由己的”

    就像她自己一样,还有藏雪宫的那些美人也是一样。

    “因为身不由己,因为她也和我一样怕陛下、怕太傅,所有才会进宫来,她会备下最好的点心、会穿好看的衣裳来讨陛下的欢心,可她能做的也仅仅如此,因为被这层恐惧笼罩着,满心满眼想的都是如何求生,如何让陛下高兴,可她看不到更多的东西。”

    她越说,声音就越发小下去“就比如,她看不到陛下额头的冷汗,看不到陛下手背的青筋,就连陛下唇角的血迹,她也一定以为是我的”

    帐中烛影明灭,在阮阮白净的脸上染了一层薄薄的光亮,眼眸低垂,细长卷翘的睫羽在眼下铺了一层绒绒的阴影。

    她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两鬓的乌发垂落下来,像窝在雪地里的一只漂亮乖顺的小狸猫。

    傅臻眯着眼,看了她良久,就这么轻笑了下“她不关心朕,你就关心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司空图诗品二十四则纤秾

    入v撒花明后天的更新还是在0点,感谢,评论掉落红包,谢谢宝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