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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捉迷藏(上)
    回到尚处于黑夜的人间时,普绪克觉得刚才的经历仿佛一场梦,那仙乐一般的里拉声久久绕耳回荡。

    然而森林中的湿腐气息告诉她,那场梦已经结束了,她又回来了人间。

    他的十指轻轻交扣在她的十指上,“刚才听到了里拉声,还开心吗”

    普绪克微微莞尔。

    音乐,确实能给人美的体验,甚至抚平内心的某种创伤。

    她点点头,余韵犹存,“谢谢。我差点以为那就是阿波罗本神弹奏的。”

    他低缓说,“如果就是呢”

    普绪克略一驻足。

    “你在逗我。”她思忖半晌,嘴角弯起一个弧度。

    他爽朗地笑了声,拍拍她的肩膀。

    “好了普绪克,无论他是谁,只要能叫你开心就好。”

    他握着她十指的手稍微按了按,随性地在她凸起的骨节上蜻蜓点水似的一啄,“亲爱的,你笑起来才是最美的。”

    普绪克的眼睛被蒙住了,他的唇落在她手背上的柔软触感便被放大无数倍,犹如小小的电流滑过,连通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跟着苏暖。

    这种感觉就像干涸的土地上蓦然渗出几缕水花似的。虽然尚不足以滋润干涸的土地,但却是破天荒头一回。

    既然他是她的丈夫,那么她是他的,他也应该是她的。

    她为什么就不能看看他的样子呢

    难道真的如此丑恶不堪,人看一眼就会被吓晕过去吗

    普绪克摸着脸上的东西,”我现在可以把白绸拿下吗”

    他听了她的话顿一下。

    月光如雪亮的烟,森林中树影斑驳,可以照见任何人的面容。

    他握住她想要扯掉白绸的手,“等回去吧。”

    普绪克站在原地没走。

    “我不会嫌弃你的样子的。”她默默眨了几下眼,努力做好心理准备,“嗯启蒙书里画过很多面目残缺的人,我都看过。”

    两人对峙了约莫一弹指的时间。

    他似是沉吟了半晌,还是拒绝了她。

    “亲爱的,绝对不可以。”他语气沾了莫名的忧愁,搂着她纤细的腰,“你若是看了我的样子,某些不好的事情会降临。”

    普绪克略略失望。

    她怎么感觉他在敷衍她呢

    她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可他的一切呢,她连半根毫毛都窥不见。

    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确定。

    是他有些不坦诚么还是他另有别的目的

    难道他和美杜莎一样,别人只要一看他的脸就会石化

    有点离谱。

    她双手绞在一起,嘴角沉沉下坠。

    他捋捋她的鬓角的发丝,柔声呢喃说,“听话好不好”

    他的语气越是平淡和煦越没有商量的余地。可是他永远平易近人,即便是在拒绝她要求时,也泛着优雅的光辉。

    终于她还是点点头,“好吧。”

    就在这时,夜空砰地一声响起了呜咽的低鸣竟又是阿道斯的号角声。

    普绪克顿时心神恍惚。

    好近,仿佛就在耳边。

    然她的手却被身边的人扣住。

    “那是什么声音”

    普绪克这时候喉咙又如扎了一根刺,说出令人信服的谎话很困难。

    她呼吸着微霜的空气,“我也不知道应该是打猎的人们吧。”

    他模糊的轮廓朝她缓缓地靠近,贴身过来,“是么看你样子,可不像是不知道。”

    普绪克不知她嘴唇和眉毛泄露的表情已经冲卖了她。

    她下意识地低下头,皱眉,“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与我说话”

    这样近乎撒娇的小女儿仪态,她从前作为公主是从没做过的,如今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两人无声地对峙了一阵儿,他抬手揉着她的眉骨,“对不起亲爱的,我为我的粗鲁向你道歉。”

    普绪克垂着头不说话。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听到这号角声了。

    她说什么也得去找阿道斯,告诉他自己还活着,让他们别担心。

    而且她必须得赶紧着,否则阿道斯他们就离开了

    普绪克只得破除自己孩子气的胆怯,将浑身解数都发挥出来。

    “你在怀疑我。”她装作很生气的模样,“既然如此,咱们就分道扬镳吧。”

    他讶然失笑,叹息,“不至于吧”

    “我只是想一个人静静。”她说,“不行么”

    她故意按捺住内心的焦虑,缓缓吐出这句话来,显得她真的只是想散步而已。

    “当然可以。”他说,“亲爱的,你想怎么样”

    “我想独自散散步。”

    只要能让她与阿道斯汇合,那便是鱼入大海鸟飞长空,即便他再追过来,即便他有巫术魔法,想来也不是屠龙勇士阿道斯的对手阿道斯定然会护她无恙。

    这番想法藏在她内心深处,那人是无从得知的。

    普绪克微微扬着脸蛋,小拇指倔强地勾着,显得她的性格很倔强,被人冒犯了一点就要生气很久,而且她的要求也必须要答应。

    “真难你没办法。”

    他喉咙里压低了几分无奈,“不要生气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普绪克不动声色地闭了闭眼。

    等了半晌,却不见他离开。

    “你怎么还不走”

    他耳鬓厮磨在她发丝间,音色深沉又魅惑,“光散步有什么意思亲爱的,我们玩捉迷藏吧。我数二十个数的时间,你可以随便逛游,出了这座林子也没关系。但有一条”

    他帮她解开白绸,轻压着嗤笑,“别被我找到呦。”

    一、二、三、四

    二十。

    林子里木石嶙峋,张牙舞爪,好像身后有无数双手在追着她。

    普绪克循着刚才号角传来的方向,脚步匆忙。

    她像躲避暴风雨一样紧迫,冽冽的夜风灌进她的肺叶中,弄得她的喉管生疼,脚下、腿上好几处也被尖锐的石子剐破了。

    饶是如此,她仍不敢耽误时间。

    她深知自己只有区区二十个数的时间,如果不能在此之前不能跟阿道斯汇合,或者找个安全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她这游戏就算输了。

    然而森林就像那人说得一样,危险又充满了死亡的陷阱。

    一路奔过来,凶恶可怖的野兽蛰伏在暗处嚎叫,她的脚下也尽是大大小小的沼泽,稍有不慎就会陷入其中,被烂泥活生生吞掉。

    一个路口被无数的灌木掩盖,又分出去无数个岔路口。

    仅凭着刚才的那一声号角,普绪克感觉自己迷路了。

    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浸湿了她的眼眉,她甩起袖子擦了一把,暗暗祈祷阿道斯能再放一声号角。

    这是生死攸关的紧要时刻,希望阿道斯能听得见她的心声拜托他了

    然而号角声没等来,身后的那人却已阴魂不散地追了上来。

    他没有飞翔,脚步一声声地踏在窸窸窣窣的落叶间,像蛇一样无声无息。

    二十个数早到了。

    他声音轻柔如吟唱一般,“普绪克出来吧,我看见你了。”

    普绪克躲在灌木丛后顿时浑身一惊,跟一只受惊的兔子似的,拔足逃开。

    那人的低笑回荡在整个林间。

    她也不明白她怎么就忽然这么怕他

    难道是因为游戏带来的紧迫感

    她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不断安慰自己,最大的奖励要用最深重的代价去换回家就是她最大的奖励。

    可举目茫茫,一片昏暗,还是不见阿道斯他们的影子。

    怎么办还找么

    慌忙之中,普绪克仍然保留着最后一丝镇定。

    她瞥见了头顶了白鸽。

    那两只鸽子从刚才就有意无意地跟着她,她当时以为只是巧合,如今看来,却是大有端倪。

    不会是王宫驯养的鸽子吧

    是或不是,普绪克面前似乎都只剩下这一条路了。

    普绪克咬了咬牙,顺着鸽飞的方向埋头跑去。

    她不想输了这场游戏,但愿自己没有判断错。

    好在那两只鸽子没有辜负她,越过一道浅浅的小溪后,普绪克恍然听见了人声。

    几个角斗士正手拿盾牌,呆怔地看着从灌木丛里跌出来、衣衫褴褛的少女。

    “普绪克公主”

    其中有一人惊讶道。

    普绪克认得那些角斗士是自己城邦的子民,他们一身角斗士的装束,应该是阿道斯的手下。

    他们只有两三个人,好像并不是大部队,只是出来找水和食物的。

    普绪克满心以为看见曙光了。

    然而那几个角斗士却像几尊沉默的雕像一样,并无一人对她显露喜色,也并无一人伸手过来扶她一把。

    相反,那几个人从最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后,居然抽出来腰间的利剑,不怀好意地朝朝她包围过来。

    这几个人都是国王克罗伊安排在救援队中的奸细。

    克洛伊的命令是混在救援队中,别被阿道斯发觉。一旦发现普绪克公主还活着,立马杀她灭口。

    那些人狞笑着说, “普绪克公主,对不住了。是有人想要你的命。”

    普绪克自然不晓得这一节。任何人猛然遭受这样的变故,都会下意识以为自己被背叛了。

    阿道斯下令要杀她

    她气还没喘匀,就意识到不太对,不住地向后退。

    痛苦和失落像藤蔓一样爬上了她的骨髓。

    不会吧

    大起大落的悲喜叫她脑袋蒙蒙的,腿软得更是不想话,咔嚓被一截残木绊倒,裙子被凸起的岩石勾住了。

    那几人朝她扑过来。

    普绪克忍着奇痛站起身来,匆忙之间,只觉得一根刺刺进了皮肤,顿时被刺的地方一阵麻痹痛痒。

    普绪克暗呼倒霉,远处,乌鸦呱呱地乱叫,恍惚间,似乎是阿道斯的呼喊声

    她来不及细分辨了

    本以为是找到了救星,没想到是羊落虎口。

    普绪克欲哭无泪,疲累层层拨蚀她的内心,叫她眼前一片片发黑,险些脱力。

    “该死的,哪去了,人哪去了”

    “一个女人而已,跑不了多远”

    “别被阿道斯发现”

    普绪克躲在手心跟浸了冰似的,跌跌撞撞地又躲回了岩石后面。

    她把手埋进头发里,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偏生还不敢发出动静,连哭声都是压抑的。

    她把一块锋利的石头攥在手心里,全身如一张拉满的弓,准备跟那几个人厮杀一番。

    即便打不过,她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下一秒,一只指节青白的手却沉沉按上了她的肩膀。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