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比特浑身一震。21
他没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仅仅因为一个梦。
姑娘在他怀中低低抽噎,像一只弱小受惊的蝶,脆弱又敏觉,见到个庇护所就往里扑,也不管那是不是网兜或陷阱。
一些些恻隐之情油然而生。
丘比特爱抚地拍了拍她的背,缓缓把她的下巴挑了出来,半托在指缝儿间,腻声叩问道,“告诉我,普绪克,梦见什么了”
普绪克抬起头,水淋淋地望着他。
那噩梦实在太真切了。
幽暗的森林,狂乱的脚步,姐姐的呜咽,阿道斯低沉的狞笑许多个断断续续的片段拼在一起,像预知梦,令人惶惶不安。
“梦见你了。”她实话实说。
“梦见我了”
丘比特冷然盯了她一眼。
梦见他还至于怕成这样,是他对她还不够好么
丘比特替她理一理额前凌乱的碎发,循循善诱问,“那其他人呢”
普绪克此时神色稍定,擦干了眼泪,混乱的心跳也平息了下来。
她暗沉的眼珠转了转,眉梢倏然沉了下去,仿佛意识到他们此刻的距离过于亲近了。
“你管不着。”
她话锋突变,带着点稚气地驳了他一句。
说着,委顿的身子直了直,掌心就要把他轻轻推开。
丘比特挑了挑眉。
行,管不着刚才是谁哭着要扎进他怀里的
他顺势出手,握住了她那软糯的五指。
随即打横一抱,把她放到谷物堆的低洼处,那双素白饱满的手臂紧接着撑在两侧。
居高临下的影子把她全然笼罩。
丘比特捏着她的肩,卷着尾音,颇为无辜地质问她,“我管不着么”
姑娘被围堵在角落,难以动弹。
他的语气那样弱态,行为上却判若两人,强势又不留余地,把她逼得没法儿没法儿的。
普绪克手指绞着乱七八糟的衣带,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不禁又被他的气势摄住了。
她只得窃窃改口,“管,管得着。”
丘比特惩罚似地扯了扯她的脸蛋。
他长而微卷的睫毛垂下来,湛蓝的眸子如一汪宁静又纯净的湖水,无形间渗透灵魂,安慰人心。
却又像深渊,把她拽进去。
普绪克不敢多盯,只觉得身上处处发烫。
说来她对他的感情也真是奇怪,在梦里依恋他依恋得不行,可实际一见到他,却又怕得要命,只想着逃开。
丘比特幽幽地拂着她的眼皮,“那你倒是说说,谁惹你害怕了”
普绪克脑袋左右乱躲,思索着该怎么回答。
也确实,一个梦而已,什么都证明不了,刚才是她精神过敏,过于大惊小怪了。
不过阿道斯这个名字,在两人之间简直就是禁忌一样的存在,只要她敢提一句,他铁定往死里磋磨她。
可梦里不单单有阿道斯啊,还有他来着,他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
普绪克一想起丘比特只把她当成消遣,顿时就如一阵冷雨濯在心上,什么兴致都熄灭了。
“我梦见姐姐了,想她,就哭了。”
普绪克避重就轻地道了一句。
丘比特凝眸。
“那你害怕什么”
普绪克睨着眼沉默。
他拾起她的一缕头发,“别骗我,好好说。如果我想的话,大可以把你的梦境调出来看,那就没意思了。”
普绪克不高兴地抬眉。
“什么”
连梦都能调出来,她还能不能有点私人空间了
丘比特轻嗤了一声,半是威胁地揉了揉她唇。
“我亲爱的,对付你这种级别,招数还多得很。乖一点,就少受一点苦,好不好”
他之所以执意要问她,是因为她的呓语中,有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
阿道斯。
很巧,又是这人。
天知道在听见她心心念念地呼唤这人时,他心里是种什么滋味。
憎恶,厌恨,嫉妒,酸涩这些一辈子与爱神无缘的词,一时间都像失控的潮水般涌上心头。
确实,他一开始把普绪克拢在身边,只想把她当成金箭的解药来着。
然而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他变了。他开始疯狂迷恋她,每晚都不落地与她相会。
他倾慕她的每一寸,要她的全部。
本以为,她愿意妥协,跟他来奥林匹斯,多少也接受了他一点直到今日,她在梦中喊了其他男人的名字。
阿道斯。
刹那间,有种幻梦破碎的感觉。他无法忍受。
以他爱神之位,自然要平等对待每一个凡人,犯不着跟一个凡间男人争风吃醋。
可是他还是好生气啊,快要气死他了。
这些愤怒他必须得沉藏心里,为神的准则不允许他暴怒失控。
等普绪克惊醒过来,他须得和顺有礼。
天知道这温言细语的水下,藏了多大暗流汹涌的冰山。
普绪克这厢被他三言两语的一拿捏,早就怂了。
她心知丘比特自己身为爱神,却最喜欢拈酸吃醋,还是哄不好的那种。
噩梦本没啥,故意遮遮掩掩,反倒越描越黑。
普绪克弱气地摇了摇他的手臂,“我说还不行,但是你要先答应我,不能生气。”
丘比特乜了她一眼。
气他早气饱了。
他现在就想亲耳听听她为什么会喊别的男人。
丘比特缓缓地摇摇头,“不能保证。”
他不是没想过,难道普绪克心里一直爱着阿道斯,呆在他身边,把他当阿道斯的替身
可是他跟那个凡人一点也不像好吧。
他堂堂一个爱神,纵使比不得他们青梅竹马,可外貌总还比阿道斯英俊一丢丢的吧
说来都是委屈。
普绪克见男人坚持,只得把梦中所见简单描述了下,她怀疑那是个预知梦,姐姐爱妮丝肯定是有危险了。
也真是惭愧,那日出海实在匆忙,只听说阿道斯把姐姐给打晕了,至于后来如何,却一直没腾出工夫去管。
她这个当人妹妹的,着实没良心。
普绪克窃窃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她有点想跟他请个假,回城邦里去找姐姐。
只有亲眼看见爱妮丝没事,她才能放心。
还没等开口,就被那男人堵了回去。
丘比特捻起一颗柔软的谷物,捉住她,不轻不重地揉碎在她滑腻的脸蛋上。
“亲爱的,你这工作,完成了十中之一了吗还想逃”
沙沙的碎粒滚落下来,普绪克可怜巴巴。
没办法,这时候只能动用撒娇战术了虽然近来动用得有点多。
她惯来知道他的心是很软的,只要肯低声下气地磨一磨他,目标多半都能达成。
普绪克抽噎了一下,无骨似的手指扣上了他的腰,那莲藕般的手臂也轻轻浅浅地绕着他。
“求你了。”她鼻子头微红,“我必须得去。你送我吧。”
此番情真意切,气氛也被她这一两声抽噎烘托得正好。
隔了很久,丘比特才缓缓转过身来。
他对她慢条斯理地笑了一笑。
然后,浅浅地摇头。
不行。
放她下凡去,跟那个什么阿道斯相会吗
她刚刚才在梦中喊了别的男人的名字,这回就又蹭又磨地要求回城邦去,心思不可谓不明显。
他没那么大头。
别的事,他一概都应她允她。
就是这件事,在没解释清楚之前,想也不要想。
美神宫殿。
阿芙洛狄忒参加晚宴回来,见仙女们聚在一起,都在议论着爱神的新宠,不由得美目一皱。
她竟忘了,一天的时间已过,她该去仓库验收她布置下去的任务了。
阿芙洛狄忒挥挥手,把神使叫过来,“爱神呢”
神使愣了愣,“不知。”
顿了一顿,“哦,中午仿佛去了阿波罗的宴会,打了个照面。”
阿芙洛狄忒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向来随性惯了,行踪成谜也是寻常。
“他没跟那个普绪克混在一起吧”
神使立即坚决地摇了摇头。
“绝对没有。殿下把那个女子独自关在仓库里做工,一整天理都不理,中午就给她扔了个黑面包。那面包比石头还硬,我们看了都觉得残忍。”
阿芙洛狄忒语调上扬地哦了一声。
她之前倒是没发现,她这儿子还这般地杀伐果断。
她自感放心。
片刻,又问,“那个普绪克,把仓库里的工作做完了吗”
神使笑道,“如您所愿,她连十中之一都没完成,擎等着挨罚呢。”
“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也好。不然,这奥林匹斯的神庭岂不是什么人都能觊觎了”
阿芙洛狄忒舒了舒心,“现在,就命人拿着蛇皮鞭去,给我狠狠地处罚她。”
神使恭敬地说,“不须您来操心。殿下清晨去布置任务的时,就料定她肯定做不完。这会子,已经带走处罚了。”
阿芙洛狄忒再次惊讶了一番。
“带去哪了”
“自是宫殿中了。殿下让我转告您,在别处处罚怕场面太兴师动众,引来其他众神的围观,从而影响您的声誉,便私下里处理好了。”
阿芙洛狄忒半信半疑地听着。
这话说得,跟真的一样。不过怎么不对劲儿呢
神使及时提醒了一句,“殿下这是长大了,终于懂得为您分忧了。可喜可贺。”
普绪克受完了所谓的“处罚”,独自一人到云海边的僻静山石处坐着乘凉。
她这时候最不想去人多的地方,从小溪的倒影就能看见,她脖子上的新落下的红痕还浓得很,若是被其他人瞧了去,又是一场唇枪舌剑。
那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好言好语地说没生气,其实还是生气了。不然,他平时不会这么狠地磋磨她的。
普绪克叹了一口气。
男人心,真是海底针。
下午求他的时候,明明动作没错,语气也足够柔和了,理由也还算合理,只是告假两天,他应该不至于不答应。
可为什么他就是不答应呢
普绪克坐在山石上呆立良久,揪烂了一朵花。
郁闷得极了,便拿起地上的石子,一颗颗地掷到小溪里去。
挑谷物的工作没做完,明日还得继续做。
那人放下话来一刻挑不完豆子就一刻不能离开奥林匹斯。
普绪克估量了一下那如山的谷物,至少十天,十天她才能勉强做完这还得他和白蚁都不来捣乱的前提下。
可是十天之后,谁知道她的姐姐怎么样了
如果那噩梦是真的,恐怕一时半刻爱妮丝就会有危险。
想到这里,普绪克不免心如火灼,恨不得插上一双翅膀,立刻就到爱妮丝身边去。
然没有那人的应允,她想再多都是徒然。
普绪克一狠心,反正神庭是没有白昼黑夜之分,她索性现在就去仓库,多挑一颗是一颗
早一刻挑完,她就能早一刻见到姐姐。
于是她偷偷弃了觉不睡,没回宫殿,直接去了仓库,
没想到才刚一推门,就有一双眼睛在后面沉沉盯着她。
“普绪克,又不听话是不是”
却说爱妮丝这一头,那日被阿道斯给打晕之后,一直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屋里。
小屋上着锁,也没人给她送吃的喝的,这几日来她都是从狭小的窗户探出脑袋去,靠着房檐下消融的露水勉强续命。
好在爱妮丝心理素质过人,即便身陷囹圄,也总能保持清醒。
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但那日她在失去意识之前,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害她的人是阿道斯。
再醒来,就到这里了。
她不免担心,阿道斯这样一意孤行,肯定把她和妹妹去科力亚特岛的计划给毁了。
她尚且被关在这里这么多日没吃没喝,妹妹又遇到什么麻烦了呢
普绪克多半也落到阿道斯手里了。
希望阿道斯可以别那么冲动
爱妮丝多想从这儿破门出去可惜,她早已饿得前心贴后背,别说破门了,连正常走路都费劲。
又不知昏昏沉沉地睡了多久,一阵纷繁的脚步声忽然隔地传来。
小屋的门发出沉重的嘎吱声,有人把锁打开了。
爱妮丝本想起身躲藏,奈何身子太虚弱,半天没起来身,只得躺在地上装死。
“这脏兮兮的女人,就是王女”
“你别是把王女给弄死了吧,倒时候捉不到另一个上钩,咱们都没法交差。”
“放心。”
一个粗砺的嗓子说。
爱妮丝猛然一惊那是阿道斯的声音。
来不及她多想,哗啦啦地一声,一大盆冷水就迎头浇在了她的头上。
水钻进了她的鼻子眼窝,呛得她拢起身来,剧烈地咳嗽了两声。
“我就说她死不了吧”,,